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老師

彥伊回到離開的地方，屋內坐着一個人，披着黑色的鬥篷，神情憔悴。

“單仁尹。”彥伊驚愕，“你怎麽在這裏？”

“彥伊。”她并沒有轉身，“我想他了。”

他，他是誰？

良久，彥伊終于明白，她口中的人，是那個時空已經離世的蒙恬。

單仁尹，你終于有了我的感覺，離開蒙恬後，自己什麽都不是，彥伊和蒙恬是一體的。

“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得到。”一轉剛才的脆弱，那人扭過頭來，面目猙獰，手上是一只藥瓶。

“單仁尹，你做了什麽？”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彥伊的床上正躺着一個人。

“蒙恬。”她驚愕跑去，“單仁尹，你對他做了什麽？”

“感受到了嗎？”單仁尹冷冷地笑着，“失去，這就是失去他的滋味。”

“你瘋了。”彥伊歇斯底裏地喊出。

“瘋了？”單仁尹向前一步，“沒錯，我是瘋了。怎麽樣彥伊？失去了蒙恬，你是不是也要瘋了。”

“不。我不要失去他。”趴在蒙恬冰冷的身體上，彥伊已經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她害怕地抱緊面前的人，連哭都哭不出來。

“彥伊。”宋诤的聲音傳入，他回來了。

“彥伊你終于來了，都快一年了，你去哪了？”

一年？她走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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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彥伊不怕，蒙恬沒事。”宋诤走到她面前，盯着她驚愕的眼睛，“只是，蒙武半年前死了。白刃領兵去救，被李斯拿下。他們殺了白刃的家人，正要處決他時，幽布帶着翼甲之人将他救出。未免蒙毅生出事端，蒙恬将他調去修築嬴政的皇陵。胡亥向嬴政進言，說蒙恬要領兵造反。未免嬴政疑心，我們就給他下了昏迷的藥。嬴政見他躺在病床一直昏迷不醒，也就沒有輕信胡亥的話。”

彥伊看向冷靜下來的單仁尹，她一改方才的嘴臉，搖了搖手中的藥瓶，“沒錯，他沒死，我剛才騙了你。”

彥伊猛地坐地，終于哭了起來。

另外一人走入，生的仙風道骨。

“彥伊，是這位師傅救了蒙恬，昏迷的藥水是他給的，對蒙恬的身子并無傷害。”

男子微微躬身，“在下淳于越，見過巫女大人。”

單仁尹身後冷哼一聲。

“多謝先生。”彥伊起身回禮。這個名字她熟悉，正是日後嬴政身邊通曉古今的博士。

淳于越走到床邊，輕袖一撫，手中水袋對準蒙恬的額頭澆去，清涼感慢慢沿着臉頰滑落脖頸，他有了清醒的跡象。

“巫女大人放心，将軍很快就會醒來。”淳于越行了禮後，對宋诤點點頭，兩人一同走出屋子。

單仁尹緩緩轉身，眸色中是冰冷和懊悔，看向彥伊時，總算有了同以往不一樣的情緒，“你說的沒錯。”她說，“我們的蒙恬不一樣，我和你不一樣。”她從腰間拿出一枚紐扣，再次淡淡道：“彥伊，我幫你一個忙可好？”

“什麽忙？”她說出這樣的話，彥伊警惕提高。

“我和蒙恬替你和蒙恬活着如何？”

彥伊顯然不能明白這句話，蒙恬替蒙恬，猛然間，她似是懂了，急着向前一步，“你想做什麽？”身後，蒙恬已經開始活動手指，卻沒有徹底醒來。單仁尹淡淡瞥他一眼，“看着你們兩人如此，我真的有些想他了。我們的信仰都是他，我卻抛棄了他。”

“單仁尹，你這樣做，會打破時空順序的。”

“不會。”她微微垂目，“我做錯許多事情，這就是為何日後蒙恬不能忍耐我的原因，我之所以來了這裏，本是想重新來過，讓他看看真實的我，如同現在的你一樣。”她似是自言自語，聲色越來越小，“我，該和他重新來過。”

她舉起另外一瓶藥，“這是‘忘目子’，淳于越給我的，說是可以讓一個人忘記過去，我想給了我的蒙恬喝，讓它和他手中的□□一起喝下去，我和他再重新來過一次。”

藥瓶緊緊握于她的手上，清冷一瞬轉柔的眼眸中莫然的出現了喜色，她此刻是開心的。這麽久以來，她從未這樣笑過，興許是找到了最合适的生活方式，又或者快要見到她的蒙恬，那種喜悅由心頭而生。

“怎麽替代，我們不可以破壞這裏的一切。”

“你們走，這裏的日子讓我們來。”她說出了可怕的話，“彥伊，你和蒙恬這一世的生活才剛剛開始，而我那裏，蒙恬與我都死了。你将機會讓給我好不好？讓我将他帶回你在這裏的歷史，你同蒙恬作為已經死去的我們去任何一個地方生活，不會有人發現的。”

