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時隔許久,宋流聲再一次從游景行的口中聽到了“小楠”,他又提起了那個小表妹白宛楠。

去年宋流聲之所以會匆匆逃離,被游景行發現他有女裝癖的事,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白宛楠告知的。

他偷偷戴上了白宛楠的草莓發夾,也不自覺地摸了一下她的芭蕾舞裙,結果就被白宛楠撞見了。

過了這麽長時間,宋流聲依然記得很清楚,當時白宛楠臉上的嫌惡表情,還有她說:流聲哥,你好奇怪!你原來是這麽奇怪和惡心的嗎?

那樣的表情語氣,像極了宋流聲小時候,那些捉弄欺負他的孩子們。

有的孩子不懂事,什麽話都敢說,好聽點叫“直言不諱”,喜歡直來直往,難聽點就是肆無忌憚。

這些直白的話,如同尖刺一般,紮進心裏很痛,也令人寒心。

“景行,後天就是周日了,我不知道他們愛吃什麽,該買哪些菜回來,我……我還沒做好準備,所以……”

“你是不想見小楠嗎?”游景行一眼就看穿了。

宋流聲輕輕“嗯”了一聲,他放下了手中的碗,忽然感到一陣無力。其實往後不只是白宛楠,他還要面對游景行的父母,其他的親戚朋友。

他們會那麽輕易接受這樣一個自己嗎?

宋流聲不願去多想,越想越沒了信心。

游景行暫時沒吭聲,他将宋流聲手中的碗接了過來,沖洗過後,就關掉了水龍頭。然後游景行牽着宋流聲微涼的手,帶他到了客廳。

讓宋流聲坐在沙發上,游景行他則是握着宋流聲的雙手,用大掌包裹着宋流聲的手,蹲在了宋流聲的面前。

“聲聲,有些人和事你是躲不過的,早晚都會見面。”游景行擡頭凝望着宋流聲,本來柔和的眸光變得嚴肅而堅定,“你得見小楠一面,她也要見你,因為她做錯了事,傷害了你,必須要道歉。”

“景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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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到了宋流聲的擔憂與顧慮,游景行打斷了他,又道:“無論發生什麽事,聲聲,你要記住,我都會陪你一起。”

游景行說着,也卷起袖子,露出了手腕上的紅繩,指給宋流聲看:“這是你幫我系上的,我再也不會摘下來了,一輩子都不會。聲聲,去年我過生日的時候,我把你以老同學和朋友的身份介紹給他們認識,這次……”

“這次呢?是什麽身份?”

“愛人。”

到了周日這天,游景行跟朋友們約好了,喊他們十點後再過來,反正大概中午十一點多,十二點才會開飯。有些外地的,路遠不太方便的朋友,游景行也會親自開車去接。

因為要準備一大桌子,将近十個人的飯菜,宋流聲早上七點就起床了。他去菜場逛了一圈,回來後就見到了秋亦芷。

離飯點還有兩個多小時,秋亦芷明顯是提前過來幫忙的。她也買了一些肉類和蔬菜,拎着小糕點,笑着說她也會露兩手,做幾道拿手菜。

游景行本人完全沒有料理天賦,進了廚房也只是幫倒忙,所以他非常有自覺性,在一旁泡茶倒水。但他不忍心讓宋流聲一個人忙活,便請來了幫手秋亦芷。

秋亦芷挑了挑眉,打趣道:“景行,其實你叫我來吃飯是其次,主要是為了幫某位吧。”

游景行笑笑:“亦芷,下次我保證請你吃大餐,你愛吃什麽就點什麽,統統我來買單。”

不過随口開個玩笑,秋亦芷也沒和游景行真的計較,她瞥了一眼廚房裏的宋流聲:“景行,你總算是開竅了,一旦戀愛了,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我原以為你沒什麽浪漫細胞,神經也很粗的。”

游景行被她調侃得不太好意思:“我原來有這麽遲鈍嗎?”

“不是遲鈍,可能是你一直沒遇到那個特別的對象,現在終于有了。”

從去年到今年,宋流聲這才是第三次與秋亦芷見面,他依然很有禮貌:“好久不見,秋小姐。”

“以後像景行一樣,叫我‘亦芷’就成,我也喊你‘流聲’,可以嗎?反正大家遲早是朋友。”

望着秋亦芷爽朗的笑臉,宋流聲點了點頭。

“流聲,凡事堅持最難,尤其是這種一方默默付出,另一方卻毫不知情的感情,也許苦等多年,也終究無果。但是你等到了,恭喜!”

