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山間 (1)

晚上燕華回來的時候, 看見姜予辭又拿着一盤子葡萄在吃。一顆又一顆, 直吃得眼睛都滿足得微微眯起, 貓兒一般。

也難怪她愛吃, 今年的水果比起往年來,的确要甜上不少。不過,不論哪個東西吃得多了, 總是對身體不好的。

燕華暗自搖了搖頭, 有幾分無奈, 又有幾分好笑。

燕華走過去,笑吟吟地俯下身子叼住姜予辭剛剛拿起來的那顆葡萄,即便被瞪了一眼也毫不在意。待把葡萄咽下去,他開口問:“過幾天帶你出去玩兒, 怎麽樣?”

姜予辭眼睛一亮。

上次的碧雲山之行之後, 她已經有好些日子沒出過門了——當然,宮宴那次不算。

雖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才是如今女子的常态, 但從前在南紹的時候, 有哥哥和韓小将軍帶着, 她可是可以時不時地溜出去玩耍的。更何況北昭風氣比之南紹要開放不少, 女子上街出游并不算什麽大事。

她順勢擡起雙臂環住燕華的脖頸, 聲音一下子變得甜甜軟軟的:“三郎對我最好了。”說着,還又喂了他一顆葡萄。

燕華就着姜予辭的手吃下了送到唇邊的這顆小葡萄,一面笑着乜了她一眼——方才還瞪他呢,這會兒就巴巴地自個兒送上來了。

怎麽就這樣可愛?

姜予辭等了幾日,天氣越來越熱, 而她期待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熱烈。幾乎在她都快要懷疑燕華是不是食言了的時候,他終于空出時間來了。

——面對姜予辭控訴的目光,燕華幹巴巴地解釋:“剛上任……戶部的事情太多了……”

最後姜予辭提出“多在外頭玩幾天”的要求,在燕華答應了之後才肯與他握手言和。

第二天出發的時候還是清晨。雖然時間尚早,但夏日裏清晨的陽光已經顯現出幾分熾熱。姜予辭剛開始還興致勃勃地撩開簾子朝外頭看了幾眼,很快就覺得有些曬了,連忙放下簾子坐回來。

燕華笑着看了她一眼,手上的動作慢條斯理的,卻又自有一種閑雅氣度。他挽袖提壺,碧綠的茶水潺潺入盞。

“嘗嘗?”燕華把杯盞推到姜予辭面前。她依言拿了起來,輕輕抿了一口,神色微動:

“雨前龍井?”

姜予辭擡眼看向對面的人。絲絲縷縷的陽光随着馬車的震蕩、簾子的飄動斜斜映照在他身上。他今日依舊是一身棗紅衣衫,領口袖口處皆掐了寸長的雪白邊,愈發襯得滿袖風流,眉眼昳麗如春花秋月,沉浸在明明暗暗的光線裏,只叫人覺得這仿佛是一副天公妙筆才能繪出的畫卷。

而他擡眼、輕笑,聲音明澈如林中清泉:“前些日子特地托人去南紹采購的,喜歡嗎?”

……就好像畫中人活了過來一樣。

姜予辭怔怔看着他,一邊為他麗色所惑,一邊心裏又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動。

是為了她嗎?

是為了她,才特地去南紹買這雨前龍井的嗎?

她輕輕抿了下唇角,趕忙低頭飲茶,遮去面上不自然的緋紅。

燕華靜靜地看着她,唇邊帶了點兒不自覺的笑意,眼神格外溫柔——這會兒就感動了,那待會兒豈不是要更感動?

一時間車廂中寂靜無言。

姜予辭忙着低頭飲茶。但是茶杯總共就這麽大,就這麽淺,她稍微多喝兩口茶水就沒了,又不好意思端着個空杯坐在那兒裝模作樣。猶猶豫豫半天,她只好還是擡起了頭,面上還帶着一點羞意。

所幸剛剛湧上來的緋紅此刻已經消散得差不多了。

此刻馬車外已經沒有了方才的人聲鼎沸、熱熱鬧鬧,仔細去聽,還有鳥雀清脆的啾鳴聲。馬車行駛的過程中,也明顯比方才更颠簸了一些。

想來是出了晏康城了。

姜予辭便順着這個問了一句:“這是出城了?還有多久才能到呀?”

