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宮宴(二)

這還是燕華頭一回這麽護着一個人。

護着的,還是他燕尋想要得到的人。

是了,燕華總是這樣,無論什麽、無論什麽都要和他争、都要和他搶!

他真是受夠了!

燕尋的眼神一點點地沉下去,透出幾分野獸似的兇相。顯現在一直盯着他的燕華眼中,讓他忽然有一瞬間的恍惚。

前一世,他暗中施壓逼得燕尋不得不謀反,最後抄家斬首之時,被侍衛壓着跪在地上的燕尋就是這樣的眼神,兇狠異常,還帶着幾分偏執的癫狂,像是某種野獸。

彼時燕尋被壓倒在地,在暗沉沉的屋子裏沾染上了一身塵土,而燕華靜靜地站在秋日明亮的陽光裏,明黃色的常服不染塵埃,五爪金龍威儀赫赫。他勉強擡起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眼前人衣擺處那象征着四海王土的山川湖海紋。

這樣的刺/激讓燕尋說出了姜予辭的身份,帶着報複一樣的快/感。

有了兩世的經歷,燕尋的心思,其實很好猜。

燕華淡淡看了他一眼,擁着姜予辭轉身離開。

離開了黑漆漆的長廊,回到燈火通明的大殿裏,姜予辭這才漸漸從剛才那種害怕的情緒中掙脫出來。看着滿殿的觥籌交錯,她飲了一口酒壓了壓驚,随後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看向身側的燕華,搶先承認了錯誤:“我錯了!下次我絕對不會大晚上地跑到這麽遠又沒有人的地方去,還不帶侍女!”

燕華原本到了嘴邊的教訓頓時被她這一番話給攔住了。他看着姜予辭,無奈地嘆息了一聲,伸出手用大拇指在她唇邊輕輕抹去了那一滴酒:“你知道就好。燕尋他……并非什麽善類,你以後少和他接觸。”

他只是猜出姜予辭對前世的事情知道得零零散散,并不清楚她究竟知道了多少、還記不記得豫王府上前世對她所做的種種,便也只能多提醒一句了。

嬌嫩的唇瓣被柔軟的指腹劃過,帶着微微的癢意,姜予辭怔怔地望着面前這個神色專注的少年,看着他擡眼低眉間都是無奈的寵溺。

一抹淺淺淡淡的紅悄無聲息地爬上她的面頰,接二連三的刺/激讓她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只能這麽望着對方,看上去莫名有點兒呆呆的。

燕華忍不住笑了起來,輕輕拍了拍她的頭:“發什麽呆呢?宮宴差不多快結束了,我看你一晚上也沒吃多少東西,待會兒回去讓廚房再做些?”

姜予辭猛地移開視線,低低應了一聲:“嗯。”

心髒在胸腔中有力地跳動着,撲通、撲通,一聲又一聲,昭示着她的心慌意亂。

姜予辭忽然發覺自己完全不排斥燕華的靠近,從一開始便是如此。

是因為她秦王妃的身份嗎?還是因為那個夢境?又或者……還有別的什麽原因?

姜予辭猛地截斷了自己的思緒。

本能地,她排斥去思考這件事情。

就這樣吧。就這樣,沒準多了幾分真心,她能更好地撩撥到燕華呢。

姜予辭暗自想着。

燕華說得果然沒錯,宮宴沒過多久就結束了。走出大殿,外頭便是濃稠如墨的天色,星光隐隐閃爍,月亮躲在層層烏雲之後,不肯投下清輝。

小太監打着燈籠殷勤地替姜予辭和燕華引路。剛走了兩步,燕華忽然感覺被一只小手拉住了。

他有些疑惑地轉過頭看過去,恰好碰上姜予辭擡頭望來的目光,她俏皮地眨了眨眼,語帶親昵,像是在不自覺地撒嬌:“手冷。”

燕華微微抿唇,握緊了她的手。

前世,姜予辭也時常這樣對他撒嬌。一個小宮女如此勾引帝王本已算得上十足的逾矩,然而當時他對她的身份心知肚明,自然不會趕她走。沒曾想,卻在不知不覺間動了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夜燕尋對姜予辭的糾纏,燕華發現自己今晚常常莫名其妙地回想起前世的事情來。

只是一想到前世,再看看姜予辭此刻對着他的這副嬌俏模樣,他就不由自主地有些心虛。

前世……他可沒忘記,前世是他滅了南紹,甚至最後姜予辭也刺殺失敗,就這樣死去了。

等等。

燕華忽然察覺到一個奇怪的地方。

他竟然……記不清姜予辭是怎麽死去的了。

但他卻能記得,在姜予辭死去後,他暗中逼燕尋謀反,最終将豫王一派的勢力連根拔起的事情,甚至連細枝末節的小事都記得清清楚楚,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其實這種感覺早在他随姜予辭去豫王府上的時候就有了,只是當時他并沒有在意。只是近來随着他對前世的不時回憶,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他對前世的記憶明顯是缺失了好些地方的,尤其是那些關于姜予辭的。甚至,關于姜予辭最後一段時日的記憶竟然只留下了一片空白。

這是怎麽一回事?