現實裏有太多段暗戀的感情,有時候即使是兩人互相喜歡,但都陰差陽錯,沒法走到一起,不得所終。

宋流聲也見過很多,比如秦初洵,比如眼前的秋亦芷。

“我只是比較幸運。秋……不,亦芷,你也很勇敢。”

秋亦芷笑着搖搖頭:“如果沒有那麽久的堅持,足夠的勇氣,你也沒法獲得這份幸運,這不是偶然。流聲,其實你不用太顧慮我,因為我……”

她突然一頓,故意賣了個關子。

宋流聲聽得一愣:“因為什麽?難不成有什麽好事?”

“猜對了!”秋亦芷眉眼一彎,“流聲,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明年打算結婚了,到時候會發請柬給你和景行,你們要記得來啊!”

“嗯,一定會的。”

在中午開飯之前,白宛楠也按響了門鈴。

白宛楠今天依舊穿得很漂亮,在外人眼裏,她是倍受寵愛的小公主,臉上始終挂着自信得意的笑,不過現在這會兒,倒是有些底氣不足。

不僅是宋流聲見到她會緊張,白宛楠也有點不适應和尴尬。在宋流聲離開的那半年裏,游景行對她态度冷淡,她自己心裏也不好受。

雖然一想到宋流聲這個大男人有那種癖好,白宛楠就心情複雜。可再仔細想想,現在人們的接受度越來越高,只要宋流聲不傷害到別人,不影響別人的生活,也沒必要那麽抵觸。

白宛楠也不得不承認,表哥游景行的接受度比她高,教養也好太多了。

“流聲哥,對……對不起,我之前不該那樣說你。”白宛楠垂下了頭,在沒得到宋流聲的原諒前,都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宋流聲有點驚訝,此時的白宛楠不像他之前認識的小表妹,身上的任性與驕縱似乎少了一些。

畢竟是游景行的表妹,宋流聲也不想和她較真,省得以後相處尴尬,令游景行為難。

他淡淡說了一聲“沒事”,也說他今天做了糖醋魚和紅燒排骨,讓白宛楠等會兒多吃一點。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想法,不同成長環境,形成的三觀也有所不同,宋流聲并不想求得所有人的理解,只要游景行能懂他,尊重他,宋流聲就已經知足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大家圍着一張圓桌子,吃的都是家常菜,比不上酒店和餐廳那麽高檔,但味道也很香,讓他們感覺更親切。

不同于去年的生日聚餐,朋友們沒再調侃游景行,一口一聲地喚着秋亦芷“嫂子”。因為他們現在知道了秋亦芷和游景行壓根沒交往過,如今更無可能性,畢竟秋亦芷有了一個暖心男友,兩人的戀情也很穩定,明年就打算結婚了。

宋流聲對其中一個圓臉的胖大哥印象最深,上次生日會就是這位趙大哥,和他聊得最多,親切地喊着他“流聲”。

游景行也常常說起他,嘴裏念着“趙胖”,回憶起他們大學三年的時光。

趙哥問過游景行近期的工作情況後,感慨歲月匆匆:“景行,我們家東東都兩歲了。亦芷也快嫁人了,你怎麽還是孤家寡人?再這樣下去,估計你爸媽得逼你相親了,哈哈。”

游景行眸光微變,然後看了一眼旁邊的宋流聲。宋流聲與他靜靜地對視着,也不說話,兩人只是用眼神在交流。

見狀,趙哥又道:“景行,你和流聲的關系還真好,沒想到不僅住在同一個小區,而且就是隔壁鄰居,也太巧了。”

游景行卻是微微搖頭,他醞釀了許久,終于當着大家的面,握住了宋流聲的手:“其實我和聲聲已經算是同居了。”

趙哥頓時一呆:“……”

“今天把大家喊來,主要想說的也是這件事,我和聲聲以後也會一直住在一起。”

游景行語畢,不止是趙哥,其他朋友也都放下了酒杯和手中的筷子,他們心思各異,陷入了一陣沉默。

這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游景行就差沒說出“結婚”二字。

相識多年,他們了解游景行的個性,一向直率坦誠,這當衆出櫃的直白方式,倒也符合他的做事風格。

其實在他們得到通知,今天過來之前,心中就有數了,現在游景行這麽一說,讓他們完全确定了猜測。

宋流聲回握住游景行的手,越來越緊,心中暗自為他捏了把汗。

游景行自己想得很通透,今天來的這些人都是與他認識許久,三觀合,也玩得來的朋友。既然是他的朋友,那麽自然也要能接受宋流聲,不然以後難免會有所膈應。

這頓飯後,不管将來他們會不會與自己有過多來往,是去是留?游景行都尊重。

趙哥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氛圍,他舉起酒杯,笑道:“來,景行,流聲,我敬你們一杯!”