燕華微微坐直了身子,接過姜予辭手中的茶盞,又替她續了一杯茶水,偏着頭稍微想了想:“嗯,出城了。至于還有多久……快了,再過上兩刻鐘左右吧。”

姜予辭點點頭。

這會兒她自然一些了,便開始同燕華說些閑話。車外微風徐徐,鳥雀輕盈地落在枝頭,車內私語陣陣,不時傳來歡笑聲,實在是個明媚的清晨。

燕華說的果然不錯,馬車停下的時候,正好過去了兩刻鐘多一點。

姜予辭撩開簾子,先行下車的燕華已經等在了一旁,此時便伸出手來扶着她踩上腳凳,下了馬車。

他們此刻似乎是在一處半山腰上,遠處似乎是有泉水飛濺而落,泠泠如玉石相擊。近處則有潺潺溪水流淌,清澈得可以看見水底錯落的石頭和擺着尾兒悠閑地游過的小魚。

水面上架着一座木板橋,澄澈明淨的天空下,對岸的樹木舒展出各種婀娜的姿态,層層疊疊的樹冠枝葉如同碧綠的雲。而在草木掩映之中,彎彎曲曲的小路一路向裏延伸。

“跟我來。”扶着她下了馬車之後,燕華便沒松開姜予辭的手,這會兒便直接拉着她朝前走。

姜予辭的心裏,突然浮起一個有些模糊的念頭。

她想起自己當初在碧雲山上随口說的話。

難道……

她微微擡頭看着燕華的側臉,剛要開口,他卻仿佛是感覺到了她的視線一般回過頭,眨了眨眼,豎起一根修長的食指抵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

姜予辭按捺住忽然激動起來的心情,安靜地随着燕華往前走。

踏過木板橋,拐上生着青苔的小路,曲徑通幽處便是一座小院。

細密小巧的竹籬笆圍出一方天地,三兩間精致的小竹屋坐落其間,屋前紮着葡萄架,重重疊疊的寬大綠葉為架子下擺着的小石桌和石凳子納出一片陰涼,飽滿圓潤的紫葡萄團團簇簇熱熱鬧鬧,一串一串地從架子上垂下來,帶着巴掌大的碧綠葉子、帶着彎彎曲曲的藤蔓。

葡萄架的附近種着幾棵樹。想來大約是因為如今已入了夏的緣故,一眼看去并未見到鮮豔嬌嫩的花兒,只有滿樹碧綠的葉子,沉靜而清涼。燕華牽着姜予辭走進小院,繞到屋後,映入眼簾的是三兩株榆柳,一口水井。

榆柳蔭後檐,桃李羅堂前。

姜予辭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她猛地擡起頭看着旁邊的燕華,撞進了一雙盛滿了笑意和溫柔的眼睛裏。

她剛剛想要開口道謝,卻被燕華一句話止住了:“好了,我們進去看看吧。”

他并不需要她的感謝。

他只是想讓她得到她想要的,僅此而已。

屋內的陳設十分清雅,牆上随意挂着幾副畫卷,書桌上還放着湖筆徽墨,一側的白瓷畫缸上描繪着山川湖海圖,裏頭随意插着幾副卷軸。卧房和書房以半透明的輕紗曼帳相隔,家具也大多是以毛竹和黃花梨木為主,一踏進去就能聞到陣陣清香。

“在這兒住幾天吧?”姜予辭看過了這座小院,實在是忍不住,轉身撲進燕華懷裏,仰起頭巴巴地看着他。

燕華撫摸着她一頭緞子似的烏發,不禁失笑:“我原本就答應了你要在這兒住幾天的啊。”

