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賣房

重慶連續幾天都是陰雨連綿。

夏安窩在酒店，百無聊賴的浏覽着網頁。

自從上周回國，她就一直窩在酒店，靠着前臺點餐和免費WIFI過活。

比起墨爾本每天忙碌的暗無天日的時光，這種生活方式簡直像是來自天堂的神聖曙光。

她自然格外珍惜這忙裏偷閑來之不易的假期。

窩在沙發裏，夏安一手拿着包薯片，一手滑動着鼠标點擊查看最新八卦或是即将上映的電影簡介，茶幾上散亂着各種各樣的零食。

這種像豬一樣的幸福生活，夏安過的比豬還心安理得。

若不是安紅豆一通電話打過來，她幾乎快要忘了自己此行回國的目的。

嚼着黃瓜味的樂事，夏安尋着鈴聲從沙發的角落裏翻出了手機，滑動圖标眯眼看清來電顯示後，忙從沙發上跳起來。

“喂，豆子嗎？是不是陵園的事有着落了？”

按照電話裏描述的地址，夏安在一棟灰色的辦公樓下面看到了打着藍色雨傘的安紅豆。

“哎呦你可算來了，凍死我了。”

安紅豆跺着腳抱怨，“都6月份了怎麽還這麽冷，快把你外套借我穿穿。”

說着熟練地扒下夏安的外套，展開穿在了自己的身上，“啧啧，大了點。”

夏安白了她一眼，“你咋不說這麽多年你還是沒長個呢。”

“那是我不稀罕長，濃縮就是精華懂不？”安紅豆回敬了個白眼。

動作利落的收了傘，拉着夏安往辦公樓裏走安紅豆嘴裏絮絮叨叨的囑咐，“帶身份證了吧？還有叔叔的死亡證明，咱們先去民政局辦個手續，之後再去物價局交錢開繳費收據。”

“那公墓大概什麽時候能下來？”

夏安跟着她的腳步，急着問道。

“處理完這些就可以去總部簽合同了，蓋個章的事，半個月就下來了。”

安紅豆拍拍她的肩膀，“別急。”

處理完所有的手續已經很晚了，走出辦公樓天色都暗了下來。

傍晚雲層火紅，焚燒了一整片灰白的山脈。

兩旁的路燈一排排的點亮，街道上人潮湧動，車水馬龍。

兩人不急不慢的下着眼前緊湊漫長的臺階。

“叔叔移墓的事是阿姨的意思？”

安紅豆把手縮在袖子裏，擡眼問身旁的夏安。

“不是。”夏安緊了緊圍巾，将手插在褲子口袋裏不願意拿出來，“我的意思。”

“不想把他随意葬在那個地方，當年我小管不了，也沒人管，現在我有能力了，想給他換個好點的地方。”

夏安語氣很平淡，安紅豆心裏聽着還是有點難受。

“那你這次回國不僅僅是為了給叔叔移墓吧。”

“嗯，還有其他的事。”

夏安點點頭，“我打算把那套老房子賣了。”

“瘋了啊你！”

安紅豆意料之中的反應激烈，“不行！我不同意！”

“你爸總共就給你留了那麽一套房子，留在那就好賴還算有個歸處。”

安紅豆搶先快步下了幾個臺階，擋在前面仰頭瞪着夏安。

“你還真打算留墨爾本不回來了？”

夏安把脖子往領子裏縮了縮，沒穿外套的緣故，臉都冷的皺到一起。

“豆子，我爸都走了這麽多年了，那房子一直空着，早就不惦記了。”

“前斷時間以前的鄰居聯系我說那棟樓要拆遷了，問我要不要賣，趕着拆之前還能擡個價，我家老房子的地點不好，給的補貼比市場價位低，上新樓的話還要補錢不說，落戶的位置也肯定是不好的，到時候再賣就費勁了。”

“你怎麽回的？”

安紅豆瞪大眼睛，“你就，你就同意了？”

“沒，我說再考慮一下。”

安紅豆舒口氣。

“就算要賣，我也得先過去一趟，我有好多東西還在裏面呢。”

夏安說的漫不經心，安紅豆一口氣憋在了嗓子裏。

“夏安...”

“沒事，賣了就沒念想了，沒念想也就死心了。”

她拍拍安紅豆，徑自下了臺階。

幾個月前，夏安和安紅豆視頻聊天時聊過幾次關于移墓的事，雖沒細說心裏卻一直惦記找個機會把墓給遷了。

偏趕上國家提倡綠色安葬，公墓陵園的價位一度被炒高的離譜。

知道夏安拿不出那些錢，安紅豆不聲不響的把這事攬了下來，也不知找到了誰，沒費多大的力就買下了位置，連帶着幾個月幫忙在國內打理，得知夏安回國的消息後就急忙安排了補辦手續的事。

幫忙幫到這份上，夏安表面上不說，心裏卻是很感動的。

分開了這麽多年，情分卻絲毫不減。

順理成章的好像還在上學時經常随手借給她簽字筆一樣自然。

所謂閨蜜，大抵不過如此。

在你沒有開口之前，就不言不語的把你需要的東西拿過來，并且覺得理所當然。

對于夏安來說，安紅豆就是這樣的存在。

為數不多的可以在最黑暗的日子裏，陪她一起坐等天亮的存在。

“我記得叔叔好像不信什麽宗教吧，就擅自做主買的普通墓。”

