41 君心似我心一

容回和遇辰并肩出了屋子, 走出沒多遠,葉天衡追了上來,“容公子!”

容回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葉道長還有事麽?”

葉天衡走了過來, “山裏多彎路, 我送你一程。”

容回道:“不必,你有傷在身, 還是多休養。”

“不打緊, 我就送一程。”

容回隐隐覺得他心裏憋着什麽話要說, 便點頭答應了。

葉天衡走在了前面帶路, 一路上心事重重, 也沒開口。

容回開啓了話匣子,“葉道長日後如何打算?”

“難得回來, 我打算在家裏住幾日,陪陪阿公,過些日再回清風觀。”葉天衡道。

“嗯。”容回看了看前路,道:“葉道長, 就送到這吧。”

葉天衡停下腳步,“這才沒送多遠,我再送你們走一段。”

容回道:“這路前日走過,我記得住, 你有傷在身,還是回去歇息。”

葉天衡也沒堅持,他抿着唇點頭, “嗯。”

容回看出了他的心思,見他始終不開口,便主動提了提,“你可是有話要說。”

葉天衡張了張嘴,話到嘴邊,欲言又止。

遇辰輕搖着扇子,漫不經心道:“有些話,當說不說,終會釀成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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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天衡被他這麽一提,鼓足勇氣道:“其實,我爹當初被趕出仙龍山,是……是因為……”

話說到了一半,又說不下去了。

容回只好引導着他來說:“因為沖撞了仙龍?”

“嗯。”葉天衡點頭。

“如何沖撞?”

葉天衡看了一眼那直入雲霄的仙龍山,“我爹說,這仙龍山下鎮着的是妖龍。”

容回微微訝異訝異,但随即又想到那群妖怪說的話,莫非這仙龍就是他們所說的妖王?

“你爹還說什麽?”

葉天衡回想了想,“過去有十多年了,那時候我才剛記事,我記得我爹和阿公大吵,他堅持說仙龍就是妖龍,會毀天滅地,但我阿公卻始終不信,後來生怕惹怒了仙龍,還将他趕了出去。以前,我也覺着是我爹錯了,但聽到那蛇妖提及妖王,我就在想,是不是與仙龍有關。”

容回問:“那你爹如今在何處?”

葉天衡搖了搖頭,“我也不知,我爹離開仙龍山之後便再也沒回來,我出去後也打聽過他的下落,師父也托了人找,還未有消息。”

遇辰道:“他寧願被趕出家門也要堅持自己,那必定是他看到了什麽,讓他堅信不疑。”

葉天衡努力回想了想十幾年前的事,“我爹當初似乎沒有說他從哪裏得知的。”

容回仰頭看着那石階上的仙龍殿,這裏頭似乎藏了許多秘密,而他們知道的不過冰山一角,當初葉天衡的爹到底發現了什麽,才會如此堅信這仙龍山下鎮着妖龍?

容回道:“或許你爹跟葉伯說起過?”

葉天衡道:“我也不知,但我阿公後來堅決不讓我們再提此事。”

容回本還想去問葉竺山,但想到葉竺山那發自內心對仙龍的崇敬,以及寧願死也要守住仙龍的信念,怕是他開口,不僅問不出什麽,還會惹得他不高興。

畢竟,他為了仙龍,連自己的親兒子都趕了出去。

他們如今也無法證實所為的妖龍是否存在,那些妖怪們口中的妖王是不是妖龍。一切還要等找到葉天衡的爹才會知道當初到底是什麽讓他堅信仙龍山底下鎮着妖龍。

容回從懷裏取出三張褐色的紙條,“這是傳信紙,你在上面寫字便能幻化成蝶,若是你有你爹的下落,或是發覺仙龍山有異樣,可随時傳信給我。”

“好。”葉天衡收下了三張傳信紙,再道:“容公子,這些天多虧了你,否則我還有阿公他們都不知能不能活到今日,大恩大德,我無以回報,請受我一拜。”

葉天衡當即要跪,容回扶他起來,“我說過,不必放在心上,仙門之間互助,亦或是降妖除魔,本就應當。”

“無論如何,你于我有恩,我定銘記于心,日後必定報答。”

容回笑了笑,“好了,我知你有這份心意便可,你還就有傷在身,還是快回去。”

“嗯,你們多保重。”

容回和遇辰繼續往前走,葉天衡往回走。

容回若有所思,企圖把這幾天的事還有仙龍山的傳說串起來,這裏頭還有個疑點,那些妖怪又是怎麽知道妖王要複生?妖王又是如何複生?他們千方百計想要闖進仙龍殿,到底要做什麽?

