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也無風雨也無晴二
容回收了劍, 程晉良轉頭端詳着他,果然是程晚橋,他竟然還沒死?并且, 過了這麽多年, 他競還這般年輕?
而後, 他又發現了和他一起的遇辰。
他明白過來,“你是吃了羽族仙丹?”
容回道:“沒有, 我不過是死了一次又轉世的人。”
程晉良瞪大了眼睛, 有些不敢相信, “那……你還記着上一世的事?”
“本來忘了, 最近才想起。”
程晉良看着他, 猜測着他此行的目的,試探道:“這皇位本該是你的, 你若想奪走,朕定雙手奉上。”
容回才不在乎皇位,“我此次來不是為皇位,我只想問你要一個人。”
“誰?”
“程寅昊。”
程晉良蹙了蹙眉, “不想你和他還兄弟情深。”
容回前世和程寅昊做了那麽多年的同胞兄弟,可卻一點也親近,甚至他和程晉良,程坤淩兩人接觸還要更多些, 兄弟情深着實算不上,“我是為大局着想。”
程晉良看着他,“朕若是不答應呢?”
“你會答應的。”
“程寅昊他起兵造反, 你該知道這是多大的罪,朕怎能說交給你就交給你?”
在一旁一直沒開口的遇辰道:“回兒,和他廢話這麽多作甚,我看不如直接把他提到天牢去,刀架在脖子上,看他們放不放人。”
程晉良瞥了一眼遇辰,有些犯怵,當年便是他在仙龍山大開殺戒,他一衆官員禁衛軍都死在他手下。
容回想,現在不宜把事情鬧大,能無聲無息解決便是最好的。
就算是告訴程晉良實情,也無妨,畢竟仙龍山鎮着妖龍的事現如今天下皆知,容回道:“你應該還記得二十四年前,仙龍山發生的一切,你也應該知道仙龍山下鎮着妖龍的事。不瞞你說,我的母妃便是這妖龍的後人,我也是,當年的趙淵想要複生妖龍,奪走了我的魂魄,遇辰在仙龍山大開殺戒不過是為了救我,如今趙淵仍舊不死心想要複生妖龍,我那同胞弟弟或許會被他利用,所以我必須帶走他。”
程晉良聽後十分震驚,仙龍山先前鬧妖,後來又傳出底下鎮着妖龍,這些事他都有所耳聞,但一直沒去理會,沒想到這背後還藏着驚天的秘密。
程晉良問:“那個趙淵,到底是什麽人?”
“他是什麽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須要把程寅昊帶走。”容回再補充道:“妖王複生,天下蒼生将會萬劫不複,你身為帝王,應當知曉輕重。”
程晉良用了許久才把這件事消化,“好,朕立即派人去将他押過來。”
“不必,事态緊急,你随我去一趟天牢。”
程晉良想了想,還是點了頭。
程晉良自己動手穿好了衣裳,而後吩咐随侍太監備馬車,他要立即趕去天牢。而遇辰和容回則先到了天牢附近等他。
兩人在附近的屋檐上坐着,剛好能看到天牢門口。
這天牢還跟三十七年前一樣,容回來到此處便想起了三十七年前,那時遇辰被先帝算計關押在天牢,他想要進去看他卻被攔在天牢門口,而後還下了雪。
容回趁着等程晉良過來的間隙,翻起了舊賬,“三十七年前,你被關押在天牢,既然你能不費吹灰之力逃出來,為何不早些出來,害我替你白白擔心了兩天。”
遇辰倒是坦然,“我說過,我喜歡你為我擔心的模樣,你越是擔心,我就越是高興。”
“你啊……”容回心裏清楚,遇辰不會故意讓他擔心,除了偶爾一點小事纏着他撒嬌之外,比如,受了點皮肉小傷就朝着他喊疼。
遇辰頗為無聊地瞅了一眼天牢門口,“何必要等那老皇帝,我一人也能将人揪出來。”
容回道:“此處是天牢,我們若是強行把人帶走,反而會引得朝廷上下恐慌。”
這行事風格還真像他,凡事都考慮周全,也不怕麻煩。
遇辰也耐着性子陪着他,握住了他的手,“冷不冷?”