懷中人明顯僵硬了一下,沉默了一會兒,姜予辭才開口:“我剛才什麽都沒說。”

燕華笑得越發厲害起來,姜予辭從他懷裏掙脫,一扭身不理他了。

然而許久都沒聽到身後的動靜。

姜予辭想轉回去,可是又怕燕華就站在後面看她笑話。但是身後一直沒有響動,她心裏又忍不住慌張起來。

她這是怎麽了?明明先前還記得要撩撥燕華,要為救下南紹、救下姜氏一族出一份力的,可這會兒、可這會兒她竟然開始和燕華鬧脾氣了?

她怎麽敢這樣做的?

姜予辭一面疑惑着自己的膽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大了,一面又有些心驚和後悔,不斷勸着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咬了咬牙,她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委委屈屈地打算轉身和燕華服個軟——只是心裏卻還是憋屈難受得不行,這轉個身也轉得像烏龜一樣慢慢吞吞的。

還沒等她轉到個側面呢,身後忽然湧來一陣馥郁的香氣,帶着燕華氣息的衣袖扶上她身側,柔軟得像是指尖游過了一朵雲,卻又分明帶起了一陣風。

“娘子,莫要生氣了。”燕華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他将她環在懷中,伸出手,遞上了一朵重瓣木槿。

手中粉白色的花兒開得豔麗,層層疊疊的花瓣上還沾着些微露珠——山中更涼爽些,又有樹木遮擋,因此才能留下這幾顆晶瑩剔透的小水珠。想起方才在屋後窗下看到的那大叢大叢開得絢爛的花兒,姜予辭面上微微露出些笑意,半推半就地接下了燕華遞過來的這個臺階。

“我們再去多剪幾枝,來插花好不好?”姜予辭拿着花轉過頭,眼睛閃閃發亮。

猶沾露水的重瓣木槿和她鮮妍明媚的笑靥相襯,頗有幾分人比花嬌之感。一雙黑白分明的杏子眼此刻彎成了月牙弧兒,頰邊兩個淺淺的梨渦若隐若現。燕華低頭看着她,手中把玩着她腰間的絲縧,淺淺一笑:“好啊。”

燕華和姜予辭這便在小院住下了。姜予辭還給小院題了字,道是“閑雲別院”,取的自然是閑雲野鶴之意。燕華日日早起上了朝,之後去戶部衙門處理些事情,便會盡快趕回來陪她。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侍弄花草賭書潑茶,自是數不盡的閑适風雅。

不過今日燕華卻是被戶部的一樁事情絆住了腳,拖到天色已晚才出了衙門。匆匆忙忙趕回山中,遠遠地隔着林木就看到那一點溫暖的黃色燈光。

過橋穿林,那一點柔和的光芒越發近,也越發明亮。燕華不由自主地擡頭看了看天,藍紫色的天幕中稀疏地綴着幾顆閃閃爍爍的星,而一彎明月靜靜地撒下皎潔的清輝。

疏闊遼曠的天幕下,那一盞溫暖的光芒指引的方向便是家。

燕華忽然感覺心裏有一個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

他推開門走進屋子,原本閑閑地敲着手中的白玉棋子的姜予辭一下子擡起頭來,見到是他,眉眼一彎:“你回來啦。”

燕華應了一聲,坐到她身邊:“剛才在下棋嗎?”

“沒有。”姜予辭搖頭否認,面上浮現出一點羞赧,“就是閑着敲敲棋子……等你回來。”

燕華輕輕笑了一聲:“那我們今晚做什麽?”

山中無事,他們每天都會找些有趣的事情來做。

姜予辭放下棋子,興致勃勃地提議:“既然沒事做,不如接着讀書吧?”

