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奶奶
鐘在禦也不是夜夜陪床, 林森偶爾會來替他。
林森要輔導林海功課,林海這小屁孩估計是一輩子讨狗嫌, 迎回家不知多少個鴨蛋, 林森媽媽又是小學文化, 只能靠林森一點點講題灌輸,好歹功課能維持在中下游。照這個進度, 至少中考還有考名校的希望。
鐘在禦不陪床時就悶頭悶腦地大睡, 以前家裏無論什麽時候回來都有等他的人,現在一派寂靜。
怪誰呢,夜深人靜時, 他總是覺得罪責深重。
能去吳窺江那, 鐘在禦想想便覺得輕松,至少熱水蓮蓬頭水量大, 床也柔軟舒适。尤其是吳窺江抱着他睡的時候,有種管它天崩地裂,我翻個身繼續睡吧的惬意。
吳窺江還穿着西裝,領帶松松地搭,正在廚房掀鍋蓋, 檢查鐘點工臨走前燒的菜質量如何:“我已經提前回來了,沒想到你來的比我還早。”
鐘在禦不想讓吳窺江知道是自己想見他, 吞吞吐吐:“我想早點吃飯,我餓了。”
吳窺江邊扯領帶邊走過去:“有點涼了,等會兒熱熱再吃。”他迫不及待地從口袋中掏出手表,拉過手腕扣上, 捏着鐘在禦的下巴逼他對視,“我不管你平時和林森怎麽胡鬧,但你得顧及大人的感受。”
鐘在禦老老實實地任他揉搓,反駁:“這話聽着也不像是大人該說的啊。”
“凡是大人說的都是該說的。”吳窺江永遠有理,推搡着進洗手間,“行了,別跟大人扯皮,你扯不過,洗手吃飯。”
兩菜一湯,吳窺江炒了盤還算能吃的芥藍,殷勤盛了湯內容豐富的海參湯。
唯獨湯碗鐘在禦一口沒動,吳窺江目帶不滿,咬着筷子思索他怎麽又遭嫌棄?
鐘在禦嘟嘴:“我喝多少天湯了,喝膩歪了。”
吳窺江拽過碗,郁悶地自己吃了,“你別膩歪我就成。”
不過都是軟彈的海參,吃着吃着也挺膩歪的。吳窺江對自己大感失望,他怎麽就那麽招人煩?他反複琢磨那天窗前說過的話,是哪句導致鐘在禦的态度急轉直下。
吃完飯,鐘在禦跟奶奶打電話,“是,我是在他家呢……嗯拍得太晚了,明天又要早點走,這邊近,不回去了……”
吳窺江自覺收拾廚房,不太自覺地偷聽柔聲細語的對話,等最後一只碗擺好,咂摸出些不對來。他如熱鍋上的螞蟻,等鐘在禦挂斷電話,立即撲上去,就差屁颠屁颠地搖尾巴:“你是不是跟奶奶說我們的關系了?”
這模樣太殷切,鐘在禦想他怎麽撞上這貨的,抿着唇點頭,又說:“是奶奶先發現的,肯定是你來看她那次露餡了!居然還送花!”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吳窺江得寸進尺,趴在沙發上,一只手支着下巴看他,“不過這事是能藏得住的?奶奶沒罵你?”
