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四穿
衛聽春一直在安撫薛盈, 摩挲他的後背。
薛盈哭得有點厲害,他本來就生病,生病的時候心裏脆弱衛聽春是能理解的。
她躺在那, 感覺到薛盈的眼淚成河一樣朝着她脖子裏灌似的, 他對衛聽春來說過于充沛的情感訴求, 也混在眼淚裏面,把衛聽春快要淹沒了。
她像縱着個孩子一樣拍着他, 聽着他壓抑的哽咽。
不就是晚來那麽幾天, 有這麽悲痛欲絕?
其實嚴格來說,距離他們約定的那個半年以內的時間, 到今天也才五個月。
但是薛盈這人能磨也能賴, 在衛聽春退出世界前, 硬生生把半年內的期限,磨成了五個月之內。
說他沒有親人了,想要和她一起過上元節。
要不然衛聽春也不會趕着這個時間回來, 還無奈選了個武将穿。
看一眼就走現在是不可能了, 薛盈尋死覓活的,衛聽春總不能看他真用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就算他是個純金的男主角, 就算之前衛聽春也認為主角不會死,但其實穿越的時間越久, 一些心照不宣的系統規則, 衛聽春也已經明白了。
就算小世界有很多氣運、機遇之類的會偏向主角,主角也是會死的。
都是血肉之軀,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小世界生成之後, 裏面的角色其實都很脆弱, 加之這世上總有無數的意外,所以就算是主角, 中了致命傷,也一樣會死。
死亡率最高的當屬虐戀情深之類的虐文裏面的男女主,流産挖腰子一條龍,還有從小受虐待逆襲流的那種,很容易人就沒了,畢竟人的身體是有承受極限的。人沒了要穿越者去填補。
各種各樣的意外,總會讓世界上扮演某些角色的人不小心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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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需要衛聽春他們這些人,來穿越世界,填補這些不小心死去的角色。
衛聽春穿越的這個角色是系統新生成的,原角色也是練武意外死了。
她抱着薛盈,聽着他哭聲小了,撐着手臂起身,把他推開一些,看着他一雙紅眼兒兔子一樣的眼睛,有些哭笑不得。
伸手給他抹了下臉上淚痕,衛聽春語氣嚴肅道:“你怎麽回事?活膩了?”
她開始找後賬,說的是薛盈要抹脖子的事兒。
薛盈鼻子也哭得通紅一片,臉頰,眼尾,像落地的花瓣,泥濘嫣紅。
他一雙眼鎖着衛聽春,明亮清澈,從一潭死水變成了活水,被衛聽春這樣質問,卻一點也不慌張。
他輕聲道:“我病糊塗了。”
衛聽春:“……”
“夢魇住了。”薛盈神情恍惚地說,“我方才睜開眼看到你,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
“我想着殺了你脫離夢境,”薛盈垂眸,“但是我打不過你,就只好殺了自己脫離夢境。”
薛盈說:“我得醒過來。”
但是他頓了頓又說,“不,我現在已經不想醒過來了。”
他騎在衛聽春精壯的腿上,攥着衛聽春的一根手指不放,對着她微微勾唇一笑,尤似漫山的山花盛放,盛大而繁茂。
但是看在衛聽春的眼睛裏,就非常有一股子精神分裂的美麗氣息。
她想到那大夫說的,他心中郁結不消,神不附體。
衛聽春看着他笑得這麽燦爛,心裏咯噔咯噔的。
“你說你方才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一肚子教訓薛盈的話,生生被他說的給噎沒了。
讓人瘆得慌。
“那你現在能分得清了嗎?”衛聽春皺眉問。
她這身體實在是粗犷不羁,還是個武将,一冷臉一皺眉,殺傷力直逼亡命徒。
好在薛盈并不害怕。
他抓着衛聽春顯現靈魂編碼的那根手指,像一個虔誠又狂熱的信徒。
他說:“能分得清,你在,就是真的!”
衛聽春:“……”我看你是病得不輕。
她伸手摸了一下薛盈一直紅得像桃子一樣的臉蛋,果然他又發燒了。
“收拾收拾跟我換個地方,得找個厲害點的醫師給你開藥。”衛聽春掐着薛盈的腰,直接一使勁兒,就像是拎孩子一樣,把薛盈從她腿上拎到旁邊坐着。
頓了頓,又壓着他的側頸,把他壓倒在床榻上,拍了拍,說道:“躺一會兒,燒這麽熱,頭不昏嗎?”
“你等着,我給你找個厚實點的披風裹着。我們去縣裏找大夫。”
她看到這一對老夫妻的屋子裏其實挂了一塊熊皮襖子的,很舊很髒了,她本來有點嫌棄,但是薛盈發着燒這大冬天的,總得有東西禦寒。
她拿着用了,給他們多留點錢,他們就能買一個更好的。
不過衛聽春起身要去拿,薛盈卻把她再度抓住了。
“不用去。”薛盈知道面前這個人是衛聽春之後,就像是被人抽了骨頭一樣溫順。
他被按倒在那裏是什麽姿勢,就是什麽姿勢。
他保持着這個姿勢,揪住衛聽春衣袍下擺道:“我這不是風寒,舊疾而已,每年冬天都會犯的。”
“燒不死,幾天就好了。”
他眼睛一錯不錯盯着衛聽春,生怕一走神,她就要不見了。
“我難受,不想動。”
衛聽春聞言眉頭皺出了一道豎紋,臉上也出了兩道子橫絲肉,看上去不像是心疼人,像是要殺人。
她皺眉道:“什麽舊疾?”那個張大夫不會真的說準了吧?
薛盈抿了抿幹澀的唇,唇角破了一塊,湧出了一點血絲。
他伸出嫣紅的舌尖舔了一下,乖巧地實話實說:“是一種毒。我中過毒。”
“你之前怎麽沒有說過?”還真讓那個大夫說準了!
