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三穿
衛聽春本來覺得薛盈長大了, 于她來說也是個陌生的男人了。她和一個陌生男人在一個屋子裏待着,肯定會特別尴尬的。
但事實是他們不知道多麽和諧。
薛盈從不多話,不問東問西, 要知道衛聽春這個背景粗糙的人設, 薛盈那麽聰明, 但凡多問幾句,她就兜不住了。
但是他沒有問過, 只體貼地打聽了一下她沒有家人需要他保護, 就再也沒提起任何事,包括衛聽春之前端了一杯茶要毒死他的事情。
他對衛聽春十分守禮, 除了最開始的一天說了一些關于他自己身體的話, 讓衛聽春聽了臉紅, 那之後與衛聽春相處,處處皆小心謹慎。
兩個人似乎在屋子裏無聲地劃好了楚河漢界。
邊界以衛聽春幾米開外為準,随着衛聽春的動作随時變換。
薛盈在這間屋子裏, 但是他不會在衛聽春注意他的時候, 靠近衛聽春。
他開始看起了正經書籍,而且看得奇快, 時常寫寫畫畫,很少會和衛聽春沒話找話。
但他又不會不理衛聽春, 不會像皇權貴族對待一個真的婢女那樣去輕視。
他說話的時候, 會正視衛聽春的眼睛,微微側耳傾身, 傾聽她的訴求。
只要衛聽春說過的話, 她有過的要求, 薛盈都會設法滿足,并且牢牢記住。他們在一起才吃了幾頓飯, 每日的吃食,衛聽春不喜歡的菜式,已經不會上了。
會偶爾在衛聽春跑神比較嚴重,并不注意兩個人之間的邊界的時候,越界來表達他的善意。
例如像現在這樣,随手伺候衛聽春,做得自然無比。
衛聽春問了他兩次,他都溫和回答:“我也沒有其他能夠為你做的。還連累你失了清白,實在抱歉。”
但是一旦衛聽春像現在這樣,覺得有點不自在了。薛盈立刻就會毫不遲疑地離開她的“楚河”,回到自己的“漢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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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去書房了。
衛聽春咬破嘴裏的甜葡萄,心中卻泛起了一點酸味兒。
公子王孫到了薛盈這個年紀,本該是恣肆潇灑,張狂桀骜。
可他這樣周到細致,懂事無比,只能是因為他沒有驕矜的資本。
從小不被人疼的孩子,或者受苦受難長大的孩子,通常會長成兩種人。
一種便是無所顧忌,沒有任何人能約束,骨子裏都透着帶着一切墜落的自毀。
一種便是長成薛盈這樣,規規整整知進知退,這些衛聽春也懂。
就像一條會看人眼色的狗,怎麽能不叫人心疼?
衛聽春攥着書冊輕嘆了一口氣,繼續倚在榻上,等過了一陣子,薛盈又拿了新的水果來,并且順勢坐在她身邊同她一起看書冊,衛聽春專心看書也沒有再動,由着他順手給自己喂了蜜餞。
短短幾天的時間,兩個人相處到衛聽春時常因為自己過于放松,而對自己産生了懷疑。
她怎麽會對一個人這樣放松?而反觀薛盈,也是一樣。
第四天,外面流言四起,都在傳太子色令智昏,寵幸一個婢女無度不上朝的時候,衛聽春和薛盈已經在屋子裏不穿外衫了。
一人一套素白中衣,長發披散,偶爾坐在一起的時候,盛夏敞開的窗扇外吹進來的風,帶動兩個人的長發糾纏在一起。
他們偶爾說起什麽,還會相視而笑,連進來伺候的人時不時心中都會“咯噔”一聲。
若不是他們知道其中真相,并不似外面謠言一般,他們也要相信這兩個人正是蜜裏調油了。
衛聽春這幾天,活活吃胖了一圈。她連休年假去小世界旅游,都沒有吃胖過。
主要是一天三頓,平時湯湯水水不斷,還都是什麽衛聽春平時舍不得吃的血燕還有阿膠炖品。
雖然她這身體滋補沒有用,可架不住這太子東宮小廚房做出來的東西,實在是好吃極了。
衛聽春這會兒又斜倚着一個軟枕,臨窗朝着外面的一個魚池子裏面看。
蓮葉之下,若隐若現幾尾自由自在的肥魚在吐泡泡,衛聽春覺得自己正如那幾個小玩意,惬意得很。
一回頭,薛盈衣衫不整坐在榻邊,長發只用一根發帶,松散的攏起一半在腦後,身前依舊散了滿襟。
距離她有一段距離,衛聽春一伸腿能碰着的距離,他脫了靴子,上了榻,撐着一條腿,姿勢本是浪蕩無邊。
可是他生得太好了,眉目如畫,鳳眸微挑,面如好女,卻并無輕浮之感,他這番姿态,讓人不覺浪蕩,只覺潇灑不羁,入骨風流。
他正微微歪頭盯着書冊,一手持書,一手手肘正搭在他曲起的膝蓋上,拿着蒲扇,在給衛聽春打扇。
這種事情就交給婢女做吧。
衛聽春想這麽說。
但是她嘴唇都沒有動一下,很快又扒在窗臺邊上,眯着眼朝外看,心安理得享受着太子打扇。
衛聽春盯了一陣子肥魚,實在是忍不住,覺得自己在虛度光陰。
她回頭問薛盈:“我真的什麽都不用做嗎?你……不用上朝嗎?”
雖然落紅藥效猛,可這麽多天了,薛盈再不上朝,皇帝不懷疑?