燕華微微颔首,起身去書架那兒拿了昨天還沒讀完的游記來,再坐回了窗邊的軟榻上。

他們這幾日正在一道讀一本《雲山游記》,作者乃是前朝大家,語言生動有趣,描述起遠行途中的風土人情更是讓人恍惚間有如身臨其境一般。

燕華拿着書讀,姜予辭就坐在他對面,托着下巴看着他。

看着他漂亮的腕骨,修長的手指,高挺的鼻梁和鴉翅一般的長睫,黑漆漆的發在除了玉冠後流水一樣瀉下來,随着燭光的輕輕搖晃投下小小的陰影。

夜涼如水,蟲鳴聲透過碧紗窗傳進來,更襯得這山中月夜格外安靜,而在這一片讓人安心的寧靜之中,唯有燕華幹淨清澈的聲音不急不緩地響着。他讀着高山雲颠和碧江入海,讀着懸泉瀑布和茂林修竹,書頁輕輕翻動,竹香和着墨香悠悠蕩入鼻端,他的聲音宛若夏夜林間靜靜淌過石頭的清涼溪水。

姜予辭托着下巴,靜靜地看着他。

原本映照在書頁和木桌上的皎潔月光不知何時已經漸漸被掩藏在烏雲之後,風透過縫隙吹進屋子,燭光搖曳,屋內的影子也左左右右地搖擺着。燕華收了書,有些遺憾地看了一眼天色:“天公不作美,今夜看來只能到此為止了。”

姜予辭放下手坐直了身子,笑起來:“沒關系,來日方長。”

二人簡單地洗漱了一番,一道上了床。此刻外頭的風似乎更大了些,刮過樹葉時一陣沙沙作響,如同急雨墜地。

“轟隆!”

屋內光線忽然一亮,接着便是一道驚雷炸響。原本半趴在燕華身上的姜予辭被這一下吓得渾身一抖,燕華幾乎是瞬間反應過來,将她抱得更緊,安撫地拍了拍她:“沒事兒,我在呢。”

姜予辭乖乖窩在他懷裏,偷偷嗅着他身上馥郁的香氣,唇邊不知不覺地就染上了一絲笑意。

又是幾聲驚雷之後,豆大的雨點落下,打在外頭樹木花叢的枝葉上,也敲打在窗棂上,噼裏啪啦的聲音不絕于耳,卻又十分富有節奏韻律。燕華還在一下一下地拍着姜予辭的後背,她安安分分地依偎着他,閉上了眼。

身邊環繞着燕華的氣息,今夜入她夢來。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姜予辭推開窗,山間清冽的空氣一下子湧進了屋子裏。她兩手撐着窗戶,踮起腳尖探出身子往窗外看去。

綠肥紅瘦。

看着一地深深淺淺的粉白,她微微有些惋惜,不過很快又高興起來。燕華走出屋子的時候,便見姜予辭在熹微的晨光中,提着裙裾在滿地落花裏來回走了幾步,一擡頭看到他,高高興興地跑了過來,挽住他的臂彎,朝院中一指:“看,天然的染香場所。”

燕華失笑。

她怎麽有這麽一腦袋稀奇古怪的想法?

不過燕華也依着姜予辭說的,在院子裏和她一道來回走着。衣擺有沒有染上花香他不清楚,不過山間清晨的空氣清爽而幹淨,昨夜落了雨,還帶着泥土和草木味道混雜的清香,實在是沁人心脾。林間鳥雀清鳴陣陣,聽得人的心情也變得舒暢歡快了起來。

直到徐智誠帶着人過來尋他,燕華才離開去上朝了。

不過朝堂上的氛圍卻是一點也不像閑雲別院那般輕松。

早在好些日子之前已有各地報道上來,夏汛又開始了,廣河再次發大水。而之後更是數次上奏稱災情擴大,皇上和一幹朝臣正商量着前去撫赈的人馬。

最後定下的是以三皇子為首,另有若幹朝臣。燕華對此倒是早有準備——前世也發生過這樁事,不過,姜予辭那邊……

出宮門的時候他輕輕嘆了口氣,吩咐徐智誠先去通知一下姜予辭,讓她收拾一下回府——畢竟雖然在閑雲別院他也派了護衛保護左右,但到底不比秦/王/府護衛森嚴,又位于皇城中心地段,安全等級更高。