趙哥仰着脖子,爽快地一飲而盡後,其他人也紛紛笑着與游景行和宋流聲敬酒。

之後,趙哥和游景行單獨聊了幾句:“景行,既然你選擇了這條路,就勇敢地走下去,反正我一直都是支持你,站在你這一邊的!”

游景行笑着拍了拍他:“趙胖,你果然夠兄弟。”

飯後,白宛楠呆愣愣的,仍是沒緩過神來。表哥游景行在飯桌上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那麽優秀的表哥,怎麽可能和宋流聲……

白宛楠當時瞪大了雙眼,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理解錯了?

游景行卻給了她一個篤定的眼神。

見白宛楠獨自坐在沙發一角發呆,秋亦芷過去坐在了她身旁:“小楠,你是不是有點被吓到了?”

白宛楠抿着嘴巴,不說話。

秋亦芷又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小楠,或許你現在不能理解景行,也不太懂這種感情,但是流聲他對景行的意義是特殊的,無可替代的,就像你和你媽媽,對你爸爸的意義。”

之後秋亦芷又耐心地跟她說了許久,白宛楠轉動着眼珠,卻久久沒吭聲。

因為是星期天,明天周一白宛楠還要趕早上學,所以下午四點多的時候,游景行的姑姑就開車過來,準備接走女兒。

游景行帶着白宛楠,宋流聲也陪他們一起下了樓,見到了游景行的姑姑。

就像游景行所說的,這些親戚遲早要見,他是躲不過的。

姑姑望着游景行時一臉笑眯眯的,可一瞧見宋流聲,神情就微微一變,多打量了宋流聲兩眼。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轉眼又過了一星期,這周六的早上,游景行一大早就精神奕奕,說要帶宋流聲去一個地方。

宋流聲問他去哪裏?他也不說,始終守口如瓶,神神秘秘的,笑得意味深長。

游景行帶他出門約會的時候,常去看電影,也看過一些話劇,小品和歌劇等等,宋流聲以為這一次也差不多,直到舞臺上的帷幕拉開,他看見了五個穿着白色舞裙的女生。

原來這是一場芭蕾舞表演。

宋流聲的眼底瞬間閃過驚愕,游景行這時将他的手握在了掌心裏:“聲聲,別緊張,也別多想,你就當個普通觀衆,看一場舞蹈表演,反正有我陪着。”

從游景行手掌傳來的溫度,總能讓宋流聲安心,他便“嗯”了一聲。

五個人表演的天鵝湖,中間跳得最好,也是領舞的那個女生,讓宋流聲不禁想到了年輕時的媽媽。

她穿着白色的舞裙和舞鞋,将頭發高高盤起,當站在舞臺上的那一刻起,她就如同高貴優雅的公主,臺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她舒展雙臂,踮起腳尖,漂亮的舞鞋轉動着,随着修長的雙腿舞動,裙擺在燈光下仿佛閃着點點光芒。

轉身,躍起,落地,她的一系列動作幹淨利落,迷人的雙眼含着笑意,也撩動着觀衆們的心。

當表演結束,臺下便是一片如雷的掌聲。

曾經宋流聲是多麽地仰慕年輕時的媽媽,只可惜後來……

如今,眼前的這場天鵝湖表演也落下了帷幕,觀衆們紛紛起身散席,游景行卻拉着宋流聲,說讓他再等一會兒。

等其他人都走光了,游景行又牽着宋流聲的手,帶他來到了舞臺前。

“聲聲,你還想再跳舞嗎?”

“……”這話令宋流聲一怔。

“你真的不喜歡跳舞,很讨厭嗎?”

