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奇跡

社會概論學講，公共事件的産生條件是由每個參與單位的單獨線索，在一定條件下相互作用的總和。

所以每一件看似簡單的事情，都牽連着無數前因後果，如同複雜的多面體，參與其中的人在不同的方向觀察自然只看得到其中一面，然後得出帶着自身感情傾向的部分結論。

畫面回放。

“風力不夠吹不上去花瓣我也就認了！可豆子那個白癡竟然拿着電風扇吹反了啊！把身後拿着手電筒匆匆趕過來的教導主任的假發給吹跑了呀媽蛋！”

穿着白色荷葉連衣裙的女生對着鏡頭回憶道。

“我當時整個人都在電風扇前淩亂了。”

“更可氣的是夏安那個家夥竟然跑的比教導主任被吹走的假發還快！只剩我和豆子還傻愣愣的杵在那————”

聲音戛然而止。

畫面定格。

2005年5月25日晚，星期二，晴。

重慶八中男生宿舍樓下，場面混亂，教導主任接着禿頂能反光照明的便利成功的抓住了提溜電風扇的女生和扛着兩個麻袋的女生，拎着後衣領給拽了回來，引起周圍圍觀學生的大聲哄笑。

視線放遠，這一混亂場面邊緣，不遠處的單行路上，兩個當事人早已趁亂逃走，朝着梧桐深處，不久，沒了蹤影。

王俊凱拉着夏安不知跑了多久，直到了操場，他回頭張望确定沒有人追來才松了口氣，放開手。

兩人彎着腰喘着氣，有默契的錯開彼此的目光，氣氛中隐約多少帶着點剛告白後尴尬。

如果時間可以倒退的話，夏安很想再回到當時的場面，重新仔細的，認真的，完整的觀察王俊凱接下來的每一個表情———看着她心急的追問答複，窘迫的重複着告白的樣子，他長長的劉海下面遮住的表情。

可惜沒有如果，夏安也沒有機會重新回顧一次當時的場面，只能靠着破碎模糊的片段回憶。

除去自己當時羞澀漲紅的臉，以及話不成句的表白，剩餘的零星片段裏，唯一涉及到王俊凱的也僅僅是聽罷後他笑着的模樣，露出小虎牙，帶着些許的無可奈何。

“唉？小凱，夏安。你倆也來這看球賽啊？”

王源不知道什麽時候從超市門口探出腦袋，拎着一瓶動脈跟他倆打招呼。

“什麽球啊？”

“歐冠杯啊，今晚可是決賽！”

然後王俊凱突然激動起來，“哎呀我去我竟然給忘了，是利物浦對A米吧，王源兒我跟你一塊看。”

說着就擠進了超市，順理成章的結束了這略有些尴尬的場面。

當天晚上超市裏擠滿了人，都是買完了零食飲料直接圍在電視機前面看比賽的住宿生。

礙于宿舍11點就準時斷電斷網的緣故，他們只好擠在這裏看晚上的直播。

“你也看球啊。”注意到跟着坐下來的夏安，王俊凱有些意外。

“還行，偶爾關注一下。”夏安有點心虛。

“這樣。”王俊凱勾着嘴角，似笑非笑的點點頭。

“小凱你支持哪個隊？”前面的王源轉頭問他。

“我啊？當然是利物浦了，同為英超球隊，我還等着利物浦為我魔複仇呢！”

“得了吧，破桶還是求自保吧，你魔被A米雙殺地還不夠慘嗎？A米這個賽季這麽大勢，你看看看臺上的氛圍就知道了，我只求A米輕虐，不要讓我破桶輸的太慘。”

王源擺擺手勸王俊凱不要自我安慰，然後又順帶看了眼夏安，“小安呢，支持誰？”

“我？我沒有特別的支持誰，不過既然你們都支持利物浦，那我也支持利物浦好了。說不定就會贏。”

“此言差矣。”王俊凱故作深沉的搖着手指反駁道。

“我倆這只是同情弱者的心态，米蘭是現在的歐洲霸主，利物浦要是擱在三十年前最輝煌的時候，還能跟他們有一拼，現在只有基本上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會被菜。”

“那不還有百分之十的勝算嗎？”

“那叫奇跡。”

“我喜歡奇跡。”

夏安看着電視，聲音不大的說。

王俊凱愣了一下，看着她的側臉半晌沒有說話，這時電視裏裁吹響了比賽的主哨，他眨了下眼，将視線移回到屏幕上。

夏安餘光偷偷瞄他，略長的劉海遮住了他的眼睛，模糊的看不清表情。

“卧槽！”