原本說要帶她好好玩玩的,最後還是這樣潦草地收了場。燕華心裏不由得有些愧疚。

匆匆離開的燕華自然沒看到,跟在他後面出了宮的燕尋那怨毒的眼神。

上一次的暫管戶部,他還可以勉強勸說自己,這只不過是因為楚止水懷了身孕,所以皇上想要平衡一下兩方勢力而已。雖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接受。

那這一次呢?這一次,又是因為什麽?因為他管戶部管得好,所以嶄露頭角,被皇上看進眼裏給了他更大的平臺更大的發揮空間嗎?燕華就此崛起了嗎?

那他怎麽辦?

一個楚止水懷孕而已,能展現他的什麽理政能力?他究竟要怎麽樣才能讓自己追趕上燕華?

燕尋怨毒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逐漸遠去的那輛馬車。直到身旁的太監顫巍巍地提醒他:“王、王爺……”您在宮門口站太久了,好多朝臣往您這邊看了……

燕尋收回視線,一甩袖子上了馬車:“回府。”

因為有了這麽一樁治理廣河的要務在身,燕華今日便沒去戶部衙門,而是和其他前去治水的官員接觸了一番,直到半下午才回了府。

姜予辭也已經回到府上了。

不過燕華一踏進正院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她的侍女們收拾東西做什麽?

“你這是做什麽?”燕華疑惑道。

姜予辭把手中的一根釵子遞給正在收拾她的妝奁的揀枝,從繡凳上站起來,面上難得地沒有帶笑:“我要和你去廣河。”

燕華微微皺了眉頭:“別鬧。我此番去廣河是為了治水,途中艱辛,過程中也不知道會出什麽意外,你去了我不放心。”

他是知道前世種種的,如果有什麽意外,很大可能也能避開,但如果姜予辭也去的話,一定程度上增加了不穩定因素,萬一出了什麽事……

他不放心她。

但姜予辭卻很執着:“我要去。”

燕華不放心她,她自然也不放心燕華。雖然有前世的記憶,她知道燕華最後平平安安,還登上了皇位,可……萬一出了什麽事呢?

畢竟連她都嫁給燕華了,連楚止水都懷有身孕了,誰能保證這次治水就會和前世一樣,燕華能平平安安地回來?兩個人一起去,萬一真的出了什麽事,她也能照顧他。更何況親眼看着,她總能更安心一些。

而且……

前一世南紹的覆滅,除了因為原本朝政的腐朽和北昭勢如破竹的進攻,還有一個同樣十分重要的原因。

常年平靜得如同它的名字一般的平河,在南紹成裕二十三年的夏天發了一次突如其來的大水,波及多個州縣,數以萬計的百姓因此流離失所。因為朝廷沒有及時開倉放糧,饑荒之下的百姓中甚至還出現了易子而食的慘劇。而幾乎從來沒有過處理水災經驗的南紹朝堂一下子慌了神,更不提還有各方勢力的博弈,各種互相推诿扯皮的後果,便是流民得不到及時的撫赈,沖擊官府,起兵造反。內憂外患之下,原本就腐朽衰敗的南紹朝廷就此轟然倒塌,湮沒于歷史塵埃之中,從此只能從史書的寥寥數語間窺得些許蹤跡。

一想到那個可怕的場景,姜予辭就幾乎要忍不住把嘴唇都咬出血來。

她想去看看北昭是怎麽應對的,更想去看看……燕華是否平安。

姜予辭看着燕華,眼睛裏不由自主地就蒙上了一層氤氲霧氣,聲音也帶上了哭腔:“為什麽、為什麽不讓我去……你擔心我,可、可我也擔心你啊……”

說到最後,她還真的落下淚來。

雖然這眼淚七分真三分假,但的确,一想到燕華可能會受傷,甚至可能會就這麽沒了,她就會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恐慌席卷心底。

晶瑩的淚珠自眼角滑落,順着面頰滾滾落下,蜿蜒過弧度優美的下巴,最終順着脖頸掩入衣襟。

看到姜予辭這副模樣,燕華心裏忽然一疼,像是被針紮了一下。

是了,他擔心姜予辭,姜予辭又何嘗不擔心他?