容回道:“大抵是近得你多,我如今十分耐寒。”
“不止耐寒,這小嘴也越來越會說話了。”遇辰微微曲起食指擡着他的下巴,在他唇上吻了吻,“我這些日陪你奔波,陪你在這吹冷風,可都不是白費的,都記在賬上,晚些你要好好補償我。”
容回回吻了他一下,“好。”
遠處傳來馬蹄聲以及車輪碾壓石板的聲音,一輛禦辇在街道上飛快地駛過,程晉良好歹沒退縮,趕來了。
容回和遇辰飛身而起,在前方街道落地,護駕的禁衛軍拉了缰繩,齊刷刷抽出了刀劍,為首的道:“有刺客,護駕!”
馬車裏的程晉良挑開簾子,道:“這兩人并非刺客,是朕讓他們來的。”
禁衛軍得了令,立即收了刀劍,程晉良下了馬車,徒步上前,對着容回道:“你們随朕一起進去吧。”
容回和遇辰跟在程晉良身後,一路暢通無阻,從外面巡邏的,到裏面看守的見了他都紛紛跪地叩首。
容回想起上一世程晉良陽奉陰違的模樣,此時的他要穩重得多,他在位也有二十四載,再不是當初那個需要讨好拉攏他人的三皇子。
回想起祁國近二十四年的國運,算不得一帆風順,但好歹也沒有什麽大風大浪,荊軍并未再犯,天下百姓也還算安居樂業。
這至少說明他不是個昏君。
從天牢門口到最裏面的重犯牢房,還有好長一段距離,容回跟在程晉良身後,兀自開口道:“陛下這帝王倒是做得風光。”
程晉良可不覺得這是誇他的話,“你這是在諷刺朕?”
“豈敢。”容回又繼續問:“阿平和阿琳後來如何了?”
阿平和阿琳是大皇子的子嗣,上一世大皇子被廢太子之位後,容回便将他們過繼到名下,也算是與他們有過半載的父子情誼。
程晉良像是拉家常一般的語氣道:“阿平如今是藩王,在涼州,阿琳已為人婦,最大的孩子都十六了。”
容回的心安定下來,都是些上一世的往事,本不應該管,只是突然想了起來,問一問罷了。
很快,便到了關押程寅昊的牢房,這牢房三面是厚厚的石壁,一面是鑄鐵栅欄,他還被長長的鎖鏈鎖在石壁上,插翅難逃。
遇辰看了看這間牢房,搖了搖扇子,“故地重游,一晃三十七年了。”
只有容回聽得懂他在說什麽,下意識握了握他的手。
獄卒把牢房的門打開,程晉良先進了去,此時夜深,程寅昊并沒入睡,他被關押了将近兩個月,此時胡子拉渣,穿着囚服,十分狼狽。
他的雙腳被沉重的鐐铐鎖着,此時他正在幹草榻上打坐,聽到了聲響,他睜開眼睛,看到程晉良時還神色如常,當看到容回時,他的眸子驀地放大,“你……”
程寅昊良久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你沒死?”
“若是你問程晚橋,他已經死了,我姓容名回。”
程寅昊似乎明白了什麽意思,程晚橋二十四年前就已經死了,他很确定,“難怪。”
容回提步上前兩步,“我有話想要問你。”
程寅昊冷笑一聲,“我一個階下囚,能有什麽好問的?”
“你起兵造反那一日,剛巧在武陵山也發生了一件大事,這未免過于巧合。”
程寅昊自然知道武陵山是什麽地方,“武陵山發生何事我并不知情。”
若是不知情,那也未免太過巧合,容回問:“那你起兵是受人指使?”
“也不是。”
容回皺眉,“所以,單單只是為了登上皇位?”
“起兵造反,不為了皇位,那能為了什麽?”随即,程寅昊瘋瘋癫癫地笑了笑,那笑更像是哭,“我這一輩子都在唯唯諾諾過日子,貪生怕死,前些日傳聞仙龍山有群妖聚集,我估摸着又有人想要複生妖龍,而我極有可能會成為祭品,我便摔破了罐子。”
原來如此。
他又問:“趙淵後來沒有找過你?”
程寅昊道:“二十四年前,祭龍大典後,趙淵便沒了蹤影,我也沒見過他。”
容回先前還在猜測是百裏晏如和觞奕在背後推動,原來并不是,是他自己做下的決定。
容回又問:“餘紫靈呢?”
