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你媽媽……”向沖在短暫的沉默後，艱澀地開了口，“大概是自殺的。”

霍城看着他，仿佛無聲的質問。向沖有些慘淡地扯了扯嘴角，跟他道：“但她的自殺，霍廷霄和我都是兇手。”

是當年霍廷霄不擇手段也要娶她，導致了方軻最後在這段婚姻中瀕臨崩潰，而他，也不無辜。

“我是最後一個見你媽媽的人。”向沖微微垂着眸，似乎又想到當時的情景，“當年，我和你媽媽一起去星光農場，沒想到你爸爸後來也追來了。事情鬧得有些大，她被你爸爸帶走後，我就再沒見過她。後來聽說她生病了，在別墅養了半年才有好轉。可是她病養好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找我分手。”

向沖知道她是有家室的人以後，就明白他們這段關系肯定會無疾而終。可是他不甘心，方軻是他這輩子第一個愛上的女人，是她先撩撥的他，現在要抛下他的，也是她。

“她說要跟我分手時，我情緒很激動，說了很多不太好聽的話。”向沖話到此處，似乎是陷入了久遠的回憶，連眸色都黯淡無光，“你媽媽是個很有魅力的女人，有時候我甚至能理解，為什麽霍廷霄就是不願意放手。我當時也是這樣，我不想和她分手，我甚至想就這樣跟她一起去死。”

他跟她搶起了方向盤，車子危險地左右搖擺，方軻及時踩了剎車，讓車子在路邊停了下來。

“車子停下來以後，我摔門離開了。我也不知道我沿着馬路走了多久，也許是被冷風吹了一陣，我冷靜了不少。我知道我說的話一定刺傷了她，我想回去找她。”

沒想到等他回去時，看見的是圍在三琴灣旁的群衆，以及，在海裏打撈的警察。

“我有罪。”他知道，他一直知道。警察來找他的時候，他把所有果果的事情都告訴他們了，但他們卻沒有抓他。

這件事最終被判定為意外。

這麽多年，向沖一直被這件事折磨着，也一直在自我懲罰。可越是這樣，他越是忘不掉方軻。

他多希望事情像警察說的那樣，是她精神恍惚沖進了海裏，而不是自殺。可就算她因為身體不适，導致精神恍惚，那也一定跟他當時說的那些話有關。

他始終是個罪人。

“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們了。”向沖擡眸看着他們，目光坦然，“你們想怎麽做随意吧，想打我也好罵我也罷，我都沒有異議。”

他說完後，房間裏安靜了很久。在沈绾盈擔心霍城真的會掀開桌子，上去揍他一拳的時候，霍城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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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绾盈緊張地擡頭看着他，霍城沒有像她想的那樣沖上去打人，他隐忍着怒氣看了向沖了一眼，轉身離開了房間。

沈绾盈很快追了上去，她想說點什麽話來安慰霍城，可是看見他的表情，她卻什麽都說不出口。

她不放心霍城現在一個人離開，跟着他一道坐進了車裏。司機等着他們告知接下來的目的地，沈绾盈輕輕握住霍城的手，叫了他一聲：“霍城。”

霍城側頭看着她，伸手将她攬進了懷裏：“我想去別墅。”

“好，我們去別墅。”

車子在馬路上緩緩啓動，向沖從天下居裏走出來，看着他們的車子離開。

他在原地站了好久，才轉過身，往自己家的方向而去。

到家門口時，他看見徐惠玲坐在他家門口等着他。向沖皺了皺眉，拿出鑰匙開門：“別煩我。”

徐惠玲愣了愣，問他：“你今天心情不好？”

她低頭看了看他手裏提着的購物袋，裏面裝着滿滿的啤酒。

“我陪你喝酒啊。”

“未成年人喝什麽酒？”向沖打開門，徐惠玲眼疾手快的擠了進去。

向沖沒有管他，徑自走到窗邊打開一罐啤酒，就往嘴裏灌。徐惠玲走到他旁邊，問他：“你怎麽了？又去墓地了？”

每次他從墓地回來，心情都不怎麽好。但像今天這樣，她還是頭一次看見。

向沖一口氣喝了大半罐啤機，才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見了個故人之子。”

徐惠玲一愣，難道是霍城？

霍城已經找到向沖了？

她心裏突然開始極度的不安，她不能讓向沖有事，向沖對她來說，就是她的神明，他要是出了事，她的世界就崩塌了。

霍城并不知道徐惠玲和向沖的關系，他這會兒和沈绾盈坐在方軻的房間裏，沉默地看着窗外。

沈绾盈也沒有說話，她想這個時候霍城更想一個人靜一靜。

房門被敲響了兩聲，管家給他們送來了一些吃的：“霍城少爺，沈小姐，打擾了。”

沈绾盈對他點了點頭，表示感謝，管家微微躬身，正打算離開，霍城忽然回過頭來叫住他：“周管家。”

管家停下來，禮貌地問他：“霍城少爺，有什麽吩咐？”