手上一涼,是遇辰握住了他的手,“此事暫告一段落,往後半個月,你心裏只能裝着我,可不能想別的。”

容回反手将他的手包裹在手心裏,淡淡一笑,“好。”

——

仙龍山去羽靈溪,不過三日行程,他們剛入池州地界,便遇到了特意出來迎接的影。

馬車像上次一樣騰空飛起入了羽靈溪,容回挑開簾子往下看,入秋後的羽靈溪與先前有些不一樣,紅透的楓樹點綴在山間,多了幾分鮮活氣。

溪邊有幾個孩童正在追逐玩耍,果園裏幾個妙齡女子正提着籃子采果,地裏也有人在種菜除草,處處都是安寧美好的景象。

容回看着如此景象,不由幻想和遇辰在這裏的過日子的情形。

馬車在靈溪宮門前降落,容回和遇辰挑開簾子下了馬車,剛站穩腳步,便聽到隐隐有琴音傳來。

鴻雁及時迎上來,福了福身,“君上。”

遇辰格外注意那忽遠忽近的琴音,“他回來了?”

鴻雁道:“是。”

“何時回來的?”

“有好些日了。”

容回全然不知他們所說的他到底是誰,又不好打斷他們問一問。

遇辰道:“那便先去會會他。”他偏頭看向容回,“回兒,你也同我一起去。”

容回這才問,“要見的是誰?”

遇辰邊走邊說:“瑾涵君。”

容回也沒細問瑾涵君到底是何方神聖,見了再說。

紫鳶亭四周垂着白色紗幔,那琴音便是從這傳出去的,站在外面只能隐約看到裏面,看不清坐在裏面撫琴人的樣貌。

遇辰站在亭外,“你總算舍得回來了。”

裏面的人停下了撫琴的手,傳出來的聲音十分溫潤,“辰兒,那你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容回心想,這人到底是誰,竟然叫遇辰辰兒這般親昵。

遇辰始終冷着臉,“沒什麽值得高興的。”

“那可真叫人傷心。”紗幔裏面的人起身走過來,他挑開了紗幔出來,容回才看清了他的臉,也是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他身上穿着淡青色衣袍,頭上青玉冠束發,只是那一頭及腰長發是灰白的,臉上卻不見一絲皺紋,分辨不出年歲。

這人便是瑾涵君,名觞奕。

容回聽着他們兩人對話,總覺得這兩人有些相似,但又給人不一樣的感覺,遇辰一言一行裏自帶風韻,而觞奕則有幾分謙謙君子的氣質。

觞奕注意到了遇辰身旁的白衣男子,“這位公子是?”

遇辰道:“我的人。”

觞奕道:“這靈溪宮上上下下都是你的人,他與他們一樣,還是不一樣,你總要告訴我。”

遇辰道:“心尖上的人,你說一樣不一樣。”

觞奕饒有興致地看着容回,“叫什麽?”

容回忙拱手道:“在下姓容,名回,見過瑾涵君。”

“你既是辰兒的人,可随他一樣喚我一聲二叔。”

容回這才明白,原來瑾涵君就是遇辰的二叔,只是至始至終,遇辰都沒有喚他一聲二叔,就連方才說來見他,也只說了瑾涵君,可見這叔侄二人關系并不算好。

遇辰都沒喊他二叔,他喊二叔實在說不過去,他道:“在下不敢逾距,還是稱一聲瑾涵君便好。”

觞奕笑了笑,“無妨。”

觞奕的目光又落在了遇辰身上,“辰兒,你我叔侄多年未見,不如進來陪我喝幾杯,順道敘舊。”

遇辰道:“我這才剛回來,要敘舊,也不該挑這個時候。”

觞奕道:“說的是,你舟車勞頓,今日便歇着,左右我還在靈溪宮多留幾日,有的是閑暇敘舊。”

“失陪了。”遇辰轉身便走,容回朝觞奕拱了拱手,跟着遇辰走了。

走出了很遠,容回才道:“與你相識也有半年,我似乎從聽你提起過你的親眷。”

遇辰道:“我的親眷,你都見過了。”

“方才那個,是你親二叔?”

“嗯。”

容回道:“你與他似乎并不親近。”

“即便是血濃于水的爹娘,久了不見也會淡的。”

容回想起剛剛觞奕說過他們叔侄多年未見,有些生疏也是人之常情。

遇辰又補充道:“除了你。”

容回看着他,“怎麽說?”

“你的話,若是久了不見,我便思之如狂,是會越陷越深的。”

容回淡淡一笑,這人任何情況都能說情話,猝不及防,又讓他暖心不已。

忽然,傳來了噠噠噠的聲響,由遠及近,容回一聽就聽出來了是祁言的腳步聲。

就在回廊的拐角處。

他臉上浮起一絲笑意,下一瞬,那個穿着紫色衣袍,頭上帶着小金冠的小包子就從拐角處拐了出來,小兔子一般跑着過來,“爹爹,父上!”

容回矮下身子展開手臂,小包子一下子撲進了他的懷裏,“爹爹,我好想你!”

