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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臻坐在驿站的廳堂裏, 堅決要将所有的蠟燭都點上。

——他怕!

李先生就拍着他的背安慰:“沒事,沒事啊,咱不怕——死的又不是你。”

沈明臻不由得瞪他一眼, 李先生便又幹巴巴的勸道:“你好歹也是殺過雞的人, 如今不過是見了個死人, 用不着這麽害怕吧?”

沈明臻就有些心虛的低頭:其實,雞不是他殺死的, 而是砸死的。

他小時候極為害怕類似雞鴨貓狗這種帶有毛, 卻身體一模是熱乎乎的東西, 只要一想到摸它們的毛下的肉, 沈明臻就惡寒的起一身雞皮疙瘩。

當年他不小心進了廚房, 被一只雞追着跑,最後跑到牆邊無路可逃, 那雞又正好跳起來啄他,情急之下,他反手一握,再一甩, 就擒住了雞翅膀扔了出去,好巧不巧,那邊有一把刀,雞就一命嗚呼了。

說起來, 那是他第一次撒謊,大嫂嫂跑過來,問了他一大堆話, 沈明臻什麽也沒聽,看着死雞突然道:“我用刀殺的!”

大嫂嫂誇他,“真厲害!”

沈明臻就昂起了脖子,後來說的多了,時間久了,自己都信以為真了。

李先生卻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繼續安慰,“你就當他是頭豬,你平時總看過豬腿豬蹄子被切了的吧?”

沈明臻已經不想跟李先生說話了,因為只要順着李先生說的去想,不僅恐怖,更加添了一份惡心。

大夏朝的驿站官是可以統管驿站全部事宜的,所以他弓着腰,彎着背給沈明臻行禮後,便直接問起了話。

沈明臻不甚惶恐,他雖然一直居住在京都,也沒怎麽跟官員打交道過——他倒是跟他們的兒子打過架,不過就算對方告了狀,也都是由對方的爹跟沈路溝通,然後再由沈路抽他板子。

除了他爹和他哥,他還沒跟戴烏紗帽的正面對上過。

現在一個驿站官跟他如此卑微的行禮,沈明臻不适應的很,當着他的面又還了一個同樣的禮,道:“使不得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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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官姓孫,平時在這驿站跟達官貴人打交道慣了,見多了飛揚跋扈的貴人,如今看沈明臻竟然如此謙遜,也生出一股好感:只要對方配合他就好過多了。

沈國公的嫡子,孫大人不敢馬虎,當時就請了人護在周邊,要是出了事,那還得了?

他一邊安慰沈明臻:“本與公子無關,只公子是第一個發現死者的人,所以有些細節還望公子告知。”

沈明臻此時正驚魂未定,哪裏想得了許多,只望快點将殺人兇手抓住,聞言腦袋點的又快又重,“定當知無不言。”

話說的滿而真誠,只不過第一個問題,他就頓了頓,孫大人問他:“公子為什麽突然去隔壁敲門啊?”

沈明臻即使魂魄未歸,但還是有些吞吞吐吐,最終決定總不能如殺雞般再撒謊,這時候撒謊可圓不過來,腦袋裏想了一瞬,還是照實說:“他跟人在隔壁做那種事情,我睡不着,就想過去敲門讓他小聲些。”

開了頭,這事就沒那麽不可言喻了,于是這般如此如此這般的,将自己敲門問的那句賣藥也說了出來,然後道:“其餘的,你們便都知道了。”

孫大人看了現場,也覺得沈明臻所言不假,且看他年紀不大,臉皮又薄,應當沒說謊。

他在這驿站多年,很會說話,這會兒對着沈明臻和李先生道:“幸而公子沒有開門,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李先生就問:“死的是什麽人啊?”

這個也不是不能透露,孫大人便小聲道:“是伯義候的次子,剛從雲州到京都,還沒進京都地界呢。”

他苦笑道:“現今在下官這裏丢了命,下官這小小烏紗帽怕是保不住啦,沈二公子,若以後相見,我怕是在街邊賣紅薯咯。”

如果是往常,沈明臻必然要安慰安慰他,但是可能現在因為見了死人,雖然暈乎,卻十分警備着任何東西,于是勉強笑笑,道:“呵呵。”

孫大人:“........”

李先生:“........”

李先生只好拉着孫大人到一邊去說話了。

沈明臻就一個人呆在角落裏,看着燭光嘆氣。

沒想到出門一趟,竟然遇見了這種事情,他一想起那個場面,心裏就不得勁,然後又由衷的慶幸:幸虧當時自己為保清白警惕心高,沒有開門,不然今天死的就是他了。

空明燒了熱水過來給他喝,“二少爺,這外面也太危險了,咱們明日還是回吧?”

沈明臻也是這般想的:游學什麽的在命面前,還是命重要。

他覺得自己如今也算是牽扯到案中,萬一賊人要殺他滅口呢?

