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莊主其實愛得很慘

葉無垢一向要面子得很，從前混得最慘的時候尚且都不肯承認半句，也不肯叫一個字的苦，活着就是在硬撐着，當着人的面，是決計不肯服軟一分的。

以前的葉無垢，也是個倔強的少年，家境清寒，自然沒什麽後臺，也送不起什麽禮物，活着就已經是撿來的運氣。上學的時候老師欺負、同學排擠，好像他身上髒得不成樣子一樣，碰一下就要去洗好幾遍的手。幸虧他也算是争氣，磕磕絆絆地念上了非常好的大學，免除了學費，除了自己打工之外，還有比較豐厚的獎學金，人生總算是見到了一點光明。

而一向苦撐着慣了的葉無垢當然明白，當你沒有後臺的時候，除了你自己，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幫你，所以，他很早就開始拼命地工作，算是在游戲開發界混出了一片天地。

在別人看來，葉無垢短暫的一生卻像是一部勵志電影，從被人欺負的少年到崛起成為游戲大觸，讓人感覺到一種催人向上的蓬勃力量。

可只有葉無垢自己知道，他的一切面具都只是逢場作戲，讓自己混得更好，他心裏的陰暗和傷口的猙獰是從未愈合過的，哪怕他後來可以勉強算是成功了，可曾經的那些過往卻無法抹去，更無法淡忘，甚至會在每一個夜裏、在每一個夢裏提醒着他，他的過去究竟是怎樣的辛苦和扭曲。

有的人，是以施加別人痛苦為樂的。

為了錢，他肯去接那些誰都不願意做的辛苦活，被打得像是剝了一層皮一樣，可他又咬着牙不肯叫半聲，不知道在那麽辛苦的時候，還在堅持些什麽。

也許，是堅持着讓自己不要更厭惡自己了，因為若是再多厭惡半分，他可能就連最後一點想要活着的勇氣都沒有了。

那些從沒有體會過鞭子抽掉指甲，再用蠟燭去烤手指這般痛楚的人，是沒有資格對那些活在地獄中的人說不要輕生這種話的，他們也不會知道，沒有在那樣的苦難中自甘堕落，而是死命地掙紮，拼了命地去抓那真的只有一線的生機是多麽難的事情。

不讀書，是沒有出路的，可不是所有人都會像父母一樣，無償地供你念書，希望你能過得好，能出人頭地。對于葉無垢來說，若是有人對他這樣做，也是看中了他身上的某種東西，想要交換而已。

可與其成為那些人和“奴隸”也沒有差別的玩物，他寧願堅持着最後的一點自由。

而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葉無垢真的以為，這是老天爺對他曾經那些過往的補償，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夢裏才會出現的美好。

一年的時間，他足以知道葉一心是什麽樣的人，他迫不及待而又小心翼翼地想要從葉一心這裏找到他期待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太多感情，包括安全感、純粹的感情、完全的信任、絕對的忠誠……同時，他也在葉一心身上傾注着自己壓抑和漸漸複蘇的全部愛意和善意。

他以為，他把那些他曾經最想要的東西全部都給了葉一心，葉一心就可以給他他想要得到的回報，其實他想要的真的并不多，甚至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樣，會偏執地需要葉一心給他那麽純粹的全部……他真的是愛慘了一個人，愛到那些他想要的，他也都肯讓步，他肯給他一切，而那些忠誠、信任和喜歡，他只要一點點就好。

真的只要一點點就好。

“葉一心啊，我肯把命都給你，你不能、不可以還說讨厭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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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無垢還沒有等到葉一心回答，就又好像害怕聽到什麽答案似地自言自語了起來，“我、我怕打擾到你和你娘，又怕我在場你會尴尬，畢竟我是個外人……我沒敢、沒有進去。你是想回家的吧？”

葉無垢像是想确認什麽似的，下意識擡頭看向了葉一心，卻又瞬間就避開了他的眼睛，只是抓着葉一心胳膊的手突然收緊，又怕握疼了他一樣地突然松開，最後只是小心翼翼地碰着葉一心的衣服。

葉無垢眼眶都在發紅，可他卻還在笑，只不過看似赧然的笑容裏頭卻不知是帶了多少苦澀。

“可是你想回家，也不能扔下我不管啊……我還是對你最好的莊主……你總歸、總歸也該來看看我的吧……”

“你都成了少将軍了，山莊和影閣的事那麽多，你……抽空還是要管一管的……也不知道你打算什麽時候要委婉地趕我走，你可別太早趕我走，免得我扣下禮物不給你……”

“我、我沒對別人好過，其實也沒什麽表白和求人的經驗，剛才那個吻，你別太讨厭了……看在禮物的份上，別太讨厭了……”

“其實我總還以為，我能把你一直這麽帶在身邊，你能一直聽我的話，今天見到你娘的時候我才突然發現，你可能要從我身邊回到他們身邊去了……少将軍嘛，聽起來就威武霸氣，總比影衛要來得好……就是挺突然的，我想了好久才想到的……”

“你成了少将軍，總是要傳宗接代的，不過你可別呆成之前那個樣子，人家等你送披風，等得天都黑了你都不來，這樣沒有姑娘要的……”

葉無垢的話倒是越說越溜，可眼眶卻是掙得發紅，好像兩輩子的脆弱都給了眼前這個人。

他真的從未服過軟，也從沒有向誰說過這樣的軟話，更何況還有把自己最難過、最痛的地方擺在別人面前，但是自虐成瘾，葉無垢每一刀都插在自己的心尖上，疼得差點就習慣了。

可他又有什麽辦法，他一直都以為自己對葉一心也不過是淡淡的喜歡和占有，可直到人家都要走了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這是愛上人家了，甚至連一句狠話都說不出口，不忍心施加傷害。

“你不用擔心我，我是顏狗嘛，總還是能找到更帥的……”

葉無垢故作灑脫地笑了兩聲，可他心裏知道，找不到的，他要到哪兒再去找一個葉一心呢？想想，就覺得心疼得發顫，笑都快撐不住了。

原來愛一個人，竟然會是這麽慘，連自己都不像自己了，尊嚴、堅持，都心甘情願地雙手奉上，任對方踐踏。

葉無垢言語異常混亂地說了這樣那樣的一大堆，可其實他想要說的不過就只有一句話——

別扔下我不管好不好，我會受不了的。

可也只有這句話，是葉無垢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的，就像是堅持着最後的一點堅持一樣，一旦把最後的這點堅持丢了，他可能真的就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