聽到這個熟悉軟糯的聲音,容回心都化了,“我也想言兒。”

祁言摟着容回的脖子,“鴻雁說爹爹和父上在一起,可是,爹爹為什麽不把我也接過去,那我們一家人就能在一起了。”

聽着這小家夥說這句話,似乎是在埋怨兩個大人為什麽不帶着他,“爹爹和父上都在臨仙臺拜師學藝,若是帶着言兒,照顧不到。”

“可是我也可以照顧自己的。”祁言用手指數了數,“我會吃飯,我會自己穿衣裳,我還會摘果子給爹爹和父上吃。”

容回用手指點了點祁言的臉蛋,“言兒真聰明。”

“除此之外,我還會寫爹爹和父上的名字。”

“那待會可要寫給我看。”

“好。”

容回回頭和遇辰相視一笑,就像是一對夫妻因為兒子出色而彼此感到自豪。

入夜,容回親手做了幾個菜,在臨仙臺練了一段時日,他的廚藝也算拿得出手了。

菜上了桌,遇辰父子過來入了座,容回往門口瞧了瞧,他剛在夥房忙,也不知遇辰讓人叫了瑾涵君沒有。

他特意問了句,“遇辰,可讓人去請了瑾涵君?”

遇辰端起桌上的酒抿了一口,“不必請他。”

雖說容回知道他們叔侄關系不大好,但畢竟是親二叔,他們三人一塊用膳卻不叫他,情理上似乎說不過去。

“我看還是着人去請一請,他若不來便算了。”

遇辰是知道容回的性子的,他重禮節,綱常倫理信手拈來,若是不去請,他必定心裏惦記着,這頓飯也吃不安穩。

遇辰偏了偏臉,“鴻雁,去請。”

一旁的鴻雁道:“回君上,半個時辰前就給瑾涵君送了膳食,這時怕是用好了。”

遇辰再看了看容回,“這下你可放心了。”

原來鴻雁早就安排了瑾涵君的膳食,容回道:“那我們用飯吧。”

旁邊的祁言早就吃起來了,他剛啃了一個雞腿,滿嘴的油,“爹爹,你做的菜真好吃,是我吃過最好吃的。”

小小年紀,倒是會哄人開心了。

容回給他夾了一塊肉,“那多吃點。”

而後,他又給遇辰夾了一筷子素菜,“你也多吃點。”

還沒開始動筷子的遇辰看到碗裏的素菜,放下了手上的酒杯,拿起了筷子。

用了飯後,祁言纏着容回,要他陪着玩,容回只好拿了一本詩詞,教他念詩。教着教着,祁言便睡着了,容回把他放在床上,扯過被子給他蓋好,而後轉身出了去。

遇辰住的院子就在隔壁,他走一段路便到,回了靈溪宮之後,遇辰也沒特意說讓他和他同住,但前段時日他們都是同房的,容回便默認了要去他房裏。

遇辰房裏的燈火是亮着的,他擡手敲了敲門,沒有回應,過了一會兒,他再擡手敲了敲,還是沒人回應。

許是不在房裏。

他放棄了敲門,站在了屋檐下,擡頭看了看天上的星空,今日風和日麗,天上的星星也十分清明。

他忽然想,他和遇辰始終不是一路的,他是這羽靈溪的主子,在臨仙臺至多待三年,三年後,他或許就會回到此地。那到時候他是該留在臨仙臺,還是回到這裏,和他相守到老。

過了片刻,他又覺得自己想太多了,三年後的事,誰也無法預料。

“回兒。”

走廊另外一邊傳來遇辰的聲音,他披散着一頭青絲,穿着紫色的袍子,那袍子松松垮垮地,露出他和田玉一般的鎖骨。

看樣子,是剛沐浴回來。

遇辰來到了面前,“等我?”

容回道:“方才敲門不見回應,想着你定是不在房裏,所以便在這等你。”

“若我不在,你進去便是,日後,這也是你的寝房。”

容回颔首,“嗯。”

遇辰順手牽起他,推開門進了去,屋裏熏着香,容回也說不上這香味到底是什麽香,平日裏也在遇辰身上嗅到,只覺聞着氣人心脾,是讓人十分舒服的香。

容回見他身上衣着單薄,此時入秋天涼,他道:“你多穿一些,莫要着了涼。”

遇辰的的唇角微微彎起,指尖順着他的臉頰劃過,“有些事,穿太多了,做起來反而麻煩。”

聞言,容回心漏跳一拍,臉上的紅暈幾乎從脖子根擴散到了額頭,對上遇辰那張臉,他低下頭。

遇辰的手指微屈托着他的下颌,将他的下巴擡起,“還沒想好?”

容回身子僵硬,一時之間,連說話也有些結巴,“我只是……”

“只是什麽?”遇辰欣賞着他那張紅透的臉,唇角不由往上勾了幾分,“若是你覺得名不正,言不順,我可以與你拜堂成親,請來羽靈溪所有百姓見證。”

容回握住了他的手,有些羞赧,“我只是……不大懂。”

遇辰輕笑了笑,“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你不懂,不是還有我教你。”

說罷,遇辰微微低頭,在他唇上吻了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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