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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男人吐露的訊息,程可涼睜大眼睛,心裏大喊——不、會、吧……
怎麽會有這種事情?
他說自己很好,沒事,手腳一點破皮都沒有,連黑色的休閑褲都沒沾到灰塵,為什麽會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
不~
程可涼一雙眼睛盯着他——你在開玩笑對不對?如果你現在承認自己是在開玩笑,我絕對不會介意,還會配合哈哈兩聲說你好幽默,快點,承認吧!一切都是心血來潮的惡作劇,只是想看我驚慌失措而已。告訴你,我現在驚慌失措了,事實上我剉死了,所以告訴我,一切只是開玩笑,求求你大爺……
大概是她散發的訊息太明顯,男人略帶歉意的又說了一次,“頭不暈了,可名字真的想不起來。”
程可涼拿起咖啡喝了一口,低下頭,皺眉,一分鐘後,再度擡起頭,看着他,“你是說……”
“想不起來。”
“不是我的幻聽?”
“你沒有幻聽。”
簡單五個字打碎她最後的希望,青天霹靂也不過如此。
這人頭殼沒破卻想不起來自己的名字,這是要請警衛幫忙廣播找人,還是去警察局報案撿到失蹤人口?
如果他家人來認領追問他為何突然變這樣,她是要怎麽回答?
抱歉,他被我的鞋子打到,所以他失去了記憶……鞋子為什麽會飛出去?因為我養了一只笨貓,它最近處于發情期脾氣很暴躁,我沒管好它……
這樣她是要怎麽去上課?
今天早上十點是點名狂魔的課,還連續兩堂,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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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撲向床鋪,把罪魁禍首從棉被中揪出來,“程寶石,我要把你的毛剃光,然後帶到涼亭那群母貓那邊,讓她們嘲笑你。”
嗷嗚,嗷嗷嗚~
“還敢反抗?哼,我過去縱容你,不代表我這一次會縱容你,不要以為可憐兮兮的看着我就會沒事,我告訴你,你完蛋了!”
喵嗚~
“我要把你送去流浪動物之家,如果有人問為什麽這只貓會被送來,我就會說因為這只貓很壞,給主人惹了大麻煩,所以主人不要它了。
“你再也沒有這麽好的床墊可以睡,寒流來的時候也別想有電毯可以躺,還有,你再吃不到最愛的那種零食棒,沒人給你撒嬌,你就只能孤伶伶的在籠子裏,別的貓也不會來找你,因為它們都會知道你是一只壞貓。而跟你在一起會學壞,壞貓是找不到新主人的,你就一輩子待在流浪動物之家吧!”
喵喵喵~
賀天霁饒有興味的看着一人一貓的表演,主人殺氣騰騰,虎斑貓不斷湊上去示好——剛開始只覺得新鮮,等到主人煞有其事的開始訓話時,男人嘴邊已經忍不住揚起一抹笑。
比他想的還有趣啊。
他是沒養過小動物,不過如果貓咪這麽有趣,以後倒不妨養幾只——男人當然沒失憶。
頭有點暈是真的,不過休息一下已經好了。等看到這個小窩、看到這個女生,他突然覺得如果是這裏的話,躲一陣子應該沒問題,而且日子也不會太難過。
是的,躲。
賀天霁前幾天才從德國回來,正确的說法是,被他爺爺病重的消息騙回來。
一下飛機,他憂心忡忡的奔往醫院,但媲美飯店套房的病房中,神采奕奕的爺爺跟他說,自己老了、累了,想好好休息,乖孫子啊,寰英就交給你了。
末了,還跟他說,年底前跟芙佳定下來吧。
張芙佳是“麗至游輪”的千金,她喜歡他這點他是知道的,但都已經二十一世紀了……他又不是動物世界中的兔子,為什麽要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而且最奇怪的是,張芙佳已經開始自稱是他的未婚妻了。
爺爺說,芙佳這麽漂亮,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雖然他也愛美女,但美麗只是皮相,人終究會随着時光逐漸老去。假設他因為芙佳的美貌娶了她,可等她青春不再時,本來就無話可說的兩人會變得相敬如冰,他要怎麽辦,或者,她要怎麽辦?