他到是覺得,是鐘在禦沒事總想他,唉聲嘆氣時被奶奶抓了個正着。
鐘在禦心中湧起沖動,下意識胡編亂造,鼓起腮幫子,做出兇悍樣兒:“罵了,當着整個病房的面就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連她乖孫的面兒都不要了……”
他自以為的兇悍,在吳窺江眼裏,不過是裝虎的幼貓,沒開口就露餡。吳窺江這人演技得分時候,現在顯然降到零下,噗嗤一聲笑了。
鐘在禦意識到露餡,見他歡天喜地的樣兒,狗爪子一伸,作勢要撓他癢癢肉,準備玩個火上澆油。
結果吳窺江笑着笑着,趁他不察,把他壓在沙發上,呼吸急促,連眼裏都泛着憋久了才有的血絲。
大水沖了龍王廟,油澆到自己身上去了!春夏交際,晝長夜短,鐘在禦想這才幾點啊,也太那個啥了吧。
誰料吳窺江鳴鑼收兵,竟然站起來,撣撣襯衫領,神秘兮兮地擠眼睛:“走,上去看個東西。”
鐘在禦如游水中盯餌的魚,頓時被勾起好奇心
吳窺江帶他進了卧室的衣帽間,半跪在地上開保險箱。家裏兩個保險箱,一個在書房一個在這裏,吳窺江輸密碼時從不避諱他。
“坐。”吳窺江拍拍地面,自己也坐下來,剪裁良好的西裝褲襯得大腿的肌肉線條精悍。
書房的保險箱裏全是文件,這一個裏只有表盒和信封。
吳窺江鄭重地打開表盒,裏面是張指甲蓋大小的記憶卡:“這個是當初拍照片時相機裏的卡。”他撇撇嘴,不屑地說,“相機那人不肯賣給我,說是機在人在機毀人亡。”
他欣賞着鐘在禦臉上目瞪口呆的表情,又拿出牛皮紙信封,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信口朝下,倒出來許多張照片。
鐘在禦都記不清年份了,但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
化妝師挺妖豔卻是個地中海,攝影師是兩百斤的胖子,熱得滿腦門汗。當時鐘在禦剛入行,特別怯懦,對誰都點頭哈腰。
攝影師見不慣他這樣唯唯諾諾,除了臉蛋能看,和約定差遠了,罵罵咧咧地差點不幹了。最後沒辦法,就兇他,等他終于能不茍言笑地板臉。
助理小妹見他帥,熱心地搬了張高腳凳給他坐,結果回家後臉和屁股都疼了好幾天。
狹窄的空間裏只有卧室的餘光照明,照得鐘在禦如受到誘惑,一點點走出陰影的幽靈。
吳窺江說:“我找到他的時候,還留有四十八張。一直藏着掖着,不敢讓你知道,說出來恐怕你也不信。我竟然認識你那麽久了。”
鐘在禦驚訝地合不攏嘴:“什麽時候知道是我的。”
吳窺江苦笑:“你演前臺那次?大概是吧,其實我去朋友公司幫忙看見你了,在樓下守株待兔,在你面前晃悠了半天。”
鐘在禦垂着頭,露出脖頸不及一握的曲線,害羞地用手指撥拉照片,微翹的睫毛上全是細碎的光斑,呢喃着:“原來你都知道啊。”
吳窺江忽的勾住他的手指,“我一開始也以為是陳卿,所以找到他,見了幾面就知道不是。也想找究竟是誰,但他堅持說是他,我也懷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鐘在禦反過來死死扣住他的手:“是我。”
“我可以替你正名,總能找到線索。”
鐘在禦搖搖頭,“沒意義,都那麽久了,再說我也不想。”他游離的目光尋到焦點,牢牢盯着吳窺江,“而且我都把他的角色搶來了,我比他有本事。”
吳窺江捏他的臉蛋:“我賺那麽多錢,不能給媳婦花,真不甘心。”
鐘在禦由他搓扁揉圓:“你給我花了啊,給我買吃的了。”
吳窺江語氣崩潰“那算個屁。”
鐘在禦低頭撥拉照片,倏地聽他叫自己,擡頭一看,渾圓晶亮的眸子微微一滞。
不知不覺間,吳窺江換成了半跪的姿勢,無論是晦暗不明的光線,還是從頭到腳的利落挺拔,都讓他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
這只獵豹單手掏出一枚小盒,拇指輕輕一磕,開了,露出一對白金花紋戒指。
鐘在禦的思緒登時被洶湧潮水席卷一空。
吳窺江靜靜地說:“所以,我對你一見鐘情到現在快四年了,我知道對你而言,我只是個才認識不到一年的男朋友,最近你總是不來,攪得我心不安,如果你願意——”
他一直都在怕,鐘在禦是個單純又沖動的小年輕,外面燈紅酒綠,娛樂圈豺狼虎豹,他還不早早打算?都怪這條理籮筐的社會,不然他一準把鐘在禦忽悠進民政局。
他又使勁軟綿手段:“你就當哄我,讓我安心,成麽?”
