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忽然春花動了起來,她跑到柴房的窗邊。柴房的窗戶和別處不一樣是兩層,裏邊想兩扇木門一樣闩着,外邊是糊着白紙的格子窗。

春花用額頭去頂窗闩,想把窗子打開。可是窗闩比較小巧,額頭是圓的不那麽好使力。春花試着用鼻子去開,柔嫩的鼻子頂不動冷硬的木闩,太過用力鼻腔一陣酸澀,控制不住留下兩行淚。

春花後退一步,胸脯一起一伏:絕不能認輸,少爺還在等着救命。

她再次向前,額頭死死抵在窗板上,狠狠的用力把窗闩推過去。可是窗闩到那個檔口,使力也沒用,它們是平的。

春花跑到窗闩尾巴哪裏,用嘴裏的布巾使勁摁往後拉。

少爺,你等我,你一定等我,我一定會給你請來大夫。

‘卡噠’一聲窗戶終于開了,春花背過身拉開窗子,一腳踹壞外邊的格子窗。她沒時間一點點把那些斷掉的木茬踢平,只能背着手拉一捆柴火,艱難的翻到窗外,再拉一捆過來墊腳。

雙手被反綁,春花沒法子正常翻過窗戶,她站在柴火上頭朝下探出窗戶。柔軟的肚子死死抵在斷裂的木茬上,春花惦着腳尖,伸長脖子使勁去夠柴房外窗戶下的柴火捆。

軟軟的肚子在木茬上艱難的左右挪動,春花一貫野性,因此也知道到什麽最危險。如果她頭朝下摔出去,一個不好扭了脖子,那恐怕會出大問題。

再一點,再一點身體就能摔到窗外。雙腿繃的死直,腳尖和腳踝幾乎繃成一條直線,腳筋撕裂般疼痛。春花頭朝下小臉憋的通紅,忽然不再顧忌力氣身子向前一撲。

天旋地轉‘啪’的一聲,春花仰面朝天翻出窗戶,雙腿狠狠砸在地上。腿腳傳來的激痛,剎那間讓春花眼冒金星腦子一片空白。

應激的眼淚自己流下來,春花橫躺在窗戶下,在一片空白中模糊的想:去找誰救周清貞?

“這府裏也就大哥把我當做弟弟,還記得我姓周。”

缥缈裏忽然想起周清貞曾經說過的話,春花翻動仿佛被摔碎的身體站起來,拔腿往春晖院跑。

春晖院大門緊閉,春花用肩膀撞用腳踢,可是一點沉悶的聲音叫不醒熟睡的人。春花急了用頭磕‘咚……咚……咚……’悶悶的聲音連着七八下,春晖院裏沒有一點反應。

來人啊,救救少爺,來人啊……無聲的嘶吼只能憋在嗓子裏,春花面對的只有一扇緊閉的大門。

少爺,少爺,你還好嗎?不能急,不能急,春花在門口團團轉,一定有辦法,一定!

有了,春花眼睛忽然閃出驚人的亮光。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踢掉剩下一只的鞋,另一只早不知道什麽時候丢了。上半身使勁往下壓,兩只腳尖向上去夠嘴裏的帕子。

差一點,再往下壓,只差一點,臉上的汗水落到腳上。使勁全力下壓的腰,緊緊疊在一起的身體,讓她呼吸變得尤為艱難。憋的通紅的臉,滾落的汗珠,再差一點!

啊……舒口氣,春花終于夾出了嘴裏的帕子。

“大少爺救命啊!三少爺發高燒了!”