“我們都知道你眼光沒這麽爛。”跟他通風報信的朋友說,“不過因為她現在的名字已經從“張芙佳”變成“賀天霁的未婚妻”,所以還是跟你說一下。”
最麻煩的是,好像除了新郎之外,雙方親戚都對這件婚事樂見其成。
寰英的事情他勉強能接受,未婚妻這實在不在他能忍受的範圍內。
從小由爺爺帶大,爺爺當然對他十分了解,怕他抵抗,于是趁他去醫院“探病”的時候,讓人把他的護照、身份證……等等,所有能證明他身份的檔案都收走了,而且收走信用卡、提款卡,他身上只有一些歐元,連一塊錢新臺幣都沒有。
那他要怎麽過活?奶奶配了一個萬能秘書給他。
萬能秘書下面還有好幾個事務秘書,賀天霁享有完全的指揮權——他可以指揮秘書買下東區的任何一間出售中的店面,卻無法走進便利商店自己付錢買一罐礦泉水,很尴尬的一種闊氣。
他不是沒想過利用計算器轉賬,但前提是要有卡可以去ATM領,補辦卡片得有身份證明,這又回歸到最開始,他的身份證與護照已經被忠心耿耿的老管家連夜送進瑞士體系的保險箱了。
因此賀天霁自從四天前回國後,一直過着有點奇怪的日子——住斑級華廈、出入有司機開著名車接送、有助理随行打點大小事務,想要什麽吩咐一聲,萬能秘書會立刻辦理,但他就是徹徹底底的,無法從口袋拿出一塊錢的那種人。
病房中,爺爺笑得開心,“錢這種東西要自己去賺嘛。”
但歷年畢業證書被奶奶以“要挂在家裏牆壁上”的理由拿走了,他連小學畢業證書都拿不出來,是要找什麽工作?而親戚們大概早就接到老人家的聖旨,所以不準先借錢給他,就某種層面來說,他好像除了去寰英上班,沒有其它的路。
他從很久以前就知道寰英将由自己接手,但他的想法是在三十歲左右,而不是現在,博士論文收尾的時候。
雖然沒有別的選擇,但他對于自己如此輕易着了那個臭老頭的道這件事情,一直覺得很不滿,所以當他睜開眼睛,看到一張單純又擔憂的臉孔,有種鄰家女孩的熟悉跟善良感,他就想,很好,就是她了。
既然是她“害”他喪失記憶,那麽讓她照顧幾天也不為過吧。
讓他安靜幾天,只要爺爺、老管家、萬能秘書、大伯母、堂兄這幾個人不要來煩他,他可以跟朋友聯絡上。
親戚們都得看爺爺的臉色,但他的朋友可不用。
所以當務之急是先跟這個女生建立基本認識。
好吧,他喪失記憶了,但也得有個名字稱呼,她把貓咪取名為寶石,他如果不給自己想個名字,依照這模式,他恐怕會被稱為金條或者瑪瑙之類的,所以他打算建議她看一下常用英文名字表,從裏面找出一個他能接受,她也好記的名字,暫時代用。
至于怎麽讓她答應留下來,除了用是她“害”他的理由之外,他得無助一點。從她對待貓咪的方式就可以看出,她絕對是嘴硬心軟的那種——嘴巴是罵得很兇,卻連打一下都舍不得。貓咪只要撒嬌的嗚嗚幾聲,她馬上就會停頓一下,罵人的聲音立刻小聲了一些,一直說“不要以為裝可憐就沒事”,但她的确就在貓咪的裝可憐攻勢下節節敗退。
才不過幾分鐘而已,那只“好日子結束了”的虎斑貓早已經爬上她的大腿,卷着尾巴在她懷裏取暖,聞聞主人又聞聞自己,尾巴輕輕的晃着,俨然非常惬意舒适。
男人又覺得有點想笑,但他明白這時候笑出來一切就不妙了,于是,深吸了一口氣,我忍。
終于,她“教訓”完貓咪,把這只“等會就送去流浪動物之家”的貓塞回被子裏,又走回小沙發旁邊,對他深深的低下頭,歉疚萬分的說:“對不起。”
就是現在。
趁她表示歉意的時候,順水推舟,說出自己的要求,“不要緊,反正也沒什麽外傷。”
“可是你連名字都記不起來了。”她的聲音很是懊惱,“你能不能想起一點事情?任何一點都可以,譬如說,你家陽臺看出去是哪個方向、大概在幾樓、公司的名字之類的,還是說,我幫你拍一張照片,然後貼在中庭布告欄?”
賀天霁揚了揚眉。這什麽怪主意?
別說他的家務助理每天都會來一趟,從小到大跟他不太對盤的伯父伯母也住在這裏啊。照片一貼,大概不用一天老管家就會登門拜訪了。
何況,把照片貼在中庭,沒看旁邊說明的人搞不好會以為這是什麽采花大盜,等他“恢複記憶”後,臉要往哪放?
“我想可能不太好。”
“是有點奇怪啦,但這是最快找到你家人的方法。”
“雖然有些事情不記得,不過常識這種事情還在我的認知範圍裏,我确定自己是很講究隐私的人。”
程可涼心裏嗷的一聲。也是——他們這個小區由于保全周嚴,聽說住了不少政商名流,還有好幾個明星藝人呢。
這樣說來,這人會不會是明星啊?