那種感覺是突襲的,從後而至,鐘在禦踉踉跄跄撲倒在吳窺江身上,胳膊嘴簡直不像是自己的。他埋在他頸邊,小豬似的拱。他又羞又臊,燙得仿佛鐵水,亂七八糟地想會不會燙傷。
嗯——
在這狹窄的私密地方,一時只剩心跳和呼吸聲,漸漸重疊,聲聲一致。
鐘在禦眼皮如灌鉛,渾身無力,“我好累。”
“你最近确實太辛苦了,睡吧。”吳窺江感覺到他呼吸出現想睡的徐緩,給他順後背,“別醒了,我抱你去床上。”
鐘在禦睡得很快,幾乎剛沾上枕頭,就恍惚沒了意識。
他睡得安穩,明顯瘦下來的身體在薄被下拱出弧度,吳窺江看着難受,也只能轉轉手指上的戒指,去書房工作。
不到十一點,吳佩漢打電話,吳窺江以為是工作上的事,結果聽到個意外聲音。
“窺江,想奶奶沒有。”
吳窺江瞬間反應過來:“吳佩漢又不打招呼就滾了,跟他說這個月工資別想要了。”
吳佩漢撒嬌的聲音傳過來:“哥,我哪敢啊。”
“諒你也不敢。”公司人手緊,吳窺江想他這個狗腿子小弟的确沒這個膽。
這回是奶奶的聲音:“別生你弟弟的氣啦,是他想給你個驚喜。”
吳窺江站起來:“驚吓吧!他把你接過來了?你那麽大的年齡能坐飛機嗎?”
吳佩漢沒走,只能奶奶親自過來。
“我李梅美怎麽不能坐飛機?我還能坐坦克呢,只要你能把我送上去。”李梅美年輕時就橫,鬥小三時更是法力無邊,不過再橫在大孫子面前也是個小女人姿态,“我剛下飛機,體諒你就沒讓你接,待會佩漢直接把我帶到他那。”
吳窺江想起卧室中的鐘在禦,靈光一現,“你是來見你孫媳婦的?”
李梅美說:“哎呦,我大孫子最懂我。看照片長得真水靈,我找大師算了面相,特別般配。”
吳窺江想起小時候,爺爺在外面養了個小三還懷上了,愣是弄了個染色體檢測是男孩,小三一臉無辜地說她不指望登堂入室,只要吳家肯認這個男孩就成。
當時公司是他媽打理,兩個叔叔占股份領分紅,這要是生下來,成材了要跟他媽分權,不成材叔叔們的股份縮水。奶奶二話不說,直接叫保镖把人綁了送醫院堕胎。老了之後,倚老賣老的手段行雲流水,她想幹什麽事,還真沒有幹不成的。
吳窺江不愛幼,但特別尊老,只能哄:“奶奶,把電話給小弟,我跟他說幾句話。”
吳佩漢等着邀功請賞:“哥,什麽事。”
吳窺江壓着聲音罵:“你眼瞎趁早捐了,全世界多少人等待重見光明!這是能見面的時候嗎?你嫂子家裏出事了你不知道啊,忙得我都只能在醫院見他,你讓他怎麽應付老太太?哭着應付啊?”
吳佩漢有口難言,急得跺腳,“我……我沒想那麽多啊……”
李梅美插嘴:“你別罵他了,那事你小弟也跟我說了,小孩子多可憐啊,我也不求見面說話什麽的,你讓我遠遠地看一眼就成。”
吳窺江眼珠子一轉:“那行,咱們先說好了,你都聽我的。”
李梅美說:“我有不聽你的時候嗎,你媽的話我都不聽,就聽你的。”
“叫吳佩漢把你送到我家來吧,晚上住我家,別出聲就成。他在醫院太累了,睡着了,明早叫你們見一面。”
李梅美覺得這個“見一面”至少得是坐下來吃頓早飯,比她設想的好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 生病太痛苦,祝大家永遠不生病。
謝謝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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