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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鎮就是這個樣子,往往過完農歷二月二龍擡頭才有忙碌起來的樣子,在此之前,大家都懶懶散散的,沒半點工作的狀态,遲到早退比比皆是,領導不願意多說罷了。年後的收心會上,楊樹洪先是非常嚴肅地強調了工作紀律,又說:“馬上就要開兩會了,綜治、司法和各村蹲點幹部都要對自己片區的上訪戶做好思想工作和控訪工作,咱們鎮不能出現一起越級上訪和進京訪。”
這邊會上楊書記的話音剛落,那邊幾夥常春鎮的老上訪戶就像聽見風聲似的蠢蠢欲動起來,其實這些人過年前都來作了一番,只不過是或給點錢打發了,或做思想工作給談明白了。這年後的架勢是要比年前厲害得多,他們的眼睛都盯着首都開大會呢。綜治辦每天都要接待上幾批——這是事情小的,事情大的就都直接去找楊樹洪和秦長業了,用他們的話說,是懶得跟底下的小兵對話的。
鄭亦的辦公室離書記鎮長都不遠,有時候二位不在鎮裏,他還多了個接訪的活,其中有個叫蔣淑敏的,早年計劃生育政策最緊的時候被強行拽去打了個男胎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獨生女兒在一次車禍中身亡,無法再懷孕的她開始了長達十多年的上訪。說她沒理其實是冤枉她的,可是她經常性的在鎮政府裏一哭二鬧三上吊,用無理取鬧獲得同情表達訴求就讓人覺得特別的鬧心,鄭亦之前在林業站聽說過她的事跡,頂多表達一下:“她怎麽又來了?”的心情,如今近距離的接觸到了,才發現此人的可怕。鄭亦現在就住在鎮裏,所以一般都很早就到單位了,每次蔣淑敏都要比他到得還早,不用他請就跟着上樓,往他辦公室一坐,絮絮叨叨的跟他沒完沒了的訴說過去遭受的苦難,渴了還管他要水喝。她先罵當年帶她去打胎的如今已經退休了好幾年的老計生辦主任,再罵書記鎮長,罵綜治委員,罵一切與她接觸過的鎮裏的人,然後就嗚嗚的開始哭,哭半個小時都沒有一滴眼淚,這些鬧劇演完了,她就往地上一坐,像個耍無賴的孩子,喊着要見楊樹洪和秦長業。最近區裏大會小會的總是不斷,有時候到下午才能見到領導,鄭亦在這種環境下聽她又吵又鬧的實在是沒辦法,找了綜治辦的人把她帶下去,結果沒半小時她就又上來了,一直到見到二位領導再鬧一番或者下班才肯回去。
大家都對鄭亦表達同情,鄭亦被她搞得都開始焦慮了,可領導也沒有和她達成息訪的一致意向,鄭亦盼着大會早點開應該就能消停了,就在開會前一天,她沒來,鄭亦還在想怎麽回事兒,綜治委員錢坤焦急地跑上樓,他說:“蔣淑敏去北京了。”
這下倒是好,鎮裏一時間人仰馬翻,楊樹洪親自帶隊,錢坤和綜治辦主任謝輝三人趕緊開車往北京趕去接訪,好在第二天就把人接回來了,區裏政法委出面協調,說是要徹底解決她的訴求。鄭亦聽說過,蔣淑敏上訪的這些年先後已經在各個部門拿到了七、八十萬,試問一個農民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幹一輩子也不見得能賺出啦七八十萬,而蔣淑敏鬧一鬧講講自己的慘烈人生,用自己的身體和哀痛就能換出那麽多的錢來,嘗到了甜頭的她可能根本就不願善罷甘休。
鎮裏一時間說什麽的都有,還說楊樹洪可能會因為蔣淑敏的事情背上處分,而楊樹洪回來就整天在辦公室抽煙,鄭亦這天過去送材料,見他愁雲慘淡的樣子,不知道怎麽安慰,不禁說了句:“領導,您少抽點兒吧。”
楊樹洪笑了,把煙給撚滅了,“這幾天你辛苦了。”
“領導,這哪裏的話。”
“這次總是沒把事情鬧大。”他閉口不談鎮裏的風言風語,“對了,我聽說會開完之後,省裏有個培訓,到時候你去吧。”
“哎?沒收到文啊?”鄭亦問。
楊樹洪又笑開了:“我說你啊,都說了,是我聽說的,還沒正式出文件呢。”
鄭亦不好意思的撓撓後腦勺,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解釋自己對領導意思理解的偏差。
“你啊,哪兒哪兒都好,就是有時候太死性了,很多事情活泛點兒,圓滑點兒,你會發現結果可能會比你想得好。”楊樹洪意味深長的對他說,說話間,又點了一根煙,然後還給了鄭亦一根。“不管是在工作還是在處事上,都不能太鑽牛角尖。就比如蔣淑敏,你別總是縱容她,她可能就不會整天騷擾你。的确,她是個可憐人,你同情她,但是你換個角度想,如果不是嘗到了甜頭,她也不會跟聞到葷腥的貓似的伺機而動的。”