薛盈聞言慢慢擡起頭,看了衛聽春一眼,端正了姿态,看着她說:“無礙,我從無中意的女子,頭次開葷,若是不耽于美色,反倒惹人疑惑。”
他這麽一本正經說這樣的話,每次都讓衛聽春面皮頂不住。
她咳了一聲,而後沒忍住“哈哈哈哈”笑開了。
也不知道有什麽好笑的,可能是今日不冷不熱,陽光正好,風從窗扇吹進來太舒服了。
也可能是這後院荷塘旁邊便是盛放的各色花海,暗香浮動,衛聽春體會了一把“偷得浮生半日閑”的心境,人飄了。
總之她一笑就有點停不下來。
薛盈最開始還沒笑,見衛聽春這麽開心,他也忍不住笑起來。
這是衛聽春第一次見他這樣真情實意地笑,午後的陽光正順着窗臺努力爬進屋子,一縷被樹冠帶動的碎光撫過薛盈的臉,投入了他的一對死水一樣的眸子。
那雙陰翳叢生的眼睛,竟然開始透出了一點灼人光亮來。
他們對着笑,一起笑得前仰後合,最後衛聽春向後一仰,頭不慎磕在了窗臺上,薛盈立即起身,攬着她的頭,給她揉了起來。
衛聽春鬓發全散,無一珠釵,薛盈大手罩在其上,緩慢揉動。
衛聽春好容易收住笑,躺在那兒看着薛盈說:“你這樣笑起來多好啊,你應該多笑笑。”
“你笑起來簡直像……嗯,那些廟裏的神像活過來一樣。”
薛盈聽着這個奇怪的形容,又勾了勾唇,眉心朱砂痣豔紅,猶似被拉入人間的谪仙。
日子就在這樣奢靡自在,惬意舒适的狀态下過去。
晚上快要入夜,到了喜聞樂見的晚膳時間。
他們兩個甚至還喝了一點小酒。
幾個婢女進來侍膳,小桌子支在了後院回廊處,正在那幾條肥魚旁。
不得不說,薛盈心細如發,衛聽春就那麽看了幾眼。
晚上的吃食裏面就有紅燒魚。婢女們就在旁邊給他們煮酒。
很清淡很清甜的桃花酒和梅花酒。
衛聽春舉杯和薛盈碰了一下,而後一仰頭,合着夜風和徐徐而來的暗香,混着浮生大夢一樣的清閑自在,松散無度,一仰頭,灌入腹中,又反上了一股暖心暖肺的溫熱來。
“啊……”她嘆息了一聲。
好想在這樣的世界裏面養老啊。
她之前一直覺得,她在系統空間就是養老,現在卻覺得,這樣才算!
要有一個不鬧人也不冷漠的飯搭子,他們甚至都不用說什麽有意義的話,只要這種感覺,就能整個人都像是一灘爛泥,癱軟得骨頭都酥軟無蹤。
“這酒真甜,你覺得呢?”衛聽春問完之後,薛盈沒有回答,只是攬袖又給她倒了一杯。
兩個人一起吃好幾天的東西了,衛聽春發現,薛盈不會再像之前,偏愛鹹到發苦的拌菜,或者有腥氣的食物。
他什麽都吃一點,但是就連衛聽春,也察覺不到他到底喜歡什麽了。
衛聽春很想問他,你的味覺恢複了沒有?
但是她不能,她不應該知道他的味覺出過問題。
她只是個過客,也只能是個過客,這一次幫了薛盈後離開……系統空間和小世界的時間流速是相同的,他們怕是此生再也不會見面了。
晚飯吃完,兩個人都洗漱好,分別躺下休息。
今夜衛聽春還是在床上,薛盈照例在長榻上。
衛聽春大概是因為喝了一點酒,思緒很散,她想起了很多事情,大部分都是浮光掠影,她不曾認真去在意過的,但是她又想起了上一次和薛盈分開的那些事。
以及現在的薛盈……她忍不住感嘆,薛盈真的一點都沒有變。
這樣好的人為什麽要受那麽多的苦啊。
衛聽春嘆息一聲,又嘆息了一聲。
洗漱後酒氣散了一些,又沒有全散。
她睡不着。
薛盈卻一點動靜都沒有了。
酒精的作用讓她的膽子無限壯大,忍不住開口問道:“你睡着了嗎?”
薛盈的聲音很快響起:“還沒有。”
“那你過來,我們聊一聊。”
衛聽春自己說着,自己都覺得自己有毛病。
但是薛盈很快下地,朝着她這邊走過來。
拉個凳子坐在床邊上,傾身手撐着床,長發随着他的動作散下來,遮住了一部分臉,問她:“你想說什麽?是不是積食了?竈上備着山楂湯的,要叫婢女送來嗎?”
衛聽春偏頭看他被長發遮蔽的如玉眉目,盯着他眉心小痣看了一會兒,說:“你上來啊。”
薛盈頓了下,這一次他并沒有馬上就上去。
衛聽春笑着說:“你上床上來睡吧,這床大得能跑馬,榻上我白天睡了一覺,不舒服,很硬。”
“來。”
她朝裏面滾了點,讓出了位置。
薛盈還是沒有動。
衛聽春腦子一熱便道:“你怕什麽,反正你……”
她說了一半,就頓住了,面色通紅,羞愧極了。
她好像腦子被酒精燒幹了,不清醒。
薛盈起身走了。
衛聽春心裏一緊,他別是生氣了吧!
她正想起身道歉,薛盈抱着自己的被子回來,上來了。
“也對。”他聲音聽上去一點也沒有介意,還帶着笑意調侃着把衛聽春想說的話補全,“反正我又不行。”
衛聽春忍了一下,咬住被子死命忍了。
她知道不應該的,人不能,至少不應該。但是薛盈這個人相處下來,真的毫無攻擊性,像柔軟的棉花雲,跌進去能讓人松散到腦子都離家出走。
衛聽春最後沒忍住,但是還是悶在被子裏,沒有道德的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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