安紅豆攪着奶茶，絮絮叨叨的說。

“估計這個月中旬就能下來合同，立碑刻字什麽的我都安排好了，最晚八月末，到時候我陪你去看叔叔。夏安你別太擔心了。”

“嗯。”夏安點點頭，看着對面的女生，神色認真，“豆子，麻煩你了。”

安紅豆一口奶茶嗆到差點沒噴出來，“停！”

一邊抽幾張紙巾擦嘴，一臉嫌棄，“麻溜兒收回您那單純澄澈的小眼神兒啊，您老可千萬別誤會，我可不是白幫你忙活的，完事了還得狠狠宰你一頓呢。”

夏安連聲答應，“沒問題沒問題，我躺桌子上讓你宰。就你那點飯量能吃多少錢。”

安紅豆白了一眼沒理她，繼續低頭戳自己杯子裏的珍珠，“反正話說在前頭，保守估計，你起碼還得在國內呆幾個月，怎麽，真打算一直駐紮在酒店？”

“我倒是想。”

夏安擡眼看她，顯然早就考慮到了這個問題。

“主要是酒店夥食太差。”

安紅豆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位置不好，太吵。”

依舊面無表情。

“好吧...太貴，沒錢。”

夏安捂臉。

安紅豆早就料到會是這樣，無奈的嘆口氣，用胳膊推推夏安，“安子，你要實在沒地方去，就先住我那，總比外面強。”

“過幾天再說吧..”夏安垂着眼，斜劉海遮住一片陰影若有所思。

“再等等。”

“呵。”安紅豆有點想笑，揶揄道，“等誰，還等多久。7年還不夠是吧？”

夏安垂目不答，安紅豆用餘光瞥了她幾眼，一邊用勺子狠狠杵着冰淇淋，語氣強硬，“那就這麽定了，就住我家。”

夏安低頭專注的喝奶茶，仍舊不吱聲。

安紅豆覺得一股火蹭上來，一把松開手裏的勺子，轉過頭恨鐵不成鋼，“夏安我覺得有必要再提醒你一遍。”

“王俊凱有女朋友了，兩個人談戀愛少說也有兩年了，人家是奔着談婚論嫁去的。跟在高中的時候不一樣，跟初戀不一樣，跟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不一樣。”

“當初執意要走的人是你，所以回來沒地方住的時候就只能自己想辦法找出路，沒有人會一直在原地等你，大家終歸還是要走自己的路的，王俊凱他——他不會像以前那樣了。”

不會像以前那樣，在你無處可去時恰好的出現，抱緊你，帶你回家。

安紅豆頓了一下，嘆了口氣，放緩語氣，“這個世界愛是不能當飯吃的，日子還得過，大家誰沒了誰都能活。”

“況且這些年，沒有他，你一個人也活得很好。”

夏安抿着唇撇開目光。

安紅豆的話一句句犀利的像刀，紮在她心裏最柔軟的地方。

活生生的刨開她這麽多年用時光與絕望編制的保護層，讓她所有的自欺欺人毫無遮掩完完整整的暴露出來。

精準的正中靶心，一擊致命。

氣氛一時變得尴尬，兩人沉默不語，各懷心事。

就在安紅豆以為這個話題就此不歡而散時，夏安終于開口。

“那就明天中午之前搬吧。”

“按時退房還能退押金。”

語氣平淡的像是讨論晚飯吃什麽一樣自然，眼底平靜的看不出情緒。

等待這兩個字讀起來總帶着股漫長孤獨的味道。

言語間都帶着些許無望的意味。

在大多數無能為力的情況下，我們無一例外的選擇了等待，像是溺水的人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

明知改變不了現狀，卻是冰冷寒夜中最後一絲溫暖的安慰。

而再明亮的光線被射出穿梭在巨大的時空中總避免不了隐匿在黑暗中的宿命。

就像得知強烈的臺風帶來海嘯即将來臨的沙灘上的游客驚恐慌亂不顧一切的逃命，卻被告知要在原地靜候救援飛機一樣。

這種在死亡與希望間的殘酷抉擇真說不上是安慰，更像是一種折磨絕望。

盡管如此，我們卻無時無刻不在等。

上班族每早披着晨光露曦等待公車，運動員焦急忐忑等待比賽上場，岸邊捶打衣物的阿婆等待打漁歸來的阿公，坐在聖西亞湖畔的索爾維斯在等着踏月歸來的保羅茨爾，聖地亞哥還在夢境中等待着他的那條大馬林魚還有破舊的漁船，星球上那株獨一無二的玫瑰花等着愛她如命的男孩。

一生中，每個人都忙着等待屬于自己要去等待的東西。即便往往不複初見時的美好。

年少總是沖動僅憑一腔熱血挺着胸放肆嚣張的行走在荊棘中不喊一聲疼，歲月更疊驀然回首，從指縫中緩緩流逝的無盡時光在期待與絕望的循環更替中終究沉溺在恍如隔世的巨大荒蕪裏。

于是，成熟的我們開始學會衡量利弊算計得失，然後我們的等待不再專心，不再仔細。

而總有些人，執拗的不肯相信不肯屈服，梗着脖子繼續行走在逆流河岸，固執的讓人心疼，于是上帝開恩，現實給了她響亮的一巴掌。

就像是夏安，終究逃離不了絕望的宿命。

執拗的等了王俊凱7年，歲月不換，結局卻是時過境遷。

春秋共來不共去，離時同安不同歸。

不過是，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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