盡管楊樹洪在給他灌雞湯,可鄭亦真的聽進去了。和他熟悉的人好像都說他特軸,特死性,認準了什麽就不願意放手。鄭亦晃蕩回辦公室,在路上他就想從去年春天開始到現在所發生的一切,自己就鑽進白賀炜這個死胡同裏走不出來,如今事情被他搞到這幅田地,母親依然不肯原諒他,既然都這麽孤注一擲了,他為什麽不能趁過幾天去張州培訓見白賀炜一面呢,不管結果是好還是壞,他希望能得到一個答案,即使白賀炜還如以往一樣的态度。
去培訓的通知在首都大會開完的第二天就下來了,培訓是五天的時間,從周一到周五。接到通知後,鄭亦買了周六的票。周六早上,他帶着一點期冀,坐上了開往張州的火車。在車上,鄭亦就挺想跟白賀炜聯系,後來還是決定下火車再給白賀炜打個電話。
到了已經是中午,張州火車北站外面有快餐廳,他選了一個人不多的走進去,點了些吃的,他把背包放在旁邊的椅子上,掏出手機,就像儀式一般拿出手機,小心翼翼地撥出了白賀炜的號碼。他的心髒在随嘟嘟的等候音一起緊張地跳動着,沒幾聲,白賀炜就把電話接了起來。
“學長。”鄭亦喊了他一聲。
“嗯。怎麽了?”又有一個多月沒聯系過,白賀炜的聲音依然是讓他心動的。
“你今天休息嗎?”他這麽問是他在火車上演習了幾十遍之後決定這樣開口的。
白賀炜應了一聲:“嗯,休息。”
“我,我現在在張州了,能見你一面嗎?”鄭亦問完之後,他的手緊緊的捏住了飲料的紙杯,可電話那邊就像消音了一般,好半晌都沒回應。鄭亦忍不住“喂”了一聲,白賀炜卻嘆了一口氣。
“鄭亦,我們還是不要見面了吧……”白賀炜對他宣判了死刑。
“為什麽?”鄭亦覺得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即使也預料到這個結果,可他卻在潛意識裏忽略了如果這樣該如何是好。
那邊傳來了輕快的笑聲,之後,白賀炜說:“你要是準備過來跟我說五一結婚的話,我肯定會去參加的,你給我發個請帖就好,不用特地來給我送的……”
鄭亦趕緊否定:“不,不是這事兒……”
白賀炜馬上打斷了他,“那還能有什麽事兒嗎?鄭亦,你別說了,我覺得你女朋友挺好的,真的,你對她專心點兒,別總想着見我了,這讓我覺得尴尬。”他話說完,鄭亦就聽見聽筒中就傳來了嘟嘟的忙音聲。
鄭亦覺得自己的腦袋頂上罩了一朵烏雲,所有的光芒都被擋住了。他不死心的又給白賀炜撥過去,可白賀炜卻不肯再接他的電話了。鄭亦真是太後悔沒有早把分手這件事告訴白賀炜,如今似乎一點餘地都沒有了。他又給白賀炜發微信,一條兩條……都如石沉大海一般,他希望白賀炜能看見。
白賀炜挂了鄭亦的電話就繼續收拾房間了,吸塵器的聲音太大太吵,他根本就沒聽見放在客廳裏手機沒完沒了的響着。他一邊幹活一邊想,鄭亦怎麽還不對自己死心呢?那邊不是有一個挺好挺好的女朋友了嗎?為什麽跑來張州說要和他見面。他承認自己一直以來對鄭亦簡單粗暴了些,可這些年的牽絆也讓他意識到這個人在他心裏所占的分量不是輕飄飄的一句“祝你幸福”就能放下的,畢竟他也是需要時間走出來的。
狗蛋對于吸塵器的聲音是有些畏懼的,躲在窗簾後面假模假式的如示威一般的叫着,白賀炜故意走近了,這家夥還吓尿了。
白賀炜苦笑,關了吸塵器去拿抹布,亮着手機屏幕和不間斷的微信提示音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拿起手機看了看,發現傳過來的四、五條微信都是來自于鄭亦,他說他早就和女朋友李悠念分手,之所以沒告訴白賀炜,只是因為他不知道怎麽開口才好,鄭亦希望自己能見見他——這才是重點。
白賀炜拿着手機和抹布去卧室,琢磨了好半天,給鄭亦發過去一個定位,他回複道:“這是我家,你來吧。”
鄭亦捧着手機充滿期待的等候着白賀炜的回信,直到定位和幾句簡單的回複發過來,他幾乎跳了起來,面前的食物幾乎沒動過,背着自己的包就往外面跑,站前廣場的出租車等候處站滿了打車的人,他焦急地排隊,看着一望無際的人群發起了愁。等了快二十分鐘才坐上車,把定位發給司機看了,司機就說:“今天那附近有車展,過去可能有點堵啊。”
“沒關系,您慢慢開。”
車上了路,鄭亦舉着手機,看自己和白賀炜的距離越縮越短,心裏蕩漾起說不出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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