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談話

二人随着他們進了大門上了軟轎,揀枝并一二燕華的貼身小厮跟在後頭,一行人又穩穩當當地行了幾步路。姜予辭坐在轎子裏頭,一雙黑漆漆的眸子不錯眼地盯着那微微晃動的轎簾,內心默默地數着時候。

第三百七十二下,轎子落定。

豫王府的小厮果真是訓練有素,次次過來,都是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姜予辭暗自彎了下唇角,下了轎子,轉向身側幾步處候着她的燕華,主動迎上前去:“走吧。”

感覺到手被輕輕勾了一下,随後被握緊了,姜予辭唇邊的弧度越發大了。

豫王夫婦一道在前頭見了他們二人。雙方見過禮上了茶,随意閑談幾句,便各自分開。燕華同燕尋去書房議事——這是燕華自個兒的說辭,姜予辭也沒去深究——她則被豫王妃拉着往後頭的院子去了。

豫王妃楚止水不動聲色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姜予辭一番,眼裏不由得流露出了三兩分忌憚的情緒,面上卻還是笑意盈盈親親熱熱的:“上回恭國公世子夫人做東設宴,我原本也是應了要去的。不巧臨時出了些旁的事兒,一時絆住了腳脫不開身,倒是錯過了同妹妹的第一次見面。”

這會兒的楚止水比起夢中姜予辭見到的模樣要略微年輕幾分。說到底她如今也不過二八年華,正是嬌俏鮮妍的時候,今兒個桃紅衣藕色裳的這麽一搭,深深淺淺的紅錯落有致,五官模樣也生得好,尤其是一雙眼水靈靈的,也實在是漂亮。

姜予辭深深看她一眼,摸不透楚止水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索性先以不變應萬變,也笑着應了聲:“雖然有幾分可惜,可是如今不也見到了嗎?可見我同王……姐姐有緣。”

楚止水勾了勾唇,沒再出聲了。

姜予辭笑容未收,只淡淡移開了視線,目光投向更遠處高高低低的亭臺樓閣景致。

一路走至正院,楚止水攜着姜予辭一道坐下,又吩咐人上了茶,随後就随意地同她扯些閑話。

靛藍衣裳的侍女端上茶來,她剛剛才走得稍近一些,姜予辭便聞得茶香撲鼻。

她端起那描着如黛遠山的白瓷茶盞。大約是剛剛煮上來還有些燙,茶盞上方還萦繞着一抹白煙。茶盞裏頭的茶湯呈一種漂亮的橙紅色,幹淨透亮,半點兒殘渣葉梗也沒有。姜予辭輕輕抿了一口茶水,原本自然垂下的眼簾忽地擡了起來,透過袅袅霧氣,不經意間就看到了院門口守着的那個護衛。

身姿挺拔,鼻梁高挺,生得一副眉清目秀的模樣。

正是楚止水身邊最得力的護衛江澈。

姜予辭的瞳孔微微一擴。

楚止水大約也看見了外頭的情形,原本還在同她閑聊,這會兒到了嘴邊的話卻是頓了一頓,轉而提起了另一件事:“聽說前幾日妹妹同秦王入了宮?”

難怪。

姜予辭眼中浮現出些許明了之色。

她還以為楚止水改性子了,原來在這兒等着呢。

不過目前看來,她倒的确是沒有後來那般直接和幹脆了。不論如何,如今的她在燕尋面前,多少還是煞費苦心地端着那麽一點的。

姜予辭放下茶盞,輕輕笑了一下,溫和柔婉,眼裏卻是光彩熠熠。楚止水看在眼裏,不自覺地就皺了皺眉頭,移開了視線——這眼神,她怎麽瞧着有這麽幾分挑釁?

便只聽身側美人柔柔道:“是啊,那日同王爺入了宮去拜見皇祖母和父皇母後。說來也巧,臨出宮前,還碰上了豫王呢。”

可不就是挑釁?

夢裏她對楚止水的磋磨無力反抗,不過是因為二人地位懸殊。可如今二人地位已是平起平坐,甚至姜予辭還隐隐壓了楚止水一頭——她畢竟可是大國南紹送來和親的公主。

在發覺楚止水似乎又一次對她起了戒心之後,想起夢中的場景,姜予辭不由得就起了興致,小小地給這位豫王妃添了添堵。

楚止水自然也聽出了姜予辭話語中的挑釁。

不,甚至不需要聽,姜予辭的表情就足以說明了。

她注視着身側的這位秦王妃。她正半側着身子對着自己,唇邊含笑,睫羽低垂,似是被方才的話勾起了幾分羞意,正掩飾性地看着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的紅木桌案。從楚止水的角度看去,恰好可以瞧見日頭映在那兩丸黑水銀一般的眸子裏,折射出流光溢彩的絢爛。

她的視線轉向姜予辭搭在膝上的手——即便坐了好一會兒了,她依舊坐得身姿筆挺,裙上半分褶皺也沒有,粉白窄袖裏露出的那雙手,白皙纖長而指甲圓潤微粉,通身的氣派模樣,一看就是嬌養出來的大家閨秀。

楚止水心裏不由得浮上一陣怒意。

當真是個尤物呢。又有從前豫王沒怎麽見過的富貴氣度,和那些尋常的路邊野花完全不一樣。難怪、難怪初見豫王,就迷得他暈頭轉向!實在是……狐/媚!

