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Chapter019

2月底,項目競标。

競标預定要用一整天,實際只花了一個上午。大家都西裝筆挺地去了,盼着會上自家公司能出點風頭,各領一段風騷。但從奕帆的公司一出場,整個流程就跟過劇情似的,實在沒什麽懸念。

奕帆西裝革履,意氣風發,舉手投足間端着霸道總裁的架子。而且他的項目完成度确實高,他不僅有面子還有底子,看起來真像那麽回事兒。總裁嘴上厲害,恩威并施,還要邪魅狂狷地笑,臭顯擺。

蕭曉坐在理事會後面,目光一直追着奕帆。不過他的擔心是多餘的,只有總裁讓別人吃虧,沒有反過來的。他發現只要不是面對自己,奕帆臉皮就厚得起來。這是好事。

結果揭曉,奕帆贏得了這份共同專利。接下來準備上市的時間還有很多,可以悠閑自得地做産品了。

蕭曉看到結果,稍稍松了口氣,站起來,擠開周圍叫嚷歡呼的項目組同事,往衛生間走。可能是因為這份專利的前景實在太好,與自家熱熱鬧鬧的狀态比起來,對手公司就不太光彩,安靜如雞。蕭曉穿過會場,見過這強烈反差,感覺親臨古代選妃現場,新人老人,歡喜憂愁,可見一斑。原來優勝劣汰的法則,從未改變。

不過作為項目總負責人,蕭曉的心态要平靜得多。

項目最後拍板的時候,他就知道問題不大。如果還是競争不過人家,那也只能說明天外有天,他這邊的人事已經盡了,沒什麽好遺憾的。

蕭曉帶着一顆平和的心,解決完個人問題,出來洗手。搓上洗手液,他擡頭看見鏡子裏的自己,一時沒有料到,動作頓了一頓。

他臉上的笑容都要咧到耳根了。

這還真是......蕭曉頗有些無奈地看着鏡子裏那喜形于色的男人。他最近變的特別好哄,孩子氣的程度即将趕超奕帆,也不知道是被誰影響的。

既然這麽開心,蕭曉想,也別憋着。市中心那家味道絕頂的牛排餐廳,平時吃不太起,今天就敗一回家,請奕帆去吃吧。

從洗手間出來,蕭曉還在神游,恍恍惚惚地沿着牆根走。從拐角處迎來一人,見到蕭曉,面上一喜,快走幾步到他面前:“哇哦,好久不見。”

他伸出右手在蕭曉眼前擺了擺,那纖細的五指才把蕭曉注意力抓回來。蕭曉視線稍微下移,正好與他笑眯眯的雙眼對上。他今天穿着印花毛衣,領帶塞進雞心領,很日式的穿搭,他的笑容又軟又甘甜,在辦公大樓裏像一個暈染開的着色點。

“嗯。确實有一陣子了。”蕭曉對林不覺說。

“最近過得好嗎?”林不覺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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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蕭曉松了松領帶,語氣平淡地說。衛生間位于走廊的盡頭,經過的人不多,此時只有他們兩個面對面說話,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如果是在兩個月以前,說出這種回答,蕭曉只會以為自己是敷衍。可是現在,當林不覺問到近況,他腦子裏就浮現出某人白皮膚上一層層燒起來的紅暈,某人坐在鍋前敲碗,某人抱着他時溫熱的身體,還有數不勝數的吻。

“是嗎......看得出來。”林不覺笑着說。

蕭曉沒照鏡子,所以他不知道,在林不覺的眼中,他臉上挂着多麽溫柔的一副表情。

也就是在這短暫停頓,蕭曉借着白熾燈的光,重新打量林不覺。他體型瘦,前後都平平的,五官疏淡,可能比大部分人比例好,但也遠遠不到驚豔的程度。頭發随意地紮着,顏色有些黯淡了,往那一站,如果不是刻意留意,也沒有多麽惹眼的氣質。

他不過是個普通人。

原來自己那些莫須有的情緒,和連綿不斷的噩夢,都是這麽普通的一個人引起的嗎?

蕭曉開始困惑了。

“對了,剛才你不在,大家在讨論慶功宴的事呢。”林不覺說,“說好了這周末把街對面那個劇院包下來,吃喝不限量供應,還有他們劇院裏那個現代舞班子表演節目。你會去嗎?”