她這樣混亂幾句，彥伊終于能懂，她要自己帶着蒙恬離開所處的世界，去一個沒有戰争，沒有蒙恬和彥伊的世界生活，唐宋元明清她們可以任意選擇，只要将這裏讓給她和她的蒙恬，只要讓她能重來一次。

“我。”彥伊猶豫，并非她不肯讓步，只是不知道這樣是不是最好的選擇，畢竟，歷史給過她教訓。而蒙恬不知肯不肯走。

她卻不知道，這一年所發生的事讓蒙恬已經改變。自從蒙武離世和蒙毅離家，蒙恬已經看清這個世道，他有了彥伊的思想，他懂得擇時機逃離。

“彥伊求你。”單仁尹乞求看她，那張本該和彥伊一模一樣的臉，此刻終于像極了彼此。

彥伊從枕頭邊拿出挂袋，裏面有寒兔的心髒，“給你，可解百毒，去救他吧。”

時間靜默，山風輕撫，蒙毅被彥伊命人送到了荊脊山。

單仁尹拿出三枚紐扣扔在彥伊面前，留下來另外三枚，“請原諒我的自私，我需要他，在他服下□□前攔住他。我和他回來時，不希望見到你們，永別了彥伊。”紐扣芯片輕輕拔出，一抹水藍瞬間裹住她的全身，模糊身影仍能看清時，是單仁尹釋懷的笑。

宋诤已經趕來，看到這幅場景驚愕萬分，“你們跑來這裏，就是為了使用紐扣？”

彥伊遞給他一枚，“跟我們走吧，單仁尹世界裏嬴政的博士是你。而我的世界裏，嬴政的博士會是淳于越，你留在這裏也沒用。”

“紐扣？”宋诤驚愕，她将紐扣給你了？

“她說，想要交換我和蒙恬的生活，她想重新修正自己和蒙恬的關系，拯救我們。”

搶下一顆紐扣，宋诤神色激動，“你們回家去，我要去另外一處地方。”說話間，他已經被水藍裹體，“彥伊，保重。我們還會見面的。”他走的匆忙，毫無眷戀，眼中之色足以看出他的情感，那句‘我們還會見面的’讓彥伊揣度。

她猛然驚醒，前去喚醒蒙恬。見他終于能睜開眼睛望着自己，彥伊欣喜地鑽入他的懷中，她要長在他的身上，再也不分開了。

蒙恬抱緊她。對他而言，彥伊已經消失一年，他想她想的幾乎絕望。

下山的路，彥伊攙扶着蒙恬一起踱步，輕聲問他，“你師父有多大了？”

蒙恬搖頭。

“他說話的方式是不是同我很像？”彥伊頓了頓，“或者說更像宋诤。”

蒙恬停步，猶豫一番，“是，很像。”

彥伊總算明白，“我們去見一見你師父吧”

龍骨山下，矮屋竹林，等閑的隐士喜愛居于山洞之中，然而蒙恬的師父不同，他更愛有門窗的屋子，所以選了這樣一幢‘別墅’。是啊，見到這座房子，彥伊心中明澈。

石子小道旁是點綴生機的綠蔭帶，路邊有高木柱挂着如同霓虹一樣的燈籠，房門上有旋轉門鎖，和竹子做成的搖搖椅。推門而入，偌大的五層書架擺于眼前，嬴政準備‘焚書坑儒’前的所有書卷皆藏于此。

他，蒙恬的師父，如何會知曉嬴政要燒些什麽？彥伊淺淺一笑。

裏面的陳設有種現代的歐式風格，甚至有好看的燒瓷圓盤挂于牆壁，若是此刻再多出挂壁電視彥伊都不會覺得奇怪，這一切太像，太像宋诤原有的家。

“彥伊？”一聲輕喚傳來，如同那一次他突然而至，依然用着不可思議地口吻喚了她的名字，只是，這次的聲音多了分沙啞，有蒼老之意。

彥伊頓住，不敢回頭，倒是蒙恬先轉了身，恭敬一句，“老師。”目光瞥向有些不對勁兒的彥伊，不明白他們為何像是舊識。

“怎麽？不敢看我嗎？”身後仍是那人的聲音，腳步聲響起，他行步緩緩，并不方便，“是啊，我都不敢看我自己。他沒陪你來嗎？”

他？彥伊懂得，這個‘他’是指宋诤。

仍然閉眼不回身，彥伊輕輕一句，“他說‘彥伊，保重。我們還會見面的’。”

身後腳步聲頓，緊接而至的是一聲淺笑，“他走了，去做另一個歷史的我。”

轉身，鬓白華發撲入眼前，這次沒有圓頂黑紗帽遮面，那張五十多歲褶皺的臉皮如同地.獄的面紗遮擋于他面前，他，原來如此老了。

察覺出她的驚訝，他擡手将她牽起，沙啞聲色中是對故友的眷戀和思念，“我快要死了，很怕來不及見你。謝謝你彥伊，在最适合的時候選擇來看我。”

