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吳大成說的大生意,是一樁運貨的買賣。新城一家物流公司,拿下了一筆運送建築材料的單子,中間有段路要走川藏線,需老司機帶路。誰知公司食堂出了問題,原本領頭的老師傅拉肚子進了醫院。負責人把做飯的開了,可老師傅不能上路還是不能上路,正急得上火,吳大成從朋友那兒打聽到這個事,就聯系上這位負責人了。

吳大成說:“兩個月時間,給這個數。”他比出一個“五”來。

羅讓道:“五萬?”

吳大成道:“怎麽樣?”

羅讓點頭:“幹了。”

吳大成見他同意,就跟他一起去找負責人。負責人看他倆年輕,心裏打了個問號。吳大成拍胸脯打包票,說他們哥倆當年入藏跟玩兒似的,出不了岔子。負責人聽他口氣大,仔細聊了聊,說以前是西藏當兵的,就有點意動。又問羅讓,好麽,剛考完駕照就敢開車入藏了。

“也是送貨。”羅讓說,“小件的,開吉普車,走新藏線。”

“新藏線?”負責人驚訝道,“那比川藏線還要難走啊。”

負責人見這兩人運貨經驗豐富,總算放了點心,過了幾天,讓他倆跟了趟車,路上開了一段,覺得是不錯,就跟他們簽合同了。雖然同時還有別人跟他聯絡,但這二位畢竟是熟人介紹來的,車技又夠硬,賣一個人情,何樂而不為呢?

臨出發的時候,羅讓給家裏去了個電話,讓郭留連老老實實上學,聽餘老師話,不要惹事。吳大成見他絮絮叨叨,交代了很久才挂電話,就問他:“怎麽不給餘老師也打一個?”

“早說過了。”羅讓道,“他跟我說,會經常去我家看看,我也就放心了。”

吳大成笑道:“你是不放心郭留連,還是不放心餘老師啊?”

羅讓不想理他:“去去去。”

吳大成搡了他一把:“诶,你行不行啊?我他媽還以為早成了呢。”

羅讓道:“你懂個屁。”

吳大成道:“我是不懂,你這婆婆媽媽的,有必要嘛。”

羅讓“哼”了一聲,不理他了。

吳大成也不惱,又像在跟他說,又像是自言自語地:“等這筆錢賺到手,在縣城盤個店面,我那車就給自己家店送貨,等生意紅火了,娶個媳婦,多有面子。”

羅讓聽得出神,望着天上零落的星星,仿佛吳大成描述的景象就在眼前了。

川藏線是重要的物資運送通道,地面條件很複雜,經常有泥石流、山體滑坡等自然災害。吳大成入藏的時候,走過這條線,認識路,而羅讓走過新藏線,駕駛經驗比他更豐富,兩人配合,相得益彰。可即便如此,這段路程仍然稱得上艱苦。

一路風餐露宿,羅讓沒空打理自己,跑完一個來回,沒時間休息,又被催着跑第二趟,再一次到達目的地時,頭發跟胡子已經長得像野草一般茂盛,皮膚則呈現一種紅紫色,整個人滄桑了十歲都不止。

這種情況下,就算西藏天空再藍,空氣再清新,湖水再透亮,他都沒精力去欣賞了。在日複一日的開車、開車中,壯麗的風景變得枯燥而惹人生厭,而持續的缺氧環境,更讓他不想開口說話。他這種苦悶的心情,一直到最後一輛車上的貨卸下來,才得以好轉。

吃完中飯,趁休息的空當兒,他坐在住宿的帳篷前,嘴裏叼一根草,百無聊賴地看着遠方的牛羊。

“終于能回家了。”吳大成在羅讓身邊坐下,見他沒反應,在他眼前揮了揮手,納悶道,“想啥呢?”

羅讓道:“你說,餘老師在幹啥呢?”

“我哪知道。”吳大成道,“你那麽想他,你跟他說啊。”

羅讓道:“我說了!”

吳大成:“然後呢?”

羅讓低下頭,有一搭沒一搭地拔着野草,看起來悶悶不樂。

吳大成催問:“然後怎麽啦?你倒是說啊。”

羅讓神色憂郁:“他說他也想我。”

吳大成不理解了:“不是,他說他也想你,你還糾結個蛋蛋。”

羅讓道:“他說的是‘也想’,說明只是敷衍我而已。”

吳大成:“……”

“你別拔了。”吳大成說,“這片草都讓你薅禿了。”

羅讓道:“我心情不好。”

“懶得理你。”照吳大成看來,這貨就是在作。他也不廢話了,站起來拍拍灰,去別地兒玩去了。

羅讓拔了會兒草,擡起頭,迷茫地看向遠方,心想,餘老師一直跟他客客氣氣的,分別快兩個月了,仍是淡淡的,他卻越來越想起餘老師的好來,每日苦苦相思,想得快要病了。

他感到挫敗,疑心自己魅力不夠,想起如今灰頭土臉的模樣,更變得不自信起來。

他胡思亂想,也不知過了多久,遠遠地,聽見吳大成的喊聲傳來。

“羅讓!有你的快遞!”

他舉目望去,吳大成正飛奔而來。他愣愣地站了起來,下意識朝後者走去,卻見他激動極了,在這高原上竟然也跑得飛快。

“接着!”吳大成大吼一聲,離他還有十幾米的時候,把快遞扔了過來。

羅讓一伸手,接住了,看到寄件人的姓名,心髒狂跳起來。難怪吳大成那麽激動!難怪他在這裏,還會收到快遞!

這是餘老師寄給他的!

小心翼翼撕開塑料包裝,打開快遞盒子,裏頭卻只有一方素帕,角落繡着兩枝梅花。羅讓把素帕拿出來,快遞盒子被走過來的吳大成劈手奪過。

吳大成往地上倒了倒,一頭霧水地說:“沒了?”

羅讓卻呆呆地看着素帕上的梅花。

吳大成道:“啥意思?你倆定情信物啊?”他心裏嘀咕,不說整個戒指啥的,光一手帕也太寒酸了,看起來跟義烏小商品市場買的似的。

羅讓搖了搖頭,道:“高中學過一首詞,我還記得。”他小心翼翼将素帕放在鼻下嗅了嗅,說,“後半闕有兩句是,驿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

吳大成:“……”

吳大成:“說人話。”

羅讓微微笑起來,甜蜜道:“他說,他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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