見燕華神色似有松動,姜予辭再接再厲:“我會乖乖的,一直呆在屋子裏,絕對不出去亂跑!”接着,蔥白的指便一點一點地悄悄扯上他的袖口,晃了又晃:“條件艱苦也罷,途中艱辛也罷。我只是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夫君……”

燕華的心徹底被她軟化成了一汪水。

注視着姜予辭懇切的神情,他終于松了口:“好,你就……跟我去吧。”

姜予辭的眼睛裏,頓時亮得像是有一簇火苗在跳動。

燕華從沒見過她這樣的眼神,不由得笑了起來:“能和我一起去就這麽開心?”

姜予辭用力點了點頭。

燕華的耳朵忽然微微發了紅,但他還是強撐着,伸出手去掐了掐姜予辭的鼻尖:“好好收拾你的東西吧,我去看看徐智誠那邊收拾好了沒。”

姜予辭乖乖點頭,目送着燕華步履匆匆地出了房門。

一出屋子,燕華轉身就問徐智誠:“我東西收拾好了沒?”

“啊?”徐智誠回以茫然的眼神,“您之前不是說,您的東西小的收拾不好,讓交給王妃或者徐嬷嬷收拾嗎?我看王妃那邊在忙,就交給徐嬷嬷了啊。”

燕華:“……”

徐智誠看他神色不太好的樣子,頓了頓,試探地問道:“那……小的現在幫您問問徐嬷嬷去?”

“……不用。”

半晌,燕華憋出兩個字。

六月中旬,三皇子秦王燕華率撫赈官員、領七百護衛出發前往受災州縣赈災。

姜予辭坐在馬車裏靜靜地等着。她的馬車在靠中間的位置,都大半天了,車子依然沒動。

事實上,今天出門的時間可以說是極早了——他們是天還半黑着的時候出的門。沒成想上了馬車,姜予辭都又歇了一覺了,馬車還沒挪位置。方才揀枝甚至還把她睡得稍微有些淩亂的發髻拆了重新绾了一遍。

這一方面也要怪這車隊是在太長了。

除去她和燕華二人,還有随行官員十幾人,以及秦/王/府上帶去的侍女小厮、随行官員帶去服侍的人,另外還有七百護衛。雖說有些人是騎馬的,但坐車的人數也十分可觀了。而且這赈災一般一去就是大半年,更何況皇上還要求燕華負責查看災後流民的安置工作以及赈災是否到位了,保守估計,這一次去一年就能回來的話都算好的,物資自然也是拉了一大堆,除了吃的穿的用的,甚至還帶了不少家具。于是這一條車隊便越發浩浩蕩蕩了。

姜予辭不知是第幾次想要撩開簾子看看前頭的情況了,最終還是顧忌着這會兒街上往這兒看的人肯定很多,到時候被認出來了不太好而沒有動作。揀枝此刻就坐在一旁陪着她,見姜予辭似乎又有些無聊了,連忙替她倒了一杯茶,又取出一個攢盒來,裏頭放着各色各樣精致小巧的點心:“王妃且再忍忍吧,估摸着快到時間了。”

這話揀枝已經說第十遍了。

姜予辭輕輕嘆了口氣,點了點頭,随手拿了一塊山藥棗泥糕送進口中。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開來,總算舒緩了一下她的心情。