“去,當然要去了。”那種場合奕帆肯定得上臺講兩句,沒準還要被灌酒,蕭曉不看好了可不行。

“那就好。”林不覺眼睛彎彎的,“我想跟着那個班子一起排練,《長袖舞》你知道嗎?他們很擅長的,到時候我也會一起上臺演出呢。”

“嗯?”蕭曉捏着下巴回憶,“那不是個女舞嗎?”

林不覺語氣有些撒嬌:“衣服好看,我想穿嘛。”

“那随你。”蕭曉說。看林不覺也沒什麽別的事要說,蕭曉繞過他往外走。

“诶,蕭曉。”

蕭曉回頭,林不覺嘴角在笑,眼神卻模糊不清。不過他很快調整出一如往常的明媚表情。

“多看看我嘛。”

慶功宴搞得很盛大,蕭曉沒想到能來這麽多號人。

奕帆在特等席給他占了位置,見他入場,站起來不顧形象地揮胳膊,光鮮亮麗得像求偶期的雄鳥。

他去奕帆旁邊坐下。他們在二樓的隔間裏,能俯瞰整個會場,視野和蕭曉以前買的平價票座位比不得。他總覺得他能坐在這,能全權負責重大項目,是占了奕帆便宜似的。

不過奕帆的便宜他沒少占,這麽一想又釋然了。

這隔間裏就他們兩個人,卻還要一南一北對面坐,被茶桌隔開半米。奕帆在外面不會跟蕭曉表現的太親近,除了接他上下班,平時都保持着适當距離。蕭曉知道奕帆是顧忌他們的關系,既然不是情侶,上下級就應該注意分寸,這是給蕭曉留出的抉擇空間,即使他最後拒絕了奕帆,也能分開得幹脆決絕。

他就是這一點,讓蕭曉為他覺得委屈。

不過奕帆現在的表現可不像個沒名沒分的小可憐。他坐在南面,靠着門,往外看去不僅能看舞臺,還能看蕭曉,特等席中的特等席,可激動了。

蕭曉看他就像跟學校組織去看電影的小屁孩,蠢蠢欲動的,不禁感到他的童年真是貧瘠,缺少集體的溫暖。于是決定等演出結束,回家好好溫暖溫暖奕帆。蕭曉稍微一計劃,再看奕帆他就有點燒心,趕忙轉過頭去看外面。

二樓對面隔間裏坐了其他高層,蕭曉正對那桌是一桌女客,一個濃妝豔抹的部門經理看見他,笑着招了招手。蕭曉對她沒印象,但還是微笑致意。

演出還沒開始,隔間的燈光卻暗了下來。蕭曉四處張望,發現數他們這最暗,擡頭一看吊燈滅了,只留一圈小壁燈。他又回頭,黑燈瞎火中,奕帆這高度近視炯炯有神地望着他。

“燈怎麽滅了,你眼睛難受不,我去把燈拉開?”蕭曉問。

奕帆卻陰陽怪氣地回:“不用,暗點好。不會看見不該看見的人。”

蕭曉想到那個女經理,不禁失笑:“你置什麽氣,人家是在跟你打招呼呢。”

奕帆輕哼一聲,接過服務生遞上來的普洱,貌似氣定神閑地撩開蓋,“當然是跟我打招呼了。”

服務生輕聲問還有什麽需要的,奕帆轉過頭去,想叫幾份茶點。開口一個“桂”字沒出來,住嘴了,蕭曉察覺到異常,往奕帆那方向看去。奕帆注意到,馬上生硬地改口說什麽都不需要,揮手讓服務生退到隔間外等着。

喝退人之後他沉默地喝普洱,低氣壓逐漸彌漫,蕭曉耐心等着,果然沒等多久總裁就開了金口,只是語氣裏帶着與他身份不符的輕蔑:“這劇院不好,雇的服務生太帥,居心不良。”

蕭曉無奈:“這麽黑,你都能看見服務生長得帥?”

“你沒看見?”