“死了。”程寅昊又瘋癫地笑了笑,看着自己幹枯的雙手,“我親手殺的。”
容回微微一愣,有些意外,當初餘紫靈待程寅昊不薄,是真心實意當親兒子寵着,沒想到最終她會死在他手上。
大概是當初程寅昊得知程晚橋死了,擔心餘紫靈最終會讓他成為祭品,所以才下了毒手。
容回步入正題,“你猜的沒錯,确實有人想要複生妖龍,你和我都有可能成為祭品,所以,我想把你帶走。”
程寅昊笑了笑,看了看程晉良,“如今我是朝廷重犯,豈是你說帶就能帶走的?”
說着,程寅昊端起一旁的水咕嚕咕嚕喝了幾大口。
容回道:“這你不必管,如今以大局為重,你不能待在這。”
程寅昊低聲笑了笑,“那是不是我死了,他們也就不能得逞了?”
容回驀地睜大了眼睛,而後出手拍開了他手裏的碗,瓷碗落地,瞬間支離破碎,發出刺耳的聲音,只是已經遲了,程寅昊突然七竅流血,他笑了笑,笑得猙獰,“罷了,這對我而言才是最好的結局。”
說完了最後一句,他便往後倒去,倒在了幹草榻上。
容回上前探了探程寅昊的鼻息,他中的毒是劇毒,毒發極快,此時已經沒了呼吸。他擡手拂過程寅昊的雙目,讓他安息,而後回頭,諷刺的目光落在程晉良身上,“陛下,我這是小看你了。”
程晉良阖了阖眼,“你沒聽他說麽,這才是對他最好的結局。”
容回沉默了片刻,上一世在得知鬥不過趙淵時,他也曾想過用自我了結的方式阻止那一場陰謀,可是并沒有得逞。
方才程寅昊必定是已經知道了碗裏的水有毒,故意喝下去的。
程晉良負着手,深吸一口氣,“他雖犯下大罪,但始終與朕有親緣,朕會厚葬他。”
容回沒應聲。
——
仙龍鎮。
自兩個月前傳出仙龍山下鎮着妖龍之後,仙龍鎮方圓十裏之內幾乎搬空,街上一片狼藉,入了夜無一盞燈火,像是鬼城。
仙門五大門派都聚集于此,派人在仙龍山腳下日夜巡察,不準任何人進入,若有異樣便要放出信號彈。
五大門派此時正聚在仙龍鎮上的一處宅子裏,這宅子的主人是當地有名的富商,已經搬走了,此宅也成了荒宅,他們無處落腳,暫時将此地作為據點。
正廳,幾位掌門聚在一起商議對策。
易空堂的新掌門徐百康道:“傅掌門,如今這仙龍山有我等守着,那想要複生妖龍的魔頭定不敢靠近,我們一直在這仙龍山守下去也不是辦法。”
傅浩然沉吟着道:“那徐堂主可有更好的法子?”
徐百康道:“我看不如設個陷阱,讓那魔頭跳進來,我們再關門打狗,将他除去,比一直在這裏守株待兔要強得多。”
清風觀的無塵道長道:“徐堂主,此事說來容易,做來難,我們如今不知那幕後主使在何方,哪裏那麽容易設下陷阱。即便設下陷阱,又如何能保證他會跳進來?”
薛永河沉吟道:“無塵道長說的是,這幕後主使将各大仙門耍的團團轉,必定是足智多謀的,普通陷阱,根本引不來他。”
“不試試怎麽知道?”徐百康把目光投向傅浩然,“傅掌門,聽聞複生妖龍要龍魂,而你那師侄正是他們要找的龍魂。”
站在傅浩然身旁的傅冰蘭聽後,怒道:“難道徐堂主想要我師兄做誘餌嗎?”
徐百康嘆氣,“這也是情非得已啊。”
“怕是不成。”門外傳來一個聲音。
衆人都朝着門外看了出去,只見容回和遇辰一齊進了正廳,容回朝着徐百康拱了拱手,這才道:“徐堂主有所不知,世上不止我一人是龍魂。”
徐百康問:“還有誰?”
容回道:“齊安王之子,程睿。”
薛永河道:“那如此說來,齊安王也是?”
