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雪花飄飛的晚上,宋流聲卻一點都不覺着冷。因為他此時被游景行緊緊擁入在懷中,像是青春年少時的夢境,浪漫,美好,讓他不想醒來。

但現在不是夢,一切都是真實可感的。

剛才急着跑過來,一路飛奔的游景行,這時候呼吸有些粗重,他溫熱的鼻息噴在了宋流聲的臉頰和耳邊。不僅如此,由于兩人靠得太近了,胸膛相貼,所以宋流聲也能感受到游景行的心跳,一下下的,強烈而有力。

宋流聲仍是呆愣愣的,将近半年沒見,游景行不僅突然出現,而且一見面居然這樣緊緊地抱住了他。

游景行這一刻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他的雙臂禁不住地收緊,仿佛将宋流聲抱得越緊,他就越能感到宋流聲的存在,确定他是真實的。

他們原本相隔兩地,這次游景行到了南方談項目,忙完工作後,他本想着打聽一下許鳴延許醫生的消息,便在南方的幾個大城市都逗留了幾天。

他到這座城市的時候,臨近聖誕節,平安夜的晚上比較熱鬧,游景行就出來轉了轉。

誰知,隔着一座天橋,游景行瞧見了一身聖誕老人裝扮的宋流聲。距離盡管有點遠,但他很确定,那個熟悉的身影就是宋流聲。

“游……游景行?”宋流聲輕輕喚出了他的名字。

“嗯,我在。”游景行立馬回應,手臂微微松開,迎上了宋流聲的目光,“我在,從今往後,我一直都在。”

宋流聲眨了眨眼,面對他如此熱切的目光,有些錯愕和不知所措。

雪花飄落到了宋流聲的發絲上,游景行伸手幫他撫去了,忽然又摸了摸他的臉,掌下當即就觸摸到一片冰涼。

于是,游景行趕緊将自己的圍巾取了下來,他動作溫柔,圍到了宋流聲的脖子上。

宋流聲低頭看了看這條有草莓圖案的圍巾,臉頰頓時就熱了起來,他後退兩步,與游景行拉開了一小段距離。

“你……你怎麽會來?”

“我來找你負責,對我負責。”游景行揚眉一笑,燦爛的笑意依舊是宋流聲熟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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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流聲一瞬間又想起了太多往事,尤其是那件事。

初入高中校園的他,有次被高年級的學長們欺負,宋流聲曾經跪在了那些惡魔的面前,像只可憐兮兮的狗,是游景行的呼喊,是他這個人,如同光一般的闖入,救了宋流聲。

不久後,在宋流聲的介紹下,游景行見到了許鳴延。兩人簡單打了招呼,有些話題不方便在宋流聲面前說起,之後他們又去別處談了一會兒。

“許醫生,久聞大名,我想見你很久了。”

“別這麽客套,我就是普通小人物而已。”許鳴延搖搖頭,然後一挑漂亮的眉眼,“你想見我?應該只是個幌子,你真正想見的那個人,是流聲才對吧?游先生。”

許鳴延的言行之中,總給游景行一種他先前認識自己的感覺,游景行問:“許醫生,流聲之前跟你提過我嗎?”

“他沒具體說,有一次,只說了曾經的一位高中同學,現在成了他的上司。今日一見,我猜八成就是游先生你了。”

這一行做久了,許鳴延越發的敏銳,也懂得洞察人心。雖然宋流聲沒透露過感情方面的事,但他知道宋流聲的心裏始終藏着一個人。

他今天總算見到了。

游景行笑笑沒否認,不過他卻從未聽宋流聲說過這位許醫生,畢竟宋流聲對外一直在隐瞞病情,以及他的一些特殊癖好。

沒再繼續繞彎子,游景行的态度誠懇:“許醫生,既然你是流聲的心理醫生,也一直在與他接觸和交流,那有關他的病,你能具體跟我說說嗎?”