“沒看見。”

奕帆不說話了,但蕭曉能明顯感覺出氣氛緩和。

也幸虧奕帆調暗了燈光,蕭曉才能放心地在黑暗裏偷笑。小少爺在床上時可愛,在外面更可愛。

《長袖舞》作為壓軸節目,最後登場,正在衆人興頭上。

這是個融合了古典舞元素的現代舞,各取其長,編舞舒緩又有力度。十二名舞者着茭白上衣,袖擺飛揚,翩跹起舞。林不覺也在其中。蕭曉覺得林不覺是為了衣服好看才加入的,舞技不夠,在一群專業人員中間應該很容易能看出來。

他盯着舞臺,一個一個找過去。

身後傳來挪動椅子的聲音,奕帆低聲叫他,“蕭曉。”

他便轉過頭,與奕帆面對面,“怎麽了?”

“這次項目你立了大功,我接下來要派給你一個更重要的任務。”黑暗中,奕帆似乎是笑着,“你總說世界是假的,我卻不這麽認為。你看過《楚門的世界》嗎?在那個虛假的世界中,主角沒有太大的活動範圍,稍微跑遠點,就到了世界的盡頭。”

“我要給你的項目是‘陪總裁旅游’,為期半年。”一只保養良好的手撫上蕭曉的手,五根手指插入他指縫,“走吧,我們去把世界的盡頭找出來。”

蕭曉聽到這個決定,腦內還是一片空白的時候,外面突然響起震天掌聲。

他機械地轉過頭,原來舞蹈已經結束了。最後的謝幕中,舞者們素衣黑發,長揖到地。

而他竟分辨不出哪一個是林不覺。

他是主角,他是世界的中心,他一直是發着光的。蕭曉曾經以為,就算他被淹沒在人群中,自己也能一眼看到他。可是他現在在聚光燈下,蕭曉卻找不到他了。

遠離林不覺後,蕭曉發現了他更多的事。

他會打球,打得很好。他會跳舞,跳得很好。

他可能還有更多的技能,有更多蕭曉沒見過的樣子,有更多他不知道的經歷。

可是,關于林不覺的一切,蕭曉卻不再有興趣去了解。

屬于林不覺的魔力,已經消失了。

奕帆定下的旅游計劃囊括八十個國家,最遠到了人跡罕至的南極。不同國家需要的簽證材料,入境限制,防疫許可和根據當地氣溫攜帶的衣物用品都不盡相同,奕帆交給助理去辦這些事情,他和蕭曉雖然不用操心,等待時間卻也是不短的。

總裁讓蕭曉在家放松的同時,自己需要頻繁去公司會客,畢竟他這一走半年,交接工作必須要做好,才能保證公司運轉正常,有條不紊。

日頭過午,奕帆忙完,電梯下到一樓,此時正是午休時間,一樓大廳靠牆的休閑餐廳氣氛熱絡。奕帆直直走向旋轉門。門邊上擺設會客沙發,圍了一夥人正在熱火朝天地打牌。奕帆經過,他們其中一人發現,便紛紛暫停出牌,向奕帆問好。

這中間有個聲音比較耳熟,奕帆找去,對面沙發上那個人正望着他,淡淡地笑。

“奕總好。”

“嗯。”奕帆敷衍地回了一句,不想跟林不覺有更多交流,轉身走出門去。

對林不覺這個人,奕帆的感覺一直比較微妙。他所知的林不覺全部來自于蕭曉,幾乎沒有與林不覺本人相處過,不過他也不太在意。他的感情重點在蕭曉,林不覺無足輕重。至于把林不覺當作情敵針對,那種狹隘的念頭他更是從來沒有過,當總裁的,犯得着和一個小員工死磕?有失身份。

走出幾步,耳邊還回蕩着林不覺扯着嗓門叫地主的聲音。直到奕帆上了車,他才回味出幾處不協調。

林不覺他說話......不娘啊?

而且好像還有一絲......疲倦?

半個月後,蕭曉和奕帆坐上飛機,飛往此行第一個目的地。

客機轟隆起飛,與白茫茫的天空融為一體。從候機大廳望過去,飛機的航行軌跡伸向遠方,在高懸的天空之上,遙不可及。男人手肘撐在欄杆上,一只手擋着陽光,一直待到連尾氣痕跡都消散,才收回視線。他将巧克力色頭發攏進領口,搓了搓手,轉身,與蕭曉飛走的方向背道而行。

最終隐匿于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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