霍城看了他一陣，開口問他：“我記得，你一直在這棟別墅裏工作吧？”

“是的少爺，已經有十幾年了。”

“那你知道，我媽媽抽煙嗎？”

管家一愣。

霍城把身上的打火機拿出來，問他：“你見過這個嗎？這是我在媽媽的遺物裏找到的。”

管家看着他手上的打火機，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回答他：“夫人她，确實是抽煙的。”

霍城微微抿了抿唇，眼裏閃過一絲自嘲的笑：“是嗎？她從來沒在我面前抽過煙。”

甚至她身上連一點煙味都沒有，他無論什麽時候靠近她，她身上都是香香的。

他好像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他媽媽，他理所當然地享受着她給他的一切。

他把打火機放到一邊，又問管家：“我媽媽是一直抽煙，還是在這裏養病期間，才開始抽的？”

管家道：“夫人結婚前就抽煙的，結婚以後抽的少了，一定要抽的話，也是一個人躲起來偷偷地抽。”

霍城的眸子微微一動，他忽然就想到了那天一個人躲在雜物間吃泡面的沈绾盈。

“還有……”管家看着霍城，似乎欲言又止。

霍城問：“還有什麽？”

管家沉吟片刻，問他：“您怎麽會問起這件事？”

霍城道：“我今天見到了向沖。”

管家比方才更加驚訝，他緩了好一會兒，才對霍城問道：“您都知道了？”

“嗯，他都告訴我了。”

管家站在原地，沒有再說話。霍城看着他，眸光微動：“你是不是有話想說？”

管家低着頭，似乎在思考。過了幾秒，他才開口道：“霍城少爺，其實夫人并沒有生過病。”

霍城和沈绾盈都是一愣。

霍城直接從窗邊站起身，走到他跟前問：“什麽意思？”

管家道：“夫人在別墅待的那半年，并不是因為她生病了，而是……先生将她軟禁在了這裏。”

這件事，管家已經隐瞞了很多年了，自從他看見霍城将那副油畫寄過來，就知道有些事終究是瞞不住了。

他的話說完以後，房間裏一下就陷入了安靜，沈绾盈擔憂地扶着霍城，扭頭跟管家道：“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管家嘆息道：“當年先生從星光農場将夫人帶回來以後，就将她軟禁在了這裏。因為不好跟霍城少爺交代，所以他說是夫人生病了，只每周帶霍城少爺過來見夫人一次。夫人為了不影響到霍城少爺，也一直隐瞞着這件事。”

他曾經以為，這件事會随着夫人的離世，永遠變成一個秘密。

“周管家，你先去忙吧。”沈绾盈握着霍城的手，跟管家說。管家朝他們躬了躬身，退出了房間。

他離開後，沈绾盈扶霍城在沙發上坐下。她很擔心他，早知道真相是這樣，她一開始就不應該幫着他調查真相。

“我沒事。”霍城就像知道她的擔心一般，看着她說了一句。

沈绾盈心裏的擔憂卻沒有因為他這句話減輕多少：“你的臉色不太好。”

霍城道：“我就是有些累，我可以枕着你的腿睡一會兒嗎？”

“好。”

霍城在沙發上躺下了，他的頭枕在沈绾盈的膝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沈绾盈輕輕撫.摸着他柔順的頭發，看他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穩。

“阿绾。”霍城輕輕地叫了她一聲。

“嗯。”沈绾盈低頭應道，“我在。”

“媽媽沒有生病。”

“嗯。”

“所以她不是因為身體不适，導致精神恍惚沖進海裏。”

她是自殺。

沈绾盈撫着他頭發的手滞了滞，覺得心都跟着疼了起來：“睡吧，不想要這麽多了。”

“好。”霍城應了一聲，真的慢慢睡了過去。

他這一覺一直睡到晌午，才悠悠轉醒。窗外的陽光正盛，沈绾盈靠在沙發上，也睡了過去。

霍城枕在她的腿上，目光充滿柔情地看着她。他擡起手，輕輕撫上她的側臉，沈绾盈一下子驚醒過來。

“吵醒你了？”霍城低低地問。

沈绾盈搖了搖頭，對他道：“沒有，你好些了嗎？”

“嗯，好多了。”

“那就好。”沈绾盈說到這裏，臉色突然變得古怪，“你起來，不要這樣看着我。”

“為什麽？”

“因為這個角度是死亡角度啊，是我最醜的樣子！”

霍城流連在她臉頰的手輕輕撫過她的發絲，看着她微微勾起一點笑：“沒有，我的阿绾最好看了，一點也不醜。”

“……好看你也起來，已經該吃午飯了。”

這一會兒已經差不多一點了，霍城擔心她真的餓壞了，便從沙發上坐了起來：“管家應該做好飯了，我們下去吃飯吧。”

“好。”

沈绾盈剛應了一聲，霍城的手機便響了起來。

看着來電人顯示的“爸爸”兩字，霍城輕輕蹙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