“可以。”許鳴延點頭,随後娓娓道來,“社會上存在一些比較複雜的人群,其中穿女裝的男人,可能有性別認同障礙,戀物癖和異裝癖等等,又或者他們只是單純的出于喜歡,并沒有心理疾病,不能簡單地定義。

流聲他是後天形成的女裝癖,他的家庭環境,尤其是母親對他從小的教育,讓他受到了不少影響……”

許鳴延對游景行說了許多,游景行也耐心地聽着。他時不時地皺眉,捏緊拳頭,但并不是排斥反感,而是心疼宋流聲的遭遇。

許鳴延明白,游景行和他與宋流聲不是一類人,他性取向正常,無不良嗜好,從小到大都品學兼優,在安逸富有的環境中長大。

難能可貴的是,游景行的性格裏沒有一絲驕縱,對于不同的群體,他也願意去理解和尊重。他的雙眼總是黑亮有神,身上也仿佛透着一股陽光的味道。

這樣美好溫暖的人,任誰都想要靠近,更何況是躲在陰暗角落裏,遍體鱗傷的宋流聲呢?

游景行很快也到醫院看望宋奶奶了,初次與老人家見面,他提着果籃,拎着補品,并且是一身西裝筆挺,穿得很正式,表現得也特別禮貌。

接下來的這一周,游景行幾乎是天天過來,比宋流聲來得還勤。他陪宋奶奶聊天談心,常常逗得宋奶奶樂呵呵的,嘴裏一直誇游景行長得俊,還會疼人。

之前是許鳴延和盛晖來看她,這會兒游景行又來了,宋奶奶感覺孫子宋流聲的朋友們一下子都冒了出來,她驚訝過後,也挺欣慰高興的。

不過,有老年癡呆的宋奶奶,經常分不清許鳴延與盛晖這兩位醫生,但對游景行,她倒是印象深刻,最近嘴裏總念叨着“小游”。

“聲聲,小游他說,和你高中時就認識了,你倆是同學嗎?”

宋流聲輕輕“嗯”了一聲。

“你是不是和奶奶說過他?有次你回家摘草莓,說見到了高中同學,還一起打了籃球,你也答應我,有機會帶那位朋友來見家裏玩的。”

宋流聲怔了怔,他那時候的确提過一次,他以為如今呆傻的奶奶早就忘了,沒想到她居然還記得。

倚靠在病床上的宋奶奶,眼神漸漸放空,她看向了窗外,心神也飄向了遠方。

她想起了鄉下老家,那個外表破舊,但溫馨實在的房子;後院的那一片草莓田;還有家中原本養的小黃狗。

他們臨走前,将小黃狗托給了鄰居照顧,不知小家夥如今怎麽樣了?

跟着孫子在南方待了快半年的時間,宋奶奶逐漸适應下來,但是午夜夢回,她依然會想念家鄉,夢到她又回到了那個老房子。

畢竟那是她住了大半輩子的家。

“聲聲,我想回家了。”

宋奶奶蒼老的話音未落,宋流聲就禁不住紅了眼眶,他這一瞬間很想哭,也覺得自己很不孝。

宋奶奶的病情目前穩定,血壓血糖下降了一些,已經許久沒出現過暈倒的情況了,她早就過了危險期,如今一直在醫院休養。

其實宋奶奶是可以出院,回家靜養的。只是前段時間宋流聲白天有時會兼職,沒空照料她,所以讓宋奶奶住院,她身邊有醫生和護士随時看護,宋流聲也比較放心。

奶奶的身體狀況好轉了,但宋流聲并不知道,他自己的心病,何時才能痊愈。

游景行沒急着回帝都,而是租了房子,又住到了宋流聲的隔壁。

于是兩人再次成了鄰居,兩家的陽臺也是靠在一起的,宋流聲每次稍微一轉頭,就能看見隔壁的游景行。

“你現在都是經理了,不管部門的事嗎?”宋流聲問。

“剛結束了一個運營項目,我暫時比較閑,就提前向公司請了年假。”

“你……你準備住多久?”