“救命啊——!”撕裂的聲音劃破黑夜。

春晖院裏的燈火依次亮起。

周清遠穿着白綢褒衣,肩上搭着外袍,吃驚的看着眼前狼狽不堪的小姑娘:額頭一片擦傷滲出點點滴滴血珠,頭發全部汗濕,黏成一縷一縷貼在臉上。

金桔手忙腳亂的幫春花解身後的繩子,前邊腰間是被劃破的衣裳,不過看不見裏邊肌膚,因為那破口的地方被血染成一團,一雙赤腳踏在青磚地上。

“大少爺,快去請大夫,三少爺發燒額頭燙的吓人。”春花渾然不知自己有多麽狼狽,只是急切的再次重複。

“長壽,立刻去請周管事進城請仁心堂程大夫過來,就說有孩子落水夜裏發起高燒。”

“是”長壽轉身就往外走。

“跑,要跑,快!三少爺等着救命呢。”春花不顧金桔還在身後忙碌,側過身子喊。

周清遠肅聲吩咐:“快,跑。”

長壽聞言迅速往外跑,到底是十四五的少年,跑起來靈便的很。

周清貞又吩咐解開繩子的金桔:“你立刻去馬房吩咐套車,等周管事和長壽一起出門。”

“是”金桔欠身後提了燈籠急步往外。

“你等我一會,我換好衣裳去看三弟。”吩咐完春花,周清遠轉頭對自己的奶娘說“麻煩媽媽看院子裏哪個小丫頭有合适的鞋子,找一雙給春花。”

春花急匆匆攔住那個奶娘:“不必了,奴婢心裏火烤似得。大少爺慢慢換衣裳,奴婢先回去照看少爺”

“對了,能給奴婢兩根蠟燭嗎?”

旁邊的奶娘不用周清遠吩咐,去屋裏拿了一把蠟燭,一盞燈籠出來。周清遠看春花急切的樣子,脫下自己腳上的軟鞋:“你穿我的,這樣走的快。”

春花心急周清貞,沒再推辭,接過燈籠搭拉上周清遠的軟鞋,一陣小風似得跑了。

小院裏依舊漆黑一片,春花舉着燈籠進屋:“少爺,少爺?周清貞!你還好嗎?”

燈籠舉在周清貞頭上,只見他嘴微張輕輕地呵氣,頭上的毛巾掉到一邊。春花把手懸在周清貞口鼻處,呼出的氣兒燥熱燙手。

心裏一縮春花手忙腳亂的擰毛巾,搭在他頭上,然後在屋子裏點了兩根蠟燭。她拉住周清貞滾燙的手:“少爺,能聽到奴婢說話嗎?”

周清貞喘氣明顯些,努力眯開眼睛看向春花,嘴唇微微吸合:“……”

“我知道了,我知道你叫我,你等等我給你燒點水喝。”

周清貞的手指微微用力,捏住春花的手指:“不要走……陪我……”低低的聲音裏夾雜着喘息的氣音。

“乖啊,不怕。我就在隔壁竈房一會就來,你燒成這樣我怕你五髒六腑都給燒壞了。”

“……別走……”

小小的一團躺在炕上,莫名讓人覺得心酸,春花摸了摸他毛毛的頭發溫聲哄勸:“你病了要乖,奴婢就在隔壁,你要是有事就……”

春花左右看看,撿了一只茶碗放在周清貞手邊。

“有事你就把這個撥到炕下,奴婢聽到聲音就馬上過來,乖啊。”

周清貞動了動手指碰到涼涼的茶碗,他側過頭無限依戀的看着春花離開屋子,點點燭光映見病容憔悴。

春花急匆匆燒了一碗開水端到正屋,剛好碰到周清遠站在炕頭,手從周清貞額上擡起:“燒的這麽厲害!”

他轉身對奶娘說:“媽媽快去請母親過來。”

“別……”周清貞掙紮着制止。

奶娘也是為難的樣子:“這事兒應該回報二夫人才是。”

春花走過去把碗裏的水倒了一茶杯坐到炕頭,一只胳膊把小孩攬到懷裏:“這水奴婢在竈房用碗倒了幾次,不燙。”

一茶碗溫水周清貞喝的一滴不剩,他覺得嗓子裏那把火似乎沒那麽旺了。

“大哥……大伯母也不是大夫……來了也不過多一個人着急……”周清貞躺平閉上眼睛“麻煩大哥已經過意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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