她回到薛盈身邊,坐在他身側,問道:“我七月待了一個月,你根本沒發過病……毒。”
薛盈的嘴唇水光盈盈,他看着衛聽春,笑了下,又湧出一點血絲。
“這個毒要冬天才發作的。”
“那我們回太子府,你府內備了解毒藥吧?至少是能緩解的。”
“沒有。”薛盈說,“這毒是塞外北越的毒,大乾沒解藥的。”
“我的毒已經解了。”薛盈拉着衛聽春說,“發作只是解毒後的後遺症,不礙事的。”
衛聽春皺眉沉默了半天。
“怎麽中的毒,是哪個皇子的手筆?不會是九皇子吧?”
薛盈抿了抿唇,說:“不是。”
他頓了頓,才緩緩道:“是慶嫔,她死的時候,想要把我毒死。”
他語氣那麽平淡,但是眼中的晦澀卻被衛聽春看個正着。
“那個變态女人虐待你還不夠,臨死了還想毒死你?”衛聽春聲如洪鐘,簡直氣到不行。
因為她太了解了,太了解這種被親人傷害背叛,深深捅一刀的感覺。
就像突然對她好,卻是要送她給一個老頭子糟踐的媽媽。
衛聽春不受控制伸手,摸了摸薛盈的頭。
薛盈閉上了眼睛,雙手抓住了衛聽春的手腕,嘴角露出一點笑。
衛聽春每次覺得自己了解薛盈的時候,都會發現其實不怎麽了解。
覺得他會裝可憐吧,但是這種事情他又不曾主動提起過博取同情。
如果不是她來的時候他正好犯病,薛盈可能一直也不會告訴她。
衛聽春想說他不夠坦誠,但是她開口問,薛盈又會毫無保留地如實相告。
他的态度很明顯,慶嫔給他的傷害,對他來說微不足道。
但是真的微不足道嗎?
衛聽春勾着薛盈的後腦,把他拉起來,摟進懷裏。
薛盈的頭埋在衛聽春的心口,伸出雙臂抱緊了她。
衛聽春笑着,也用淡然的口吻道:“我也是被我親娘逼死的,其實也沒什麽所謂。”
這是她第一次和薛盈透露她自己的事情。
他們這一刻的擁抱,甚至無關什麽皮囊,而是兩個靈魂的共鳴和相互的憐惜。
薛盈悶聲悶氣的聲音,從衛聽春的心口傳來。
“為什麽啊?”
衛聽春沉默了片刻,啧了一聲道:“為了一頭驢。”
衛聽春說完了自己忍不住笑起來,愉悅随着靈魂的震顫,胸腔的震動,傳遞給了薛盈,薛盈也笑了起來。
兩個人笑了一會兒,衛聽春說:“還是你娘的愛恨情仇聽起來高級一點。”
薛盈沉默了一會兒說:“也不高級,慶嫔表面被強奪,實際上是她知道了情郎大勢已去,蓄意引誘。”
薛盈聲音陰冷,“引誘之後,皇帝要她弄死她的好情郎,她那情郎明知她的心思自投羅網,被弄死的時候叫了一聲桃娘,就都沒有掙紮了,她知道後就瘋了一樣開始恨皇帝。”
薛盈說:“一對賤人,不如一頭驢高級。”
衛聽春問他:“你怎麽知道的?”
“慶嫔臨死的時候,發瘋說的。”
那個女人把一生的悔恨愛憎全都傾覆在薛盈身上,恨極了他,是因為他活着,就在證實着她當初的卑劣和背叛。
她想把薛盈殺了,覺得殺了薛盈就幹淨了。
她的情郎就能原諒她了,但是偏偏是因為她臨死對薛盈的毒殺,卻在皇帝那裏保了薛盈一命。
皇帝總覺得虎毒不食子,慶嫔那麽愛他皇弟,肯定不舍得殺死他們兩個的孩子,所以慶嫔的歹毒救了薛盈一命。
她用死和瘋狂,暫時抹去了皇帝對薛盈血脈的懷疑。
不過那些都已是過去的事情了,薛盈不是故作淡然,而是慶嫔對他是真的不痛不癢。
可這架不住衛聽春心疼他。
抱着又疼了好一會兒,扶着他躺下,又打了冷水過來,給他降溫。
既然是舊疾,那冒險去縣城就沒有必要,現在要殺薛盈的人還是很多。
衛聽春給薛盈降溫,坐在床邊問:“你每次舊疾複發,用什麽藥,可還記得,我去給你找來。”
她一個人進城沒事兒。
薛盈半晌沒啃聲。
衛聽春“嗯?”了一聲催促。
薛盈才說:“不用藥,雪裏躺一夜就好了。”
衛聽春:“你……”
是想讓她心疼死嗎?
薛盈攥住了衛聽春給他冷敷的手腕,笑了下說:“逗你的。”
衛聽春卻知道,肯定是真的。
他生志不堅,為了脫離夢境,刀抹脖子都幹得出來,還有什麽做不出?
而且關于他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的這件事,也有待商榷。
衛聽春又想怪他,又舍不得。
無奈嘆息一聲。
問道:“餓不餓?我去給你熱一點米粥吧。”
薛盈卻不放開衛聽春。
衛聽春無奈:“我不走,就在廚房燒火。”
薛盈抿了抿唇,低聲道:“那我也去,我還沒見過燒火。”
衛聽春:“……”
然後她就帶着一個燒到三十八九度的小尾巴,颀長寬闊的身軀大馬金刀蹲在竈臺邊上,給薛盈熱米粥。
還沒熱好,薛盈就貼着她後背,坐在小馬凳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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