“你住多久,我就住多久。”游景行笑嘻嘻道。

宋流聲頓時一陣尴尬,轉身匆匆進了屋子。

這天下午,宋流聲一個人蜷縮在沙發上,盯着手機屏幕發呆。其實他在翻看秦初洵生前的照片,一些秦初洵單獨的女裝照,還有與他的合照。

不知不覺,宋流聲就有了淚意,眼角也濕濕的。

就在這時,門鈴聲響起,游景行接着又“咚咚”地敲了兩下:“宋流聲,你在家嗎?”

宋流聲一驚,立即将手機放到一旁,起身開了門。

游景行又是來向宋流聲借東西的。

他剛住過來不久,這幾天老是來串門,和宋流聲聊天借東西,今天也不例外。

這次,宋流聲還另外給了他一份日常用品的購買清單。

“你可以去附近超市買,一些東西打折時還是很劃算的,要不你就上淘寶,去天貓超市逛逛,有些寶貝鏈接我也可以直接發你。”

“嗯,謝謝。”

見宋流聲為自己考慮了這麽多,游景行固然高興,但宋流聲與他的這種交流,與其說是朋友,倒更像下屬跟領導彙報工作,完成領導布置的任務一般。

實際上游景行借東西只是其次,關鍵是為了看宋流聲,不過有時候他實在編不出什麽好理由。

晚上,宋流聲正默默地給自己塗藥。他先前發病時,用刀劃傷了手臂和雙腿,現在傷疤還未消去。

誰知這時候,游景行又敲了門,宋流聲只好匆匆藏起藥膏,他也放下了衣袖,開門見了游景行。

游景行二話不說,一進來就扶着宋流聲坐下。然後他四處看了看,尋覓了一圈後,目光落在了沙發那裏,很快也翻出了藏在沙發縫裏的藥膏。

宋流聲驚了驚,他捏緊手心,不由地緊張起來。

“我問過許醫生了,宋流聲,關于你的那些事,我全都知道了。”

宋流聲整個人僵了片刻,然後垂下眼眸,淡淡“哦”了一聲。

游景行看過他的女裝模樣,既然他這次又主動尋了過來,那麽他身上的其它事,想必游景行也遲早會弄清楚。

“以後我幫你上藥,你不需要自己動手,也不必去找別人。”

游景行忽然冒出了這麽一句,他明白宋流聲還瞞着他一些事。

許鳴延這幾天經常出入宋流聲的家,表面上是聊天敘舊,但他也在為宋流聲上藥。每次他倆共處一室時,還藏着躲着,刻意不讓游景行知道。莫名的,游景行的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

還有宋流聲經常看手機相冊,時常就看得出神了,也不知對着誰的照片發呆。

這件事游景行也曉得,但他裝作沒看見,也從不過問,心裏卻難免惦記着。

游景行說罷,就在宋流聲的面前蹲了下來,緩緩地卷起了他的袖口。

當看到那些傷痕時,游景行的眼瞳微微一縮,動作變得更加輕柔緩慢,小心翼翼地擦拭和塗抹着,還會張嘴輕輕地吹一吹。

望着此時替自己細心塗藥的游景行,宋流聲受寵若驚,同時心中也有太多的疑問。

他想問游景行為什麽來找他?

為什麽抱他,幫他上藥?

忽然的靠近他,對他這麽好,原因又是什麽?

但宋流聲害怕問出口,怕那個答案又一次讓他失望。

兩天後的晚上,十點多了,游景行和許鳴延仍是待在宋流聲的家裏。

他們今晚約好了一起到宋流聲的家裏吃晚飯,宋流聲的廚藝好,他做的每一樣菜,兩人都贊不絕口,相當滿意。

後來三人也小飲了幾杯酒,聊了起來。游景行與許鳴延都是很有自我見解和主張的人,兩人聊了許多,從國家大事,社會熱點,再到個人的工作與生活。

許鳴延談及了他接觸過的一些有趣病人,以及各種真實案例,游景行也說起他在國外的留學經歷,工作中遇見的一些企業家。

兩人越聊越起勁,剛開始怕兩人尴尬,宋流聲說了幾句,之後發現他們聊得來,宋流聲就在旁邊聽着,漸漸不插話了。

“我們下棋怎麽樣?不知許醫生有沒有興趣?”游景行揚了揚眉頭,笑着提議道。

“我略懂一二,不過既然游先生的興致這麽高,那我樂意奉陪。”

