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福兒,大喜!大喜呀!”

這天早上,林福兒正悠悠然地吃着早飯,哦不,晨食,卻見陳二妞鞋都沒提拎好便一路風風火火地闖進了陶然塢。

那欣喜若狂瘋癫勁兒吓得福兒手裏一抖,只見她手裏那只圓圓鼓鼓的灌湯包吧嗒一聲掉進了碗裏:“咋的啦?你趕着去嫁人啊?”

陳二妞顧不上福兒的打趣,只管咧嘴樂呵:“什麽呀!是咱們做的‘押題王’,這回可是大賣呀!”

林福兒此刻充分展現了商界黑玫瑰的女強人風範,且看她輕輕拈起灌湯包,眉頭皺也不皺,風輕雲淡地問道:“賣了多少?”

陳二妞顧忌着身邊的丫鬟,便迫不及待地湊到福兒耳邊道:“一共三十七兩五吊錢!”

林福兒略帶傷感地搖頭嘆息道:“這完全在我預計範圍之內。”

“之前那一百份加起來統共也不過幾兩銀子,最後那十份秘密武器,我便按照你出的主意,全都一股腦兒競價拍賣了出去!想不到,這越到後來那‘押題王’就越是搶手,賣出去的價錢竟然一次比一次高!這下真是賺翻了!”陳二妞雙手合十,水靈靈的眼睛飛向窗外,直越過那一溜兒黏着青苔的青瓦,無限地暢想起來。

“那你以後出門可要小心了。”林福兒眼中滿是憐憫地看向對未來充滿幻想的二妞。

人總是有貪念的。

那些花銀子錢買下“押題王”的人,總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沒能進入書院,畢竟總會有人考不進去。

而這些人通常都不會看見自己的錯誤,只會一味地将自己失敗推到旁人的身上。

要是讓他們瞧見當初那位意氣風發賣“押題王”的人大搖大擺地進了書院,那可不得揍死她完事兒!

陳二妞咧了咧嘴,毫不在意地擺擺手,笑眯眯地說着:“能有錢賺就行,別的你放心,逃跑我是一絕!就算被人給逮住了——嘿嘿,我不是還有你嗎?”

好吧,這姑娘整個兒一要錢不要命的。

倆傻大閨女一拍即合,卻不知外頭已經為此鬧得滿城風雨人仰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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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開考呢,答案就流了出來,這可算是涉及科場舞弊的大事情了。

青陵書院。

王詹負手立于窗邊,面色微沉。

院長蕭潛與身邊的幾個頑固老朽的夫子皆搖頭哀嘆。

“女子入學,可謂是牝雞司晨,天下必亂啊!”

“就是,往年書院入學,雖然有幾個夾帶賄考的,卻從未出現過如此明目張膽公開販賣什麽‘押題王’的勾當!可見,女子入學,本就不智。”

“知縣大人這般行事,可真是莽撞了!”

“也不知咱們鄰近的幾個縣,是如何看咱們青陵書院的笑話呢!”

一貫冷傲的王詹此刻竟是無言以對。

書案上擺着一份“終極押題王”,看這字跡便是秋棠的手筆,上面的內容幾乎有一半都與自己偷偷塞給福兒的答案相同……

福兒啊福兒,你這膽子也太大了,這次可真是闖禍了。

王詹拱拱手,嚴肅道:“蕭院長,這是上頭傳下來的意思,我等也是不能更改的,只能盡心盡力将此做好。既然出了‘押題王’之事,與其嚴防死堵,不如咱們另辟蹊徑,将筆試改為堂試,行‘抽簽制’,與殿試類似,到時候全靠臨場發揮。這樣一來,書院舞弊之事或可緩解。”

蕭潛捋了捋灰白的胡子,最終也只得點頭嘆息一番。

于是女子入學便從筆下答題換為了臨場口答。

當陳二妞從陳五處得了這消息之後,吓得好幾天都不敢出門,乖乖,這風口浪尖兒的,出門不就是找虐嗎!

從秋棠處得知了此事的真相,王詹讓她們幾人封了口,便獨自一人坐在書房裏。

這件事,他是真的很生氣。

想不到她竟然有這麽大膽子,為了幾十兩銀子,不知從何處尋了這樣古靈精怪的點子來,領着一群讀書識字的丫鬟背着他偷偷做出這等事來!

可若真的讓他沖林福兒發脾氣,打她或者罵她,他都狠不下這個心。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佛祖也有割肉喂鷹之舉——那就讓他懲罰自己來消解這一場災孽吧。

無論如何,這件事都是因他而起。

在那樣複雜的侯府裏生存,也日漸養出了他陰沉冷漠的天性,每每一個眼神便會讓旁人感到畏懼。因為他不止能對敵人下得了狠手,就算是對自己,他也照樣能風輕雲淡地捅出刀子。

這天,陶然塢的書房沒有點燈。

黑暗中,王詹在孔聖人挂像前長跪不起,沒有吃飯,沒有喝水,也沒有說一句話。

是他玷辱了孔孟之道。

秋棠心裏又是擔心又是着急,但又自覺說不上話,于是連忙找林福兒說事去了。

林福兒聞言,瞬間面色蒼白地軟在榻上。

王詹這是在代她受過……

想起往日種種,福兒不覺已然淚流滿面。

她的靈魂來自21世紀,她覺得考試只是考試,從來也是為了考試而考試,她也根本不知道何為古代讀書人的執念。

正因如此,才教她犯下此等大錯。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林福兒喃着這話,一時間默然無語。

而後,她也只是靜靜地起了身,一步一步極為艱難地走到書房,推門進去同王詹一齊跪下。

見福兒的舉動,王詹眼睛裏略有驚愕,但沒有說話。

福兒也沒有說一句話,只是虔誠地跪拜。

直到這一刻,她才終于明白,自己是為了什麽去的書院。

兩人就這般保持着同一個動作,沒有說一句話,沒有喝一口水吃一口飯,直到第二天早上。

這時,天邊的太陽升了起來,金色的陽光直直地逼了進來。

“福兒,你怕嗎?”王詹輕笑着問道。

林福兒忍着膝蓋的疼痛,倔強地笑了笑:“你都不怕,我怕什麽。”

她的手掌心,愛情線上,正濕漉漉地淌着薄汗。

他們感覺到,直到這一刻,自己才開始學着走到對方的心裏。

這種感覺,超越了小兒女的喜歡,超越了男女之間的情愛,唯有一番高山流水靜默相惜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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