直到坐上了馬車,他依舊在思考這個問題。

姜予辭想把手抽出來,卻因為燕華握得太緊,抽了兩回都沒成功。她不由得挑起眉:“夫君!”

燕華一驚,下意識地看向姜予辭的方向。

“你怎麽還不松手?”

姜予辭挑着眉毛看着他,燕華一窘,連忙松開手:“一時間忘了……”

姜予辭噗嗤一笑,擺了擺手:“行吧。”

燕華注視着她,眼中也不由得浮起淺淺的笑意。

忽然間,他想起來上一世姜予辭和他閑聊時随口提到的一樣東西:“你知道嗎?如果一個人突然遭遇了一件特別特別痛苦的事情的話,那他可能會把關于這件事情的記憶封閉起來,避免每一次回想時帶來的深重痛苦。”

為什麽提起這個,他已經記不清了;他之後又說了些什麽,也已經記不清了。只是燕華此刻注視着姜予辭,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對前世的一切都清晰明了,甚至連一毫一末都清楚萬分,清楚到了一個近乎不正常的地步。可獨獨失去了許多關于姜予辭的記憶,尤其是對她最後的逝世。

這是……姜予辭所說的那種自我保護嗎?

如果是的話,前一世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對姜予辭竟情深至此,又對她的死痛苦至此嗎?

因為不少記憶的缺失,連帶着情感一并失蹤,燕華只記得自己前一世也對姜予辭動了心,卻判斷不出自己對她的動心到底到了何種地步。

不過……

馬車在秦/王/府門前停下,姜予辭拉着燕華往裏走,還直接在路上就開始興致勃勃地對揀枝吩咐:“待會兒讓廚房下兩碗面。卧兩個荷包蛋,加點蔥花牛肉,牛肉要切得薄薄的一片一片的那種,我的那碗要多放醋。王爺那碗也卧兩個蛋,多加花生米,不要蔥姜蒜,加一點點醋……”

情深……或許有可能。

燕華微微彎了唇角。

雖然他還是莫名地很想探究前世那些有關姜予辭的事情,不過眼下,還是先和她一道用一碗熱氣騰騰香味撲鼻的牛肉面吧。

經過幾次做夢,姜予辭也逐漸發現,除去第一次之外,她做的夢往往會和現實中遇到的人和事有關聯。因此當這一晚再次沉入夢境的時候,她并沒有太多驚訝。

疾風冷冽,吹得枯枝上零星的落葉搖搖欲墜,歌舞靡靡之聲自身後的大殿遙遙傳來,反倒更添韻味。夢中的她穿着宮裝襖裙,臉頰被凍得微微發紅,沉默地看着面前這個紫衣貂裘的王侯。

燕尋。

姜予辭環顧四周,發現周圍的景致竟然格外熟悉,正是今夜舉辦宮宴的那座宮室。

想來這又是一場宴會了。

夢中的燕尋半倚在紅漆廊柱上,笑容漫不經心,又仿佛帶着一絲惹人生厭的勝券在握的模樣——或許是因為夢裏的姜予辭地位地下,又完完全全地依附于他。

“琉璃……鎖?三個字?雖然在密信裏看過一遍了,不過叫起來還真是有些奇怪呢。燕華這名字起得,實在是随心所欲了些。”他笑,又朝她勾勾手,“過來。”

姜予辭在原地沉默了一下,到底還是走上前去:“您今日約我見面,可是有什麽吩……啊!”

話還沒說完,燕尋的手便已經攬上了她的腰肢,甚至試圖将她帶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姜予辭被吓得幾乎是跳了起來。她趕忙用巧勁掙開了燕尋的大掌,又猛地後退了一大步:“殿下!您醉了!”

方才靠近的時候,她清楚地聞到了他身上的酒氣

她站在原地,白皙的面龐被生生凍出了紅暈,漆黑的眼珠驚慌失措地盯着眼前人,像是受到了驚吓的小動物。

“醉了?不,我沒醉,我清醒的很。”燕尋大笑起來,一面擡步上前,“燕華有沒有碰過你?他有沒有碰過你?嗯?”

“你是我的,清寧,你是我的。”他的聲音低低的,仿佛呓語,眼睛卻亮得吓人,“你在燕華手中,你為燕華所喜愛,可,你是我的!”

“讓我碰碰你好不好?讓我碰一碰,好不好?”

姜予辭愈發害怕起來。燕尋為了和她見面,使了計支走了周圍的人,此刻四下無人,四周安靜荒涼得可怕。

燕尋每進一步,她便退一步。她也不敢跑,生怕激怒燕尋,惹來更大的麻煩。燕尋似乎也不着急,一步一步走得慢悠悠的,仿佛在和她玩什麽貓捉老鼠的游戲。

她額上已經滲出了一層薄汗。

“燕尋!”

身後一個壓抑着怒氣的聲音傳來,姜予辭被吓得渾身一抖,她聽出那聲音的主人,下意識地轉過頭。

相貌昳麗的少年帝王站在她身後不遠處,微微皺着眉:“你們在做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我發誓我不是在水字數!下章絕對和今天後來發生的事不一樣!(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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