這般腦補了一番,就覺得自己這條命随時可能會被殺掉,于是深夜也不敢回屋睡,就拉着李先生坐在大堂:他決定了,等明天早上天一亮,就駕着馬車回去。

李先生很是同意,他如今也是後怕,住的是驿館,八百年都沒出過事,怎麽就這麽倒黴,輪到他們住了就發生了這種事,若不是沖着他們來的還行,若是沖着沈明臻來的,那就真遭了。

李先生比他還緊張,幾乎一夜未睡,等第二天的時候,早飯也不吃了,跟驿站官打了聲招呼要走,誰知孫大人小心翼翼的攔着道:“李先生,沈二公子,寧大人要見你們。”

沈明臻好奇道:“寧大人?是誰啊?”

孫大人道:“是大理寺的左都史,昨兒個案件報去了京都,大理寺的人便連夜趕來了。”

他小聲道:“伯義侯爺府也來了人,正在房間內呢。”

沈明臻仔細聽了聽,就聽見斷斷續續的哭聲傳來,他重重的嘆氣一聲,然後道:“寧大人叫我們做什麽啊?”

李先生頓了頓,道:“去見見也無妨。”

沈明臻就跟着去,邊走邊跟李先生道:“先生,我們回去就去寺廟裏求個平安福吧。”

他總覺得這屋子裏瘆得慌。

從樓下到樓上并不遠,沈明臻遠遠的就看見幾個穿着官府的人站在門外,他只覺得一個背影十分熟悉,等那人轉過身來的時候,就聽見孫大人介紹道:“這就是大理寺的寧大人了。”

又介紹沈明臻和李先生:“沈國公家的二公子與蜀州李家的二老爺。”

沈明臻卻如雷暴擊。

——這個寧大人,郝然就是之前打他的那個白衣人!

沈明臻指着他啊啊啊了一串,然後幹巴巴的,手無力的垂下,突然不知道說什麽。

如果是在京都,他定要帶着狐朋狗友套他麻袋的,但他被打的事情過了這麽久,他自個經過了各種“成長”,如今已然不是說打架就打架的人了,更重要的一點是:他發現對方是官,他是民!

沈明臻就有些不得勁,這種情況下,他非但不能報仇,還只能慫着,且現在也不是說別的事情的時候,他自我開解一番,讓自己好受些:算了,冤家宜解不宜結,多一個仇人不如多一個朋友,看看他身上那身官服,人家是在正經辦案,自己要是胡攪蠻纏說以前的恩怨,倒顯得心胸不太開闊。

再說了,時間過去了這麽久,他被打的地方早已經不痛了,還因為這次被打,跟绛绛的關系更進了一步,讓他知道了讀書的重要性.......反正總而言之,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自己要看開一些。

如此一番自我安慰,沈明臻又達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甚至還給前方威風凜凜的寧大人當初的打人行動做出了解釋:畢竟人家進來吃飯,結果小厮還不給念菜肴牌子,讓人感受到了怠慢,可能人家心裏早就不高興了,憋了一肚子氣,結果林五可好,一出來就罵人家,雖說是罵錯了人,但是寧大人不知道啊——

李先生這時皺着眉頭道:“不知寧大人召我等前來有何事情?”

寧大人聞言朝李先生一拜:“李先生,百聞不如一見,我極是喜歡先生的畫作。”

他往這邊拜,雖說是拜的李先生,但是沈明臻就站在李先生後面,瞬間被這一拜又升起了洶洶氣勢:

——就算上次林五錯了,他也沒錯!

——憑什麽打他的臉啊?

他鼓着腮幫子,腸子繞了好幾繞,最終下了這個結論。

沈明臻可能從來沒意識到自己總在潛意識的趨利避害。

于是再次跟寧大人說話,就帶着點小霸王的氣息,可對方的問題,他卻老老實實的回答着,這個寧大人其實問的只是更仔細了,比如讓沈明臻回憶對方是什麽樣的動靜,動靜的程度是哪種大,将沈明臻回憶的老臉微紅,還只能裝成面癱,端着臉——這樣就沒人看出他的尴尬了。

在場衆人哪個不是人精,他這點小心思都被看在眼裏,那寧大人冷哼一聲,卻也沒有過多說什麽,再與李先生說了幾句話,便讓護衛護送兩人回京都。

孫大人本來已經準備好了人手,聞言立刻躬身彎腰道:“既然寧大人派了人,那卑職的護衛便留在這裏聽候指示吧。”

沈明臻就發現了不一樣的東西。

這位孫大人對他,是帶着讨好,想着親近,但對這位寧大人,卻是卑躬屈膝的,是那種尊敬和不敢逾越的姿态。

同樣是躬身彎腰,他就是覺得自己從這裏面看出了世态炎涼。

哎,沈明臻爬上馬車,發現自己的心已經平靜了下來,只是再看看驿站,再看看驿站前的那頭驢,他不由得嘆氣道:“先生,我還是想考科舉,你認認真真的教我吧。”

作者有話要說:  阿九扒拉了下第一卷的大概情節,第一卷最後一個事件就是這個殺人案啦,完了之後,拔出一些小細節伏筆,就可以開始第二卷啦,所以卷尾我要整理下,今天的第三更挪到明天哦,明天四更,早上幾點開始我不确定,我頭有些疼,想吐。

晚安麽麽啾。

ps:人總歸是要長大的,就像是我們,就像是臻臻和绛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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