約莫又等了半柱香的時間,姜予辭終于隐隐約約聽見了馬車駛動的聲音。很快,她坐的這輛車也辘辘駛動了起來。

只不過速度還是很慢,甚至大街上的人聲都猶在耳畔,可見是連城門都還沒出。

姜予辭實在是閑得無聊,索性讓揀枝把糕點撤了,擺了棋盤在桌上,她和揀枝各執一色,開始下棋。揀枝沒學過圍棋,姜予辭便教她玩五子棋,二人你來我往的倒也玩得愉快。

馬車外頭逐漸聽不見方才那般熱鬧的說話聲了,姜予辭明顯能感覺到車子行駛的速度加快。她把手裏的黑子丢回棋盒,小心地撩開一點簾子回頭望去,果然看見了身後高聳的城門,以及還沒出城門的車馬。

這條路不是筆直的,前方有個拐彎處,她收回向後看的視線放眼望去,車隊已經行到了那裏。

并且那裏明顯不是車頭的位置。

姜予辭這才算是真正感受到了這條隊伍到底有多長。

她看了幾眼便放下簾子坐回來,繼續和揀枝下棋。

其實她倒是挺想去找燕華的。只不過燕華單獨坐一輛馬車,路上還要在裏頭處理公務、查看有關當地情況的資料、和随行官員仔細推敲赈災的具體措施,她總不好這麽跑過去打擾他。

一天下來,姜予辭不知道和揀枝下了多少盤五子棋。除此之外,她要麽就是看書,要麽就是用些小吃。最初姜予辭還有興致隔着窗紗看幾眼外頭的風景,但接着她就發現,窗外除了樹,還是樹,滿眼都是碧綠的顏色,很快便讓人失了興致。

好不容易捱到了傍晚車隊停下,紮營休整,姜予辭整個人比起剛上車那會兒都消沉了不少,還是在看到能下車了才打起來一點精神。燕華走過來,看到她這副模樣不禁失笑:“這麽累啊?”

他接替了揀枝,小心地扶着姜予辭往帳子裏走。姜予辭幹脆把身體的大半重量都移到他身上,擡起頭沖他撒嬌:“無聊得緊。”

燕華今日其實是裝了一腦袋災區情況的,滿心都被壓得沉沉甸甸。只是一看到姜予辭這會兒這副嬌俏的模樣,他忽然就多了和她玩鬧的興致,原本的煩擾似乎也在這一刻淡去了。

和姜予辭一起坐在帳中的榻上,燕華動作輕緩地撫摸着姜予辭一頭如雲的墨發。思考了一會兒,他開口:“既然無聊,那不如明天坐到我那輛馬車上去?有我陪着可能會好些……吧?”說到最後,燕華也覺得自己這話說得有些自視甚高,不免有些窘迫。

依偎在他懷裏的姜予辭卻搖了搖頭:“我不去,會打擾到你辦公務的。”

她雖然有點兒嬌氣,但孰輕孰重還是分得很清楚的。

燕華微微笑了:“其實我那兒也沒什麽大事,不過就是看看資料和那些官員商讨一番,沒什麽的……”…反正這些他前世都經歷過一遍,該怎麽做、交給誰去做,他心裏都有數。而看着姜予辭這副有點兒蔫的樣子,他也是真的心疼她。

姜予辭有那麽一瞬間幾乎要被他說服了——她畢竟也從來沒接觸過政務,并不清楚處理政事究竟會有多麻煩,何況,她也是真的無聊了。

但是在心中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戰之後,姜予辭還是從燕華懷中坐直了身子,神色無比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燕華,我不會去的。”

這樣對那些災民似乎有些太不負責。

頓了一下,姜予辭努力想說些什麽比較發人深省的話來勸服燕華好好工作、好好赈災——她甚至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苦勸昏庸的帝王勤政的美人,但是當她想發表一些長篇大論和高深言論的時候,大腦卻突然間空白了。好半天,她才幹巴巴地說了一句:“你要好好赈災。”

說完姜予辭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燕華也沒忍住笑了,随後迅速收斂了笑容,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好,我會好好赈災的。”

