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本座不想放手

霍開山每天讓葉一心在他的書房泡兩個時辰，他一個堂堂軍神，萬人敬仰的鎮北侯，自然教的不會是市面上爛大街的故事話本，他教他的，是真正的兵法，是他自己每一戰用無數人的智慧和累累的白骨換來的經驗，是只獻給過宋國皇帝的《武經》。

何者為經？縱者為經，而縱者，便是可以歷經時間的腐蝕而不朽的，是可以在領域內被用作去衡量行為正确與否的準繩，而《武經》，便是在“武”這一道上，不朽的準繩。

面對葉一心，霍開山選擇了傾囊相授。

不僅僅是因為葉一心是他好（撞）不（大）容（運）易才找回來的兒子，也是因為葉一心的學習能力的确強到非人，就像葉無垢形容的一樣，他除了不懂愛情這一點之外，是億萬裏挑一的全能，能入霍開山的眼，真的一點都不必驚訝。

其實葉無垢并不知道，霍開山之所以傾囊相授，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對自己有信心，所以他對葉一心也有信心，他相信他的人品和心性不會差，雖然葉一心并未在他膝下長大，但或許是因為一個父親對于自己血脈的認同，也或許是因為他藏起來的那些因為找回兒子而産生的激蕩的情緒，霍帥沒有像挑選徒弟一樣地仔細去衡量。

而葉一心從不是一個喜歡去刨根問底的人，他的優點之一，是讷于言而敏于行，換句話說，他是個典型的寡言少語的行動派，比起話說得漂亮，他更喜歡用行動直接去表示。而霍開山對他的一片心，還有母親胡小芸初見他時的種種反應，以及之後兩個人對他不知道如何開口的關心，他都感覺得到，更何況還有葉無垢常常在被窩裏，把他前世聽說的那些親情、和他兩輩子都在心底最深處最渴望的親情锲而不舍地灌輸給他，葉一心自然而然地會回應相應的善意。

其實，葉一心對所有的感情其實都不太懂，比起人，他真的更像一只狼犬，他只知道去劃分敵人和族人，對于那些被他劃進圈子裏的人，他都會展露自己來自于本能的善意，而對于那些敵人，他卻只有用鋒利的爪牙來招待他們。

而這一天，葉一心照例來到書房，只不過這次他并不是空手來的。

“這是什麽？連封面都沒有？好家夥，這都散了頁了……”

霍開山自從嘔心瀝血作出《武經》這樣不能供萬人傳閱，卻能傳揚萬世的兵書之後，其實內心頗為自得，尤其是現在還能在自己家的這小子面前露一手，好讓他知道他老子的厲害，要不然用不了幾年，自己兒子的修為就要比他都高了，到時候他老子的面子往哪兒擱？

但是要是教了兵法給他，那可就不一樣了，到時候他可是能說，這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這小子随他！

哈哈哈哈，霍開山每次想起未來某一天自己可以摟着自己家的小子這麽說，就覺得各種自得，簡直恨不得現在就翻出點小酒喝上兩口。

而看見葉一心拿着這麽本簡陋到不行的書過來，霍開山第一反應就是，這估計又是從哪個犄角旮旯撿出來的狗屁兵書，不過又想到自家這小子還是影閣閣主，拿的東西應該不至于這麽掉價，于是打算大發慈悲地翻閱幾下，然後再從頭到尾地批鬥一下這本書有多麽的紙上談兵，然而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是，他剛看了幾眼，就被這本書吸引住了。

過了好久，霍開山才回過神來。

他看着葉一心，葉一心也看着他，本是有話想說，可卻突然莫名地有些發愣。

胡小芸本來打算給這兩父子送點東西過來，可是看見這一幕，沒忍住，眼眶有點濕，随手就着書房現成的筆墨紙硯，寥寥幾筆，就将這一幕留在了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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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張極相像的臉，一張年輕些的，一張有些歲月風霜的，真的是如此真實的來源于血脈的傳承，和生命的更新和延續，白色的光穿過書房的窗子，打在這兩張輪廓幾乎一模一樣的臉上，打在手上握着的書卷上，神奇得就好像衰老可以戰勝，生命可以不死一樣。

胡小芸有些止不住淚水從眼窩裏溢出來，打濕了筆下的畫紙。

等到胡小芸拿着畫紙，從書房離開的時候，霍開山才忽然笑了，中年男人一向都很沉得住氣，可這一刻，卻也是胸膛起伏難平，眼眶似是被沙礫磨過，有些微紅。

“真沒想到，我霍開山在有生之年，還能看見跟我這麽像的一張臉，而且就在我眼前，上天待我不薄啊。”

葉一心的情緒好像也受到了氣氛的感染，他常年都沒有表情的臉上依舊沒有什麽表情，只是他的手似是把劍握得更緊了些，看着這張比自己度過了更多歲月的臉上突然出現的、毫不作假的笑容，鼻子微微一酸，平生第三次出現了這樣難以抑制的情緒。

第一次，是在發現葉無垢沖擊神功第九層突然昏迷不醒的時候。

第二次，是他以為葉無垢不再要他的時候。

而這是第三次。

葉一心把手裏握着的小瓶子遞給霍開山。

“救命用的。受了傷，或者哪怕只剩一口氣，吃下去，可以撐到主子來救。”

說完，葉一心就轉頭離開了，只不過他顯然好像已經忘記了，今天來這裏的目的，不免讓他的背影平添了幾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葉一心沒有發現，霍開山的神色一時間變得有些複雜。

……

“開門見山吧，我其實一直在想，該怎麽跟你開這個口。”

霍開山坐在葉無垢的對面，言語間不見之前的親近和不客氣，“但是我不能讓我的兒子去做別人的死士甚至是奴隸，這是任何一個父親都不能接受的，如果可以，你可以開出你的條件。”

“您今天開了這個口，甚至可以讓我開條件，是因為您是萬人敬仰的霍帥嗎？”

“是又如何？就算是天下第一莊，也從來都是和朝廷井水不犯河水，讓朝廷鎮北侯的兒子做影閣的閣主，做你天下第一莊的第一影衛，你就不怕和朝廷牽扯過深，招致災禍嗎？”

霍開山既然是萬人敬仰的人物，是所有大宋國的百姓心目中代表正義的一方，他就不該以勢壓人，更何況這個人還是救了他部下、并讓他傳達了極重要消息的恩人，可他話裏的意思，卻偏偏就是在用他手上的力量去和葉無垢談判。

葉無垢第一次在霍開山面前卸下溫和的僞裝，笑得極為邪肆，配上這張俊美無雙的臉，露出的是标準的葉無垢式的表情。

“霍帥說得都對，可偏偏，本座不想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