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二穿

薛盈眉梢一跳,他味覺不靈這件事,就只有身邊幾個貼身伺候的知道。

但是他沒料到,衛聽春竟然這麽輕易就看出來了。

他也不過夾了三次。

薛盈頓了一下,一雙霧霭沉沉的眼睛看着衛聽春。

片刻後他低下頭,并沒有試圖隐瞞這種不能為外人道的事情。

而是低低地用他尚未成熟的聲線,像對一個熟悉的長輩那樣告狀賣乖。

他說:“我母親……不太喜歡我,叫她母親。”

衛聽春本來就怕他把對母親那點情分,寄在她身上,聽他提起母親,就開始皺眉,還想說教。

但是薛盈下一句話,衛聽春就啞了火。

“我有次叫了她一聲,她讓……婢女給我灌了熱茶,滾燙的。”

衛聽春聞言徑直從桌邊上站起來了。

她其實也見識過很多這種類似的事情,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大概是薛盈太合她的脾氣,她根本無法想象,一個小孩子,要怎麽承受這種痛苦!

見她反應這樣大,薛盈眼睫閃了閃,又說:“灌了幾次,我就吃不出多少味道了。”

他低垂着頭,把筷子放下了,微微弓起脊背,露出一截還屬于少年人有些纖細的蒼白後頸。

果然如他所料,衛聽春立刻上前,像之前一樣,将他半圈住了,手掌也重新覆蓋在薛盈的後頸上,輕輕摩挲着。

她忍不住罵道:“你以後不要叫她母親了,這樣的人不配做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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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盈“嗯”了一聲,微微眯眼,享受着衛聽春相較他的體溫十分溫熱的掌心。

衛聽春心疼壞了,又細細問了薛盈一番,是不是什麽味道都吃不到。

薛盈把實情和衛聽春說了。

衛聽春共情能力太強了,掉了兩個眼淚疙瘩。

他媽的,她又罵人了。

小小年紀,連吃東西都沒有滋味,怪不得他的眼神都那麽沉,總是一副死活由天的樣子。

衛聽春心疼了一陣子薛盈,但也沒有耽誤吃飯,兩個人都吃下了不少。

衛聽春給他用沒人用過的筷子夾菜,大多數都是肉類,叮囑道:“多吃一點,這些東西雖然你吃着沒有味道,但是對身體好。”

“你這個年紀,還在長身體呢,你得多吃,才能長得高!”

雖然薛盈現在的個子就挺高了,但是衛聽春現在代入的是老母親的角色。

有種矮,叫你媽覺得你矮。

而且她還覺得薛盈太瘦了。

于是說道:“你太瘦了,男孩子太瘦了,就容易被欺負,你長得高高壯壯的,看誰敢欺負你!”

薛盈點頭,衛聽春給他夾的菜,他全都吃了。這還是第一次有除了侍膳小太監和宮女之外,給他夾菜的人呢。

而且衛聽春向來吃嘛嘛香,薛盈看着她也能下不少飯。

兩個人的肚子都吃得滾瓜溜圓。

又說了一會話,衛聽春再一看時間,已經是系統時間晚上10:45。

這個點兒,古代人一般都睡覺了。

她可能是老師瘾犯了,一直都在教薛盈各種事情,薛盈也像個好學生,孜孜不倦地乖乖坐着聽講,偶爾搭一兩句話,都是直切要害。

衛聽春覺得他聰明極了,假以時日,必然能成大器!

雖然她意猶未盡,但也停了,說道:“時辰不早了,你先回去睡覺吧。”

她忍不住又叮囑一句,“你身體不好,年紀還小,這個時辰真該睡了,多睡覺才能長高身體好。”

薛盈也沒有再糾纏,立刻幹脆起身,對着衛聽春微微躬身擡手一拱,施的是一個非常标準的謝師禮。

“多謝嬷嬷教誨,薛盈都記下了。”

這倒把衛聽春弄不好意思了,連忙擺手道:“哎,可別這樣。”

“聽嬷嬷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最後薛盈這個小正經,一番溜須拍馬,把衛聽春臊得面紅耳赤,被推出屋子去了。

薛盈出門了,衛聽春這才反應過來,她之前怎麽也打不開的門,怎麽突然就開了?