容回道:“齊安王早先起兵造反,已死在天牢之中。”
無塵道長道:“那除了齊安王之子,容公子,可還有其他人。”
容回目前只知餘紫靈是龍族後人,至于還有沒有別人,他也不清楚:“我也不确定。”
薛永河若有所思道:“說起齊安王之子,朝廷派了重兵搜尋,也未能搜出他的下落,我擔心他已經落入賊手。”
徐百康若有所指道:“聽聞這齊安王之子也是臨仙臺的弟子,呵,這臨仙臺還真是人才輩出啊。”
傅浩然睨了一眼徐百康,頗為不悅,“徐堂主,此時該是各大仙門合力抗敵的時候,你這話可就惑亂軍心了。”
薛永河也道:“徐堂主,臨仙臺已将百裏晏如逐出派,至于程睿,不過是個外門弟子,收徒之前誰也不能料到,如今大敵當前,是臨仙臺帶頭抗敵,你也不必咄咄逼人。”
被薛永河這麽一說,徐百康臉色難看,他忙賠笑,“方才不過一時口快,也沒有惡意,還請傅掌門莫要計較。”
傅浩然板着臉教訓道:“徐堂主如今是易空堂堂主,言談舉止也該要有個堂主的模樣才是,日後便不必我多提點了。”
徐百康笑得滿臉通紅羞愧,“多謝傅掌門提點。”
薛永河朗笑了幾聲,道:“既然是一場誤會,那就翻頁,今日我們聚集于此地,是為了商讨如何對付那想要複生妖龍的魔頭,還是回歸正題。”
傅浩然道:“薛樓主說的是,諸位可還有什麽好法子,盡管說。”
“我還有話要說。”容回道。
傅浩然道:“阿回,你說。”
容回道:“十一月三日是仙龍山封印最為薄弱的時候,若是他們想要複生妖龍,選那一日的可能性極大。”
無塵道長問:“容公子,你怎知道那一日封印最為薄弱。”
“往年每到那一日妖龍最為活躍,守山人每年那日都能聽到龍鳴,二十四年前百裏晏如複生妖龍,也選的是那一日。”
薛永河想了片刻,有個疑問:“若是如此,那韓春岚,為何要選在九月?”
遇辰悠然地插了一句,“或許,是他早就料到韓春岚成不了事。”
遇辰一出聲,衆人都朝着他看去,傅浩然已經跟他們解釋了當年二十四年前羽王大開殺戒的事,故而見了他并未生出敵意。
薛永河問:“遇辰公子何出此言?”
遇辰道:“複生妖龍除了九十九個仙魂,一個龍魂,還需專門有人布下生門陣,當初韓春岚把自己都算在了那仙魂之列,如何布陣。”
薛永河恍然大悟,“所以,當初韓春岚不過是幕後主使的障眼法。”
遇辰道:“除了是障眼法,我猜,他的作用便是充當那九十九個仙魂的容器。”
傅冰蘭聽後,感嘆道:“這也太可怕了。”
無塵道長道:“若是十一月三日,那就是明天了。”
徐百康早就厭倦了在這裏守株待兔了,“那不正好,讓那魔頭早些現身,我們早些把他降服,也不必一直幹等。”
薛永河是見識過徐百喆和韓春岚當初的威力的,那時他根本不是對手,若不是遇辰,他們那一堆人都要葬身仙龍山,恐怕那幕後主使比韓春岚還要強,他沉聲道:“只怕那魔頭并不好對付。”
徐百康道:“我們五大仙門都在此,難不成還怕他?”
薛永河看不慣徐百康盲目自大,他道:“徐堂主,當初武陵山任掌門六十大壽,你即便不在,也應該有所耳聞,你兄長入魔後,我等合力也不是他的對手,還是遇辰公子出手,才能将其治服。”
徐百康瞥了一眼遇辰,無話可說了。
傅浩然沉聲道:“為今之計,我等只能死守仙龍山,千萬不能讓那魔頭靠近半步。”
——
入夜,仙龍鎮被籠罩在一片無盡的夜色之中,各大仙門在都派了弟子在山腳下巡察,一天十二個時辰不間斷。
臨仙臺在鎮上一間客棧落腳,這客棧的掌櫃早就跑了,屋子裏的東西也帶走不少,好在還有一張床可以躺。
遇辰喜潔,容回打了水把房裏的床和桌椅都擦了一遍,而後又去夥房燒水,給他沐浴。
他提着兩桶熱水上樓,在房門口放下水,推開門,剛好看到了一個紫色的身影從窗口處飛了出去,容回大驚,“遇辰!”
他跳上窗臺,縱身一躍,跟着他一起飛了出去。
飛出去的遇辰很快便展開了背後的長翅,容回靠着輕功當然比不上他的翅膀,他追出去不遠便追丢了。
他站在屋檐上,四處搜尋那個身影,他就像憑空消失一般,看不到一點蹤跡。
一定是魔血又在作亂,他不想傷害他,所以才故意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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