這句國罵不知道是誰罵出來的，但是在開場五十二秒的時候，這句話絕對代表了那一刻全世界所有利物浦球迷的心聲。

米蘭之子馬爾蒂尼，門前12米一腳淩空抽射，彈地入網。

1比0。

“剛開場而已，情況并不是很糟糕嘛。”王源喝了口飲料，笑嘻嘻的自我安慰。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對于利物浦球迷來說，最糟糕的情況還沒有到來。

在第五分鐘，利物浦球員險些自擺烏龍之後，又過了二十分鐘，利物浦主力球員肌肉拉傷，利物浦被迫使用了一個寶貴的換人名額。

五分鐘後，舍瓦幫助AC米蘭再進一球。

王源激動的要跳起來了，這時候邊裁舉了旗，示意越位在先，此球無效。

王源松了口氣，王俊凱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淡定。”

夏安也跟着長舒一口氣，雖然看不懂，但是還是能感覺到“這是個好兆頭，對吧。”

這一次，沒猜對。

僅僅十分鐘之後，利物浦禁區內一片混戰，AC米蘭趁機打出了一次漂亮的反擊，年輕的卡卡帶球狂突30米，晃過三名利物浦防守球員，和舍瓦完美地配合，最後由克雷斯波直搗空門。

2比0。

“小凱，我要哭了。”

雖然一開始，王源就預想到了利物浦可能會被虐，但是沒想到會被如此蹂躏。

王俊凱愣了一下，扯了紙巾遞了過去。

“省點兒用，說不定還有的哭。”

王源剛笑着接過那來，電視裏克雷斯波就閃電般梅開二度。

3比0。

“尼瑪！王俊凱你個烏鴉嘴！”

王源把手裏的紙巾揉成一團，朝他扔過去。

這時候主裁判吹響了上半場比賽結束的哨聲。

看臺上，米蘭球迷在提前慶祝，利物浦球迷鴉雀無聲。

連CCTV的解說員都開始說說風涼話，斷言兩隊不再同一檔次上。

“看來是指望不上破桶替我魔報仇了。”王俊凱遺憾的搖搖頭，看了眼手表，已經是過了午夜了。

拍拍褲子站起身，王俊凱錘了下王源肩膀，“你不回寝室睡覺了？明早還有早讀。”

“這虐的我根本就睡不着了好嗎？”

王源往嘴裏塞着薯片，回頭跟他擺擺手，示意他先回去。

“你就算在這呆着也沒用，大局已定，下半場肯定還是A米獨秀，你在這找虐呢？”

王源似乎被說動了，嚼着薯片想了一會，索性将剩下的薯片一次倒進嘴裏，拍拍手上的碎渣站起來。

“說的也是，唉，一想到明早手機網上的頭條将是破桶慘敗A米我就心塞。”

“你最好再想想現在已經1點多了，而明早5點半你還得早起上課就不會這麽心塞了。”

“你會直接心肌梗塞。”

王俊凱勾着他，拎着飲料往外走，忽然回頭想起了什麽。

“喂，對就是你。”

王俊凱朝着兩眼迷茫的夏安點點頭，“你還不回家嗎？都一點了。”

夏安的眼眸不易察覺的暗淡了一下，擡起頭又恢複正常的神色，“我再看一會，挺好奇比賽結果的。”

“明早知道也是一樣的，反正都是輸。”王俊凱折回來拉起夏安推着她往門口走，“女孩子晚回家不安全的。”

夏安被他推着往前走，回頭想說些什麽，身後電視前的人群忽然爆出一陣歡呼。

“小凱小凱！傑拉德進球了！1比3了！”

王源激動地沖回了電視前，呼喊着王俊凱過來看。

下半場在利物浦隊長打進那一粒刁鑽華麗的頭球吊射之後，此刻，無論是學校超市裏還是九萬四千多公裏外的伊斯坦布爾競技場裏的利物浦球迷看臺上，一陣歡呼。

“只不過沒有輸得那麽慘而已。就算連扳三球又怎樣？”

王俊凱不以為然。

然而話音剛落，斯米切爾再進一球。

“老王，托你賤嘴的吉言啊。”王源朝他笑着喊。

“靠。”王俊凱小聲罵了一句，也忍不住拉着夏安折回去，擠在了王源的旁邊。

下半場比賽三分鐘後，阿隆索幫助利物浦神奇地追平了比分——3比3！

看着電視裏瘋狂的利物浦球迷和沉默的米蘭球迷，夏安忽然覺得，有些事情，起起伏伏變化萬千，似乎是說不清的。

90分鐘的常規賽已經接近了尾聲，王俊凱突然問夏安了一句，“你不是相信奇跡嗎？”

“那你跟我打個賭怎麽樣？”

“什麽？”

“如果利物浦贏了，我就答應你……”