薛盈走後,立刻有四個婢女進門,開始伺候手不方便的衛聽春洗漱。

言語恭敬,眼睛也不曾亂瞟,手腳更是十分麻利。

衛聽春到這會兒擡手去拿水杯,看到右手拇指上的靈魂編碼,這才伸手摩挲了一下,想起了自己是個穿越者。

這個世界非常非常短暫的過客。

她真的應該走了。

殊不知薛盈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并沒有聽話睡覺。

而是将紙筆都找了出來,開始根據自己今天在衛聽春的手上看到的印記,慢慢地描繪。

細細的筆尖游走在紙上,如龍似蛇,揮灑自如,一氣呵成。

他又在一個小匣子裏面,将另外幾張紙拿出來,上面的圖字赫然和這張一模一樣。

這幾張紙,正是之前……确切說是十年前,他在給他一碗熱參茶,算是吊住了他一條小命的小太監手上摸出來的傷疤痕跡。

很特殊,薛盈不認識。

但是如果現在衛聽春要是看見,她是肯定會認識的。

因為這正是她的靈魂編碼——98783

衛聽春洗漱好了,被安置到柔軟的大床上,眼睛還是在盯着門口看。

她在思考自己現在跑出去,能找到羽林衛那個陳岩,讓他用箭射死自己的可能性有多大。有時候任務完成了,在不影響世界線的前提下,也是能提前脫離世界的。

有點像提前交卷,雖然有一點點罰額,但是這世界任務完不成了,衛聽春再待下去也沒有更多意義。

再讓她和薛盈相處幾天,她回去更惦記,可他們本身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不是她真的鄰家弟弟,他們像兩條相交的直線,只能有這一個交彙點,要不然就沒完了!

不過衛聽春“提前交白卷兒”的計劃還是擱淺了。

問題是這四個婢女伺候完她根本沒走,她打發也打發不走,她跑不出去。

她這副身體,別說四個,一個婢女都拉扯不過。

可悲啊。

再把才睡着的薛盈給驚動了,犯不上。

沉穩、淡定、謀定後動!

得想一個萬全之策。

衛聽春懷着這樣的心情,一覺睡得特別沉,一直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真正意義上的日上三竿。

衛聽春一起來,就有婢女進來伺候她,等到她被伺候着洗漱穿衣,頭發也用散發着香味的頭油梳得一絲不茍,活像是被舔完毛的牛犢子,她還在感嘆,堕落了啊。

真的堕落了。

她在系統空間休息,都沒有睡到這個時間過啊。

她在小世界從來都是機警萬分,睡着了都還留着一根神經來警戒的。

但是她竟然在這個世界,在薛盈的院子裏,睡到這個時間。

她洗漱好,早飯就已經端上來了。

專門有個婢女和衛聽春解釋:“十一殿下一早去惠心院上早課了。上過了騎射課會往回趕,申時左右才能回來。”

衛聽春聽了之後,耳朵一豎。

他既然白天一整天不回來……那正好她該準備退出世界了。

能說的話,不能說的話,昨天她都跟薛盈說了,他們之間其實再沒有什麽能說。

于是吃過了飯,又喝過了婢女端來的緩解疼痛的湯藥。

衛聽春和婢女扯閑話家常一樣打聽了羽林衛的輪值,還有羽林衛統領的當值時間。

接着一整個白天,都在鉚足了勁兒準備這從這個院子裏跑出去。

嘗試過假裝散步出院子,被阻攔。

嘗試過說自己聽到了貓叫,要去找不存在的“貓咪”,在院子的角門離開時被阻攔。

嘗試過說想要去看看老相識,結果那個衛聽春根本不認識的老相識“彩蓮”,直接從高貴妃的宮裏被找來了。

衛聽春和她面面相觑了半晌,竟然把她認出來了!

這……不是上一次,也就是十年前她穿越那會兒,那個騙她穿的小太監,去給人送毒點心的婢女嗎?

看她衣着服飾舉手投足,她這明顯是沒有被連累死,反倒發達了啊。

“這宮中的人啊,來來去去,同鄉也就剩下你我了吧。”

當年的彩蓮小婢女,現在的彩蓮姑姑,拉着衛聽春的手感嘆,“是十一殿下還念着慶嫔,對姐姐是好事兒。”

“姐姐你……”

“啊……”衛聽春根本不想跟她說話,她也不知道她這身體和彩蓮是老相識。

她只能按着肚子,面容扭曲,開始裝肚子疼。

她本來就有病,倒也不全是裝。

于是她這邊一叫喚,很快彩蓮不用人請,自己就怕沾染上什麽責任,迅速告辭。

衛聽春看她跑得比狗都快,想來和她這身體也沒什麽大交情。

但是衛聽春裝一下就好,卻把婢女吓着了。

沒多久,就有個蓄着山羊胡的太醫,來給衛聽春把脈看病。

衛聽春一臉無奈,只能繼續裝,這個太醫也不說話,最後給衛聽春開了一副藥。

衛聽春以為這也就是治病的藥呢。

結果這一碗藥下去,她昏昏沉沉,想着去床上躺一會,結果這一覺,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衛聽春早上垂死病中驚坐起,一看系統,11:11,這個孤寡的時間,象征着一種不詳!