臉長得不錯、身材也好,那件休閑外套上面的标志好眼熟,振翅中的白鴿……啊,那不是他們小老板的最愛嗎?
小老板的女友學的是服裝設計,現在在時尚雜志擔任編輯,兩人在一起之後,原本只會買昂貴衣服而全無品味的小老板突然開始會穿搭了,而且總不忘跟他們炫耀一下——“這是我女朋友幫我搭配的喔”、“我女朋友說這件衣服是手工限量,不是想買就買得到的。”
拜小老板的另類深情所賜,他們這一班上大夜的人莫名其妙對時尚服飾都有了了解,知道LV原來也有出男裝,振翅小白鴿是運動服飾界的法拉利。
再仔細一看,他的褲子跟襪子上都有小白鴿。
她一個月的薪水都買不起一件小白鴿……
原來她撿到的不是好野人,而是超級好野人。
這麽年輕就穿得起這樣高價的衣服,要不是明星,要不就是富二代,簡單公式是——如果是富二代的話未免也長得太帥了,家裏有錢還長得這麽好,這種機率太低,也太令人氣慣了,所以她傾向是明星。
而且他剛剛說了,他很注重隐私。
明星就很注重隐私啊。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剛剛猜測他可能是某個演員或者歌手,現在就覺得他越看越像。不然臉長這麽好看幹麽、眼睛這麽桃花幹麽?還有那雙腿,那麽長。
想起剛剛把他扶上樓的辛苦,程可涼不悅的想,這男人說不定有一百八0.
一般人那時候不是準備上班就是準備上課,他還在小區騎腳踏車,可見工作時間跟一般人不太一樣……不想不像,越想越像。三分鐘後,她已經覺得沒錯了,一定是她想的那樣。
撿到普通人已經很麻煩了,撿到一個明星……
“我想,我們可能還是去一趟警察局比較好欸,不然你的家人會很擔心。”她有一個組隊打怪的隊友是演藝園的人,那個人說,藝人放一次鴿子,至少會丢掉二十次的工作機會,要是害他沒飯吃就更慘了。
而且雖然他說不記得名字,但好像也不是什麽都不記得,總之,趕緊讓他跟家人以及工作接上軌才是最重要的。
面對她的第二個提議,男人微微一笑,“我不太方便去警察局。”
“那……”那是要怎麽辦?
“你剛說你叫程可涼?”點頭。
“誠實來說,我會變成這樣你該負起責任吧?”
呃……點頭。
“好消息是,我還記得大部分的生活技能,知道計算機怎麽操作、飯要怎麽煮;比較不好的消息是,我不記得名字也不記得我家門牌,當然,更別說是誰的電話號碼或者公司名稱。”
啊啊,都是我的錯。
“所以在我恢複記憶之前,就請你照顧我一陣子吧。”
“……”
“你沒有幻聽,我剛剛的确有說話。”他仿佛會讀心的說。
程可涼結結巴巴道:“……你的意思是……”
“我要在這裏住上幾天,或者幾個星期。”說不定幾個月。
“那那那……那怎麽行?!”
開玩笑,雖然他人模人樣,但誰知道他會不會是有前科的惡狼啊,她會忍痛花錢住園美小區,就是看中它安全,警衛很盡賣的過濾每一個出入人物,明明這麽在意安全卻讓一個陌生男人住家裏……不行不行不行。
賀天霁看着她,正想再說些什麽的時候,一直在床鋪上自己玩的貓突然喵的一聾,他猛然想起她剛剛對貓的态度。真是的,差點忘了這女生吃軟不吃硬,用“這一切都是你的錯,所以你要負責!”的态度當然不是不行,只是她恐怕會不甘願,而一旦她不甘願,他想要她幫忙的事情大概也就不會成。
好,可憐的眼神……賀天霁很努力的回想小時候想出去玩,卻被爺爺規定的書法課程困住的心情……剛才她教訓貓時,那只貓咪是怎麽做的?