宋流聲的心又顫了顫,他低頭不語,陷入了沉思。

對于生母,宋流聲恨過,也怨過那個女人,可終究是他的媽媽,血脈相連,割舍不斷。

宋流聲做噩夢時,常常會想起媽媽逼迫他跳舞的樣子,面部表情猙獰扭曲,可怕極了。

然而她臨死前,哭着忏悔的面孔,宋流聲也同樣忘不掉。

究竟喜不喜歡跳舞?

宋流聲沒法一下子就否定,因為他看着舞臺上那些翩然起舞的芭蕾舞演員們,會心生羨慕,而且他之前也忍不住摸了摸白宛楠的舞裙。

所以他下意識地抵觸拒絕,真的讨厭跳舞?還是害怕媽媽,始終走不出童年的陰影?

“聲聲,你擡頭看看我。”

游景行動作輕柔,緩緩擡起了宋流聲低垂的下巴,一雙深邃的眸子凝視着宋流聲,仿佛将他徹底看透了,“你還是喜歡跳舞的,對不對?”

“……”宋流聲心弦一顫,默認了。

随後,游景行又牽着宋流聲到了後臺的換衣間。

他提前就備好了芭蕾舞裙,現在親手遞給了宋流聲:“聲聲,這是我買給你的,你穿一下試試,看看合不合身?

他的話音未落,宋流聲就眼角微紅,眼裏也泛起了淚意。

這樣的舞裙,宋流聲實在太過懷念了。

明知是錯的,明知自己異于常人,與同齡的男孩子都不一樣,但沒辦法,宋流聲的癖好早已形成,深深地刻在骨子裏,再也改不掉了。

當宋流聲穿好了舞裙和舞鞋,慢悠悠地走上了舞臺。他眼簾低垂,也用手護着胸口,一時間有些羞澀。

一個大男人這麽穿,難免有點怪異,但在游景行眼中,此時的宋流聲卻沒有絲毫的違和感。

緊身的衣裙勾勒出他身材的曲線,手臂和雙腿細長,露出來的皮膚也光潔白皙,撩人極了。

舞臺上沒有別人,臺下也只有游景行一個觀衆而已,整個廳內都顯得空蕩蕩的,所以游景行叫宋流聲大膽些,放開自我,盡情地去跳。

“景行,我……我太久沒跳了,有些動作我不記得了,跳得可能也不太标準,不一定能跟得上音樂節奏。”

游景行一笑而過:“沒關系,聲聲,就算你跳錯了,也不會再有人打你罵你,對你做出任何的指責,我會為你鼓掌。”

之後游景行就打開手機,放出了伴奏的樂曲。

四周都暗幽幽的,一道暖黃的光線照在了舞臺中央,也照在了宋流聲的身上,讓他仿若夜空中的星星。

宋流聲的腳尖輕輕一點,如鵝毛落地,躍起時又如輕盈的飛蝶。一連串的揮動雙臂,旋轉身子,空中彈跳和劈叉,使得他身上的短裙也随之舞動,燈光灑在宋流聲的身上,星星點點,流光溢彩。

游景行癡癡地看着,幾乎移不開目光。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宋流聲也保持着一個優美的姿勢定在了舞臺中央。他的雙臂張開,下巴高擡,此時此刻,真的就像一只美麗高傲的天鵝。

游景行興奮地沖到了臺上,一下子就抱住了宋流聲。他摟着宋流聲的腰身,托着他的屁股,将宋流聲舉了起來。

“宋流聲,你真是太棒了啊!”游景行滿臉欣喜,特別激動地抱着宋流聲原地轉了兩圈。

後來游景行跟宋流聲說的話,宋流聲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忘。

“聲聲,你知道鴕鳥嗎?”

“嗯,怎麽突然提到鴕鳥?”

“鴕鳥遇到危險就會縮脖子,把頭埋進沙子裏。我覺得這一點,你和它有點像。”游景行說着,就親了親宋流聲的臉頰。

“聲聲,不要做膽小的鴕鳥,一旦察覺到不安,當別人靠近的時候,你就縮着脖子躲起來了。你明明這麽美,這麽棒,就算你是鴕鳥,我也會把你寵成高貴的天鵝,美麗的孔雀,讓你展開翅膀和尾巴,盡情地去飛翔。”

三天後,游景行今晚要加班,所以還沒回家,但有另一位客人來訪了。

聽到門鈴聲,宋流聲急匆匆地開了門,便看見了一個氣質優雅的中年女人。

宋流聲愣愣的,還未開口詢問她的身份,女人自己就直接開口表明了:“宋先生你好,我是景行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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