這時候，電視機裏突然傳來一陣解說員的驚呼，夏安忙緊張地踮腳去看——門前七米，卡卡險些在最後一分鐘絕殺利物浦。

主裁哨響，雙方90分鐘戰平，比賽即将進入加時賽。

卡卡那一球給夏安帶來的沖擊還未散去，她有些激動地喊道：“那要是AC米蘭贏了怎麽辦？！”

王俊凱掃了一眼屏幕，報了比分“三比三了。”

然後便不再言他，在沉默中度完了幾乎整個30分鐘加時賽。

這是歐冠歷史上最偉大的三十分鐘，也是夏安人生中最忐忑的三十分鐘。

當利物浦用完三個換人名額，被迫面臨十打十一的局面之時，卡拉格拖着傷腿一瘸一拐地又回到了賽場，直到120分鐘的最後一分鐘，神佑利物浦，米蘭沒能再進一球。

最後，當杜德克神勇地連續撲出舍瓦的兩次射門，裁判最終鳴哨示意進入點球決勝的時候，夏安緊張的抓住了王俊凱的胳膊。

“王俊凱你可得說話算話，如果利物浦贏了，你就會答應我。”

王俊凱看了看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點點頭。

電視機裏正傳來AC米蘭首球射失的聲音。

“小凱，利物浦2比0領先了。”

王源在前面情緒激動的喊了一句。

話音剛落，就聽見屋裏發出一聲經典國罵——第三輪利物浦點球失誤，點球比分變為2比1。

王俊凱明顯感覺到夏安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越發收緊，微微竟也有點疼。

他心下一動，不易察覺的拍了拍女生的肩膀。

夏安擡頭看了他一眼，眼神疑惑意味不明。

第四輪，卡卡代表米蘭罰中點球，利物浦派出斯米切爾同樣點中入網。

3比2。

第五輪，當舍瓦代表AC米蘭站到十二碼的罰球點上的時候，夏安覺得自己已經不敢呼吸了，只要舍瓦此球罰中，而利物浦射失點球，那麽比賽就會進入最殘酷的突然死亡階段。

也就是說，應了王俊凱的言外之意，他們之間，再沒有了可能。

舍瓦把足球放到罰球點上的時候，她也輕輕放開了一直緊抓着的王俊凱的胳膊。

“我知道這半年來，我一直煩你讓你很困擾……”

舍普琴科開始後退助跑的時候，他突然握住了她要收回去的手。

“噓——”

他示意她不要說話，然後指了指電視，等待着也許是最後一擊的結果。

舍甫琴科射向球門中間，而利物浦門将杜德克已撲向球門的右面——他判斷失誤了。

夏安的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她捂着耳朵埋頭蹲下了身，害怕聽到電視機裏米蘭球迷的歡呼會讓自己沒有力氣再擡頭。

“……怎麽會是這樣，我等了那麽久，不想只是這樣的。”

“我知道這半年來一直纏着你給你帶來很大的困擾，可是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是真的很想努力的試一次。”

“我運氣一向很差的，能和你坐一起真的是我遇到過的最幸運的事了。”

“我只是想請你給我一次機會的...給我一次機會就好。”

“我舍不得……我舍不得放手……”

她身體顫抖着，話不成句。

夏安曾自認自己不是一個輸不起的人，而這一次，卻感覺到從未如此害怕失去。

“你在亂嘀咕些什麽呢。”王俊凱也蹲下來，湊到她跟前。

“沒有人輸，利物浦贏了！”

他在她耳邊輕聲說。

最後時刻，杜德克在判斷失誤的情況下，依然用左手把皮球撲出了球門外。

夏安淚眼朦胧，擡頭難以置信的望着他。

北京時間2005年5月26日淩晨3點。

這一刻，在伊斯坦布爾，在利物浦，在米蘭，在學校操場旁邊的超市裏。

到處都有人在哭泣，有人為這場勝利，有人為這場失利，有人為了眼前這一刻的失而複得。

“沒想到真的有奇跡這種東西。”王俊凱略無奈的聳聳肩，“所以，我只好說話算話喽。”

“吶，在一起試試看吧。”

她想拼命地點頭，可那一刻，卻做不了任何動作。

她只能怔怔地看着他，眼淚噼裏啪啦不受控制的往下掉，嘴裏着魔了似的一個勁念着，“好，好。”

我們的世界每天在經歷那麽多的悲歡離合，而我如此慶幸，能與你相逢，共同見證這世間的奇跡。

“唉，夏安，你還傻站着幹嘛呢，快進來啊。”

王源朝她招手喊道。

夏安猶豫了一會，看向超市門口，王俊凱的身影早已隐匿其中。

她不甘心的抿着嘴，不想就這樣不了了之，她總的要個答案。

行了一會終是急忙跟了上去。

所以，有些結局，早已注定。

不管再重來多少次，都是一樣。

王俊凱是夏安命裏的一個結，逃不了躲不掉的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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