四目相對,二人又忍不住相視一笑。

說話間,徐智誠帶着幾個人端着飯菜進來了。姜予辭好奇地拉着燕華下榻:“我看看都有些什麽。”

中午那會兒因為還在趕路,不方便停下來做飯,吃的直接就是簡單的肉粥。大概是為了預防餓得快,粥做得十分濃稠,一勺子下去都舀不到多少湯水,而且除了肉和米,便再沒放什麽別的東西,連肉的滋味都十分淺淡,幾乎和白粥無異。

向來在吃穿用度上十分講究的姜予辭一開始幾乎是皺着眉頭把它給送進口中的。不過,她還是努力把粥喝得幹幹淨淨。

因為她聽說護衛們甚至連肉粥都吃不上,吃的是菜粥。

放下碗的那一刻,姜予辭忽然意識到自己從前究竟是有多養尊處優,又是多麽不知人間疾苦。

不過應該是因為晚上紮了營,廚師們有了時間好好烹饪,晚飯看上去就比午飯要美味上許多,甚至給秦王夫婦送來的還多達四菜一湯,比起中午的粥水可以說是十分豐盛了,只不過菜色都比較簡單。

但是經過中午的肉粥,晚上的姜予辭對此已經心滿意足了。

用過晚飯,看着姜予辭殷切的目光,燕華暗自笑了一聲,只好無奈地坐了下來,繼續翻看災區的資料。姜予辭則坐在他身邊随意翻着一本怪談。

為了防止路上無聊,她這次出來其實帶了許多有趣的書籍。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在馬車上看書,即便書再有趣,她也總覺得有幾分百無聊賴。而坐在燕華身邊,哪怕燕華此刻并沒有和她交談,她也十分悠閑滿足。

姜予辭暗自笑自己奇怪,索性不再去深究背後的原因,低下頭又翻了一頁書。

燭燈如豆,靜谧的帳中,一人倚軟榻,一人坐幾前,彼此都沒有說話,唯有書卷輕輕翻動的聲音響起,帳子裏彌漫着一種安寧的氛圍,讓人的心不由自主地就溫柔起來。

借着書冊的遮掩,燕華偷偷看了一眼姜予辭。

她側着身子對着他,捧着書看得十分專注。昏黃燭燈映照下,她明麗的容顏也顯出幾分朦胧的美感。

燕華勾了勾唇。

不知看了多久的書,姜予辭終于有了些困意。打了水洗漱一番,她便先上床睡下了。

待到姜予辭的呼吸逐漸平穩,燕華才擱下手中的書冊擡起頭,起身的動作也刻意放輕了,幾乎連半點兒聲音都沒有發出。

他悄悄走到床榻邊,看着窩在松軟被子裏睡得香甜的少女。拆了發髻,卸下繁複華麗的釵環,洗淨精致的妝面,一颦一笑都明豔照人的姜予辭此刻安靜乖巧地閉着眼睛,長睫在眼睑下方投下小小的陰影,皮膚白皙的臉上還有點兒微微的嬰兒肥,竟然帶着孩子氣的純淨。

說到底,她也還不過是個快要十六歲的少女,卻因為擔心他的安全,千裏迢迢地随着他從繁華的晏康城跑去災區,即便知道路上會吃苦也不在意。

當然,聰敏如燕華也看得出來,或許還有些別的什麽原因,畢竟如今的姜予辭對他還算不上“情根深種”,不至于只為了他就這樣跑過來。但……大部分原因,應該還在他的身上。

思及此,燕華神色微動。

意識到這一點的那一刻,他竟然有些恍惚。

姜予辭就這麽……真真正正地,對他動心了嗎?

雖然口口聲聲說着自己舉世無雙,無論是相貌才智還是權柄都是一等一的,但畢竟感情的事兒,誰也說不準。燕華一邊在心裏暗自唾棄旁的對姜予辭有非分之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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