她抱緊面前的老者，心中的情感壓過那抹可笑的不可思議，是啊，這樣混亂的時空，還有什麽是不可能。難怪蒙恬被教導不可說出他的身份，原來，他離自己這樣近，近得觸手可及。難怪他要去救呂不韋，只因呂不韋曾瘋癫時無意間救過他與荊軻。

對，還有荊軻。他喜歡這個小兄弟，所以到了這裏千方百計地找到了年少的他，将他送入蒙恬那裏。

“有多個時空對嗎？”彥伊總算清楚，“單仁尹的那個時空，和我的那個時空，這樣意外的交替在一起，我們有各自的命運，有各自的所屬，卻都尋着一個方向發展。我和單仁尹的時空不同，彼此和蒙恬的命運糾葛就不相同。猶如你和單仁尹世界裏的宋诤不同一樣。”

“是。”老者點頭，“你的時空裏，宋诤去了更遙遠的過去，他的朋友成了嬴政的‘博士’。單仁尹的時空裏，宋诤成了嬴政的‘博士’，而他的朋友死了。”

四周風聲響起，每每天機得到洩露都會有這樣詭異的怪風，可是面前的宋诤就要死了，他還會怕什麽。牽着彥伊坐下，他久久不肯放手，眼中的打量有更深的含義，他是不是後悔留在了大秦。

“我不後悔。”似是讀出了彥伊的思想，他淡淡淺笑，“如同你說的，這裏很美，我從不後悔留了下來。唯一後悔的事，我沒有選擇同你和蒙恬一起離開。”

“你拿了紐扣去做了什麽？”彥伊十分疑惑，就在不久前，宋诤剛剛離開。

“那顆紅石頭是造成時空混亂的根源，只要它在手中，我就可以控制時間，不會忘記曾經經歷的過去，和即将發生的未來。彥伊，你是不是覺得有些事情已經記不清了，比如說很多人的未來。我想你是對的，我應該寫下《巫術》那本書，因為記憶真的開始出現消退。”

他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我拿着紐扣離開時，只顧得找那顆石頭，卻忘記了心裏想到的時間，紐扣就會将你帶去那裏。我被它帶到了那顆石頭落在這裏的時間，比你們到這裏整整早了二十年。那顆石頭是不詳的，只有毀了它，這些時空，那些巫術，才會消失。聽說姜族的靈汶很有本事，後來，我将石頭送給了他，他答應我會将石頭銷毀，看來他沒有做到。”

彥伊低下了頭，宋诤其實是想救所有人，卻被時間拖入漩渦，成為了最凄慘的那個。她心疼地看向他，這個朋友，沒有變成單仁尹說的那樣，他還是善良的。

“你知不知道單仁尹的交換計劃？”

“知道。”他點點頭，“雖然之後發生了什麽我不清楚，卻懂得一個理，遠離蒙恬該處的世界，你們才能活着。單仁尹到此只是想與蒙恬重頭來過，而你不同，你想要救蒙恬，這也一直是你的信仰。”

說到此時，彥伊回頭看了眼仔細聽他們說話的蒙恬，他神色淡淡，雖然不懂二人說些什麽，卻知道是彥伊拯救自己計劃的一部分，而他的老師似是要幫彥伊實現。他們一定知道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他們都是自己最信任的人。

以前彥伊向自己提起過逃離之事，他猶豫着是否要離開，現在不同了，他的父親、兄弟都受到了生命的威脅，而自己也險些被人陷害，這女人無時不刻地拯救着他，他不可以再讓她失望，他要做她的信仰。

“蒙恬，我的信仰。”彥伊沉默一句，卻聽見更堅定的聲音，“是，我是彥伊的信仰，彥伊救我。”

這個男人向來只想保護她，怎麽肯說出這句讓他放下男人面子的話，‘彥伊救我’，他似在求她，卻更像在寬慰她，告白于她，他想跟她一起生死。

“走吧，選一處你和蒙恬都可以生活的地方，靜靜地離開。讓單仁尹替你們生活，也請拯救她，給她重新來過的機會。”老者從腰間拿出一枚紐扣遞給彥伊，“帶走蒙毅，這是唯一可以救他的方法。”

彥伊想起曾經被他從身上拽下來的挂袋，他要自己去盜取紐扣，原來是準備讓她在這個時候使用。

老者緩緩起身，推開想要扶他的彥伊，往壁爐裏添了些炭火，這樣的天氣，他點火做什麽？他搬下壁爐旁的一根燭臺，身後書櫃瞬間傾斜，書卷落入一個深坑，四周有淡青色的塗料，不知為何物，待書本全部藏好，他又将燭臺翻轉，書櫃重新站立。

“記住這個地方，找到這些書。這是我能改變一些錯誤的唯一方式。白刃你們不必擔心，他會在翼甲平安度日。”

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彥伊驚愕，“你要做什麽？”

“I will always miss you , YanYi。”他淡淡一語，繼續添着柴火，“蒙恬，帶她走。”

遠處山腰，蒙恬抱緊彥伊，看着濃濃黑煙滾滾襲來，他就這樣葬身在火海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