再聯想到燕尋的小厮說的姜予辭對燕尋那有些久的凝視,楚止水的怒氣不由更甚。

她的眼神一冷。

花枝搖影,清風送暖。畢竟是前朝的世家宅院,豫王府的書房外向來有着極佳的景致。

燕華和燕尋一道坐在外間的太師椅上,沉默地喝茶。

不過燕尋是沉默,燕華看着卻明顯要比他逍遙自在得多。這會兒他一手捧着茶盞,整個人懶洋洋地倚坐在太師椅裏,饒有興致地打量着外頭錯落的風景,似是在琢磨着其中的韻趣。

一杯茶水說多也不多,說少也不少。燕尋來來回回地端起茶盞又放下,次次都只敢抿上一點,即便如此,茶盞還是空了大半。眼見着燕華手裏那杯茶都已經不再冒熱氣了,可他仿佛還半點兒也不着急,興致勃勃地研究着外頭的花草樹木的模樣,燕尋終于忍不住開口了:“三弟啊……”

燕華漫不經心地把眼神轉移到他身上:“怎麽了,二哥?”

燕尋頓了一頓,糾結了一番措辭:“三弟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原先燕華一大早就跑到豫王府來,他還以為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同他商談。不想這人在這兒坐了半天,卻是一言不發,自顧自地看着風景,弄得燕尋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燕華究竟是幹嘛來了?

燕華微微勾了勾唇角,一雙瑞鳳眼本就是眼尾微微上挑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如今真的笑了,便顯得愈發驚豔——燕尋瞧在眼裏,不由得暗自嫌惡地皺了皺眉,這一雙遺傳了元後的眼生在女子臉上是十足十的風流神采,生在男子面上,叫燕尋看來,未免過分媚了些。卻聽得燕華理直氣壯道:“沒什麽事兒啊。不過是陪我家王妃來的罷了。”

末了,他還添上一句:“倒是讓二哥見笑了。”語氣中帶了些不好意思,面上可是半點兒也沒有。

燕尋:“……”

他微微眯起眼睛,心下暗自琢磨開來。

燕華此人,并非沉迷女色之徒。就算他真的對姜予辭喜愛到了十分,也不至于特地跑到別人府上去,像是護着個瓷器一般的小心翼翼。不然,前些日子姜予辭去恭國公府上的時候怎麽沒見他跟着?那日他可是請了婚假歇在家裏的。今天燕華的行為如此反常,燕尋直覺便是不對。

但若說哪裏不對,他又一時說不上來。

楚止水今日邀請姜予辭到府上,也頗有些沒頭沒腦的意味……

等等。

燕尋忽然想到了楚止水近些日子對他的态度。雖然表面上還一如往常,可那些拈酸吃醋的心理在言談舉止上還是多多少少帶出來了些的。

莫非,燕華今日來是為了告誡他?這個念頭一出,燕尋便大覺荒謬,暗地裏搖了搖頭。

燕華多不近女色多驕傲的一個人。怎麽可能會……

然而安靜了片刻的燕華凝視着外頭的花花草草,突然道:“話說,二哥這打理花草的人是哪兒找的?”

燕尋從思緒中抽出身,詫異地看着燕華。

燕華笑吟吟地繼續:“也不知怎麽回事。弟弟府上的風景看着總沒有二哥府裏那種婉約秀麗的樣子,所以想請教請教二哥,是從哪兒找的人,好讓弟弟也去借一個來好生打理打理園子。”

“畢竟,我家王妃從南地來,若是弟弟将園子打理得更漂亮些,我家王妃說不定也更高興點兒。”

燕華這一口一個“我家王妃”的,直叫燕尋面色沉沉。

話已至此,如果他還聽不出來燕華的炫耀和警告意味,那就是真的傻了。

燕尋随口胡謅了幾句打發了這個話題。燕華本就意不在此,更何況,他自認為自己的園子比豫王府漂亮多了,便也沒糾纏。一面問着:“弟弟可否去後頭瞧瞧我家王妃?”一面已經站起身開始整理袖袍。

燕尋的面色黑得仿佛鍋底。

不就是個女人嗎,也值當燕華如此?真是……哼。

他僵硬地點了個頭:“随你。”

燕華這便心情大好地離開了。

觊觎他家姜予辭?她前世可是撩過自己的人!

楚止水這廂的氣氛已是萬分緊張。她死死盯着姜予辭,卻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麽。

方才她敲打了幾句,卻句句都被姜予辭不鹹不淡地頂了回來。這會兒的楚止水,已經是處在爆發的邊緣了。

姜予辭面上笑着,一副波瀾不驚八方不動的模樣,目光卻止不住地朝門邊看去。

江澈早已守到了門邊,看樣子,是在遲疑要不要進來。

倒是生怕楚止水被人欺負了。

姜予辭表面沉穩,心裏卻開始暗暗犯怵。

夢裏楚止水折磨人的手段花樣百出,而她身邊兩個最“優秀”的執行者之一就是江澈。即便知道那是夢,但夢中太過清晰的感覺還是讓姜予辭在看到這兩人時忍不住有些害怕。

畢竟就算現在她和楚止水已經平起平坐了,如果一不小心把楚止水真的惹爆發了不管不顧了,那她豈不是還要吃些苦頭?

姜予辭不由得抿了抿唇,眼裏透出幾分焦急和惶恐。

然而下一刻,伴随着小丫鬟的通報,姜予辭眼見着楚止水面色一僵。

随後院子裏便傳來了一個帶着幾分懶散笑意的男聲:“這是怎麽了?兩個王妃說個家常閑話還要護衛看得這麽緊?”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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