時間分分秒秒地流逝,很快就十一點半了。

宋流聲不懂圍棋,見兩人專注地下棋博弈,琢磨着棋盤上的風雲變化,誰也不說話,也不理會他,他就識趣地走到了一邊。

家裏安靜極了,一旁的宋流聲也不敢開電視,怕打擾到游景行和許鳴延。于是他戴着耳機聽音樂,沒一會兒就開始犯困了,昏昏欲睡的。

漸漸的,他一個人靠在沙發上睡覺了。

若是此時家中的客人,不是游景行和許鳴延,換作了其他人,宋流聲是不可能輕易放下警惕與戒備,就這麽睡過去的。

他的潛意識裏,還是很信任這兩個人的。

至于另一邊,一局結束,游景行與許鳴延又是平局。

游景行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許醫生,你剛才真是謙虛了。”

許鳴延笑了笑,着手收拾起了這些散落的黑白棋子:“流聲已經睡着了,游先生,這下你的目的達到,我也該走了。”

“謝謝。”游景行道了謝,幫他收拾好了這些圍棋,“許醫生,現在這麽晚了,要我送你回去嗎?”

“不用,流聲就交給你了。”

許鳴延拍了拍游景行的肩,眼神別有深意,“游先生,別以為我沒看出來,你都吃了幾天的醋了,啧啧,你這一身的醋味啊,可濃了。”

經他這麽一提醒,游景行頓時啞然,突然不好意思了。

許鳴延暗笑,又刷新了他對游景行的看法。這人在工作領域游刃有餘,可在談情說愛方面,倒是稚嫩,但也有趣可愛。

許鳴延離去後,游景行打橫抱起了睡着的宋流聲,一路抱着他進了卧室。

宋流聲獨自在家時,晚上依然會失眠,即使他入睡了,也是噩夢連連,這種情況一直都沒有好轉。

許鳴延分析過後,說宋流聲需要陪伴,不僅是肉體上的,更是心靈的寄托與港灣,讓他能依靠,獲得安全感。

游景行将宋流聲輕輕放到了床上,讓他平躺着睡,他自己則坐在了床邊。

這時候已經超過十二點了,屋內點着床頭小燈,光線微弱柔和。游景行瞧着宋流聲映在柔光下的臉龐,奇怪的是,他一點也不覺着困,就算守護宋流聲一夜,他覺得也沒問題。

又過去了半小時,宋流聲的眼皮動了起來,明顯是在做夢。夢境似乎越來越可怕,宋流聲的睫毛顫動,唇瓣發抖,額頭也溢出了汗珠。

之後他的手腳也開始亂動,用腳踹開了被子,兩只胳膊又從被子裏伸了出來。他伸長手臂,一次次地抓向半空,迫切地想要抓住什麽。

與此同時,宋流聲也發出了斷斷續續的呼喊,他喊了“媽媽”,“奶奶”,另外還有一個男人的名字。游景行隐約聽到了“初洵”二字。

他懵了懵,內心忽然一陣酸澀交織。

“景……景行,景行,景行!”

游景行這一刻又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從宋流聲的嘴裏喚出來,尤其得好聽,然而宋流聲卻掙紮得更厲害了,不安地揮動着手腳。

游景行心頭一顫,急忙握住了宋流聲的不安份的手:“嗯,我在這兒,一直都在。”

他緊緊地抓牢着,這時候人也到了床上,按住了亂動的宋流聲。

見宋流聲總算安份下來,游景行松了一口氣,卻舍不得放手了,他幹脆就睡在了宋流聲的旁邊,還不由自主地将手搭在了宋流聲的腰間,摟住了他。

察覺到了什麽,宋流聲這時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他一時分不清夢裏夢外,因為曾經朝思暮想的游景行,此刻就在他的眼前,一張俊朗的臉也近在咫尺,他要是往前一湊,就能親到游景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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