距離她應該脫離世界的倒計時,還剩下不到三個小時!

衛聽春被婢女伺候着起身,吃飯、喝藥,然後像昨天一樣,婢女和衛聽春說,薛盈又去上課了。

不過今天婢女加了一句,“昨夜十一殿下非常着急,回來後一直守在嬷嬷的屋子裏,到深夜才離去。”

衛聽春一聽,心裏有點愧疚。

但是再怎麽愧疚,她也還是得走啊!

于是她今天想要出門的态度很強硬,但是貼身伺候她的人跟得太緊了,态度又溫和極了,她被纏住寸步難行。

倒計時還剩下32分鐘,衛聽春心中甚至有點絕望,她現在跑出去,還能找到羽林衛統領,然後順利脫離世界嗎?

這個皇宮這麽大!

但是天無絕人之路,就在她兩眼無神,盯着外面的宮道發呆,思考自己滞留世界的後果的時候。

她看到了一隊人飛速從這院子的外面走了出去。

他們個個身着軟甲,步履整齊,身上佩着長刀,帶頭的那個,背上還背着一把長弓!

衛聽春眼睛蹭地一亮——羽林衛!

那個打頭的身形她也絕不會認錯,那是曾經那個用弓絞殺她的羽林衛統領陳岩!

接着她迅速掙脫了身邊攙扶她的婢女,迅速沖出去。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她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門口站崗的小太監伸手要攔她,愣是沒攔住!

她追着羽林衛就去了!

結果才跑到一半,拐角處出了一群人,一群人簇擁着幾個小太監,幾個小太監正擡一個架子,上面好似躺着個人。

陳岩和他們一碰頭,那群人便喊道:“統領!”

陳岩壓着一個羽林衛的肩膀急問:“刺客朝着哪個方向逃了?陛下如何了!”

“陛下無恙!陛下無恙!”

“但是十一皇子為了救陛下舍身擋劍,現在生命垂危!”

衛聽春聞言腦子“嗡”地一聲。

那群擡着薛盈的人已經到了她跟前。

時間似乎被無限拉長,她看到了薛盈躺在那兒,腰腹上有人按着,鮮血順着地面滴滴答答淌了一路。

他本就不好的面色一片死灰,他渾渾噩噩睜着眼睛,看着了衛聽春,卻已經做不了任何反應了。

衛聽春看了鮮血淋漓的薛盈一眼,他肯定傷得很重很重,衛聽春渾身的血都冷了。

一直到這一刻,她才意識到,她什麽都改變不了。

即便是她不要這個世界的劇情獎勵,即便是她改變了薛盈被凍傷的結果。

她也還是改變不了薛盈一定會重傷的結局。

而且流了這麽多血……薛盈還能活下來嗎?

衛聽春淚流滿面,是她錯了,是她錯了啊!凍傷至少不會死的。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薛盈最後的命運,但是……她如果再留在這裏,她又能做什麽呢?

她只會讓事情越來越糟糕吧?

于是衛聽春看了一眼正要走過拐角的侍衛統領陳岩,突然拔下了今早上婢女說薛盈讓人專門為她尋的嬷嬷能戴的簪子。

亂發散落,衛聽春哭喊道:“你去死吧!”

然後猛地沖向了護送薛盈的隊伍。

羽林衛陳岩回頭目眦欲裂,他第一反應,便是這老嬷嬷是個刺客!

于是他迅速摘下背在後身的長弓,拉弓射箭。

“咻”地一聲。

箭矢破空而來,直直穿透了衛聽春的心髒。她甚至都沒有來得及開啓痛覺屏蔽,被箭矢射穿的滋味,沒有她想象中的那般疼。

只是瀕臨死亡的感覺,是冷的,徹骨的冷。冷到心髒裏。

她倒地正好撲到薛盈的架子旁邊。

有被吓得腳軟的小太監手一松,擡着薛盈的架子落了地。

衛聽春不想讓薛盈看到她死,但是薛盈還是看見了。

他竟然拖着那麽重的傷,妄圖從架子上爬下來,去抓她……

衛聽春也本能伸出手要扶他,可是……可是脫離世界的提示音響起,她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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