磨蹭,示好,喵喵兩聲。
所以他得師法小貓,退一步、退兩步、退三步,然後他就可以大步前進,暢行無阻——退讓是門大學問,他從小被爺爺教得擅長步步逼近,導致不太懂得退讓的藝術。
總之,重點是一切都是他不好。
“剛才沒顧慮到你的立場,對不起。”
正在腦中思考要怎麽合理的拒絕的程可涼聞言,“咦”的一聲。
他态度也轉變得太迅速了。
“我只是單純的需要一個地方讓我休息一下,慢慢整理思緒,好想起一些事情,可是,我光想到自己,卻沒有去想過這種要求對你來說多麽麻煩。”賀天霁刻意放低聲音,“這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呃……
“我怎麽可以只顧慮自己,沒去管你的感受呢?雖然說我現在失去部分記憶是被打到的關系,但我想那也不是你願意的。”
程可涼僵硬的點了點頭。
奇怪,她記得他剛剛看她的時候眼睛還炯炯有神啊,怎麽突然間眼睛好像蒙上一層水,好像當年寶石蹲在小區角落對她喵喵叫的神情?啊啊啊啊,不要那樣看她啦,她對無助的小東西最沒有辦法了。
“我看你的樣子好像急着出門對吧?”
“嗯,我現在還是大學生,十點有課。”
“那我還是先離開,你準備好之後快點去上課,不要耽誤了。”
“那你呢?”
“就算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不記得自己住哪,但基本常識還是在的。”男人特別強調了這三句話,“又不是才幾歲的小朋友,會有辦法的。”
“可你剛剛說不太方便曝光……”
“比起曝光,我更不喜歡有人因為我感到困擾,更正确的說,我不想給別人造成麻煩。”男人笑了笑,“也許出去走一走,就想起什麽了也說不定,總之,你不用擔心。”
“然後你就同意他留下來了?”
“嗯。”
“所以他現在一個人在你家?”
“還有寶石。”
“寶石不算人好嗎?那家夥只會吃跟睡。”美琪激動了,“你真的是,吼,我該怎麽說你呢?”
程可涼抱頭哀嚎,“我也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當她說出“如果你不介意地方太小的話,還是先留在這裏吧”時,內心就想說,糟糕,她完蛋了,她那該死的“無法放下”症狀又發作了。去年撿了寶石,今年撿了失憶男。
“這件事情你沒讓別人知道吧?”
“當然沒有。”這麽白癡的事情有什麽好說的,而且事實上,她跟班上的同學也不是太熟。
比較熟的都是有合作過報告的同學,至于其他人,老實說,她還真有好幾個叫不出名字的。
像有次她在逛唱片行,突然有個男生走過來跟她說:“程可涼,沒想到你也喜歡聽音樂!”當她還在疑惑這人是誰的時候,那男生又說:“我有一個音樂論壇,回去丢網址給你,有空可以上來看看。”她基于禮貌笑了笑,但始終搞不清楚他是哪位?回去收到mail,看到名字才知道是自己的同學——說來還得感謝點名狂魔老師,每節必點,不然她可能連看到名字都認不出來。
她最熟的是美琪,報告搭檔。
兩人都是好學生,合作的報告每每拿到高分,因此從大一到現在都是鐵一般的完美組合。
美琪剛開始不是很喜歡她,總覺得她不太合群,獨來獨往的,有什麽聚會都不參加,再有意義的活動也無法打動她,MSN好像有事情才會出現一下,也沒聽見她跟誰聊天,通常是檔案傳完就挂忙碌,不再浮出。直到後來,有一份作業老師要求“合作”,二至四人一組,美琪那天沒到,等隔日到校時,已經被分配給她這個不太喜歡的獨行俠了。
雖然有點排斥,可作業還是要作,當兩人開始分工時,美琪就發現了,怪人程可涼是個好夥伴。
認真、負責、不會推卸責任,當兩人說好要趁哪個空堂讨論時,她程可涼永遠準備充足——美琪之前跟懶人同組過,深深知道,像她這種報告組員是多麽可遇而不可求。
而她大概也有同感,那一次後,她們就成了系上有名的報告雙胞胎,沒人可以拆散她們,她們偶爾會收容一些懶人,但是絕對不會分開。
然後有一天,當美琪發現自己居然跟她一起去參觀英國留學展時,才赫然發現,這、這不就是傳說中的好朋友嗎?她們居然在不知不覺中變成好朋友,而且人生目标還一致——留學英國。
“可涼,你養了寶石那只豬,現在又要養一個失憶男,你……”
“錢的事情我倒不擔心啦,他居然記得銀行的賬號跟密碼,已經先轉了一筆錢給我了,說要跟我分攤房租水電。”程可涼沒說的部分是,失憶男是轉了很大一筆錢到她的戶頭,而且除了房租水電外,他也已經在某間百貨訂好一些包含衣服在內的日常用品,請她幫忙去付款。
雖然總覺得有那麽一點怪,但又說不上來,原因大概是他為什麽會記得十幾位數的銀行賬號,卻不記得只有三位數字的門牌,以及跟了自己二十幾年的名字?
啊,她可愛的小窩,讓她不管多累都可以放松的小窩,現在住進了一個陌生人,還是個男人,還……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