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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結束後,程可涼關掉電視,笑說:“壞人果然是總司庫。”
“你一開始就猜到嗎?”
“嗯,因為裏面沒有很明顯的壞蛋,我在想,如果不是女主角,就是他,但女主角就是反派的設定比較少,所以……”
影片是“天使與魔鬼”,賀天霁看的時候并沒有心思去想誰是壞人,因為當時跟他一起去看的是爺爺好友的孫女,爺爺好友一家其實早移民了,女孩是特別從新西蘭回臺灣探親外公外婆的。
跟老友聯絡的電話,中知道女孩要回來探親,爺爺開口了,“哎呀,曉晴回臺灣住什麽飯店?住我家。”
然後又跟他表示,“你們年輕人比較談得來,你幫爺爺招呼她。”
據說,那位新西蘭老先生在古早的年代救過爺爺一命,算是他們賀家的救命恩人,奶奶也認識,因此他不敢怠慢,那兩個星期有空他就會開車帶她到處走走。
可他們在看電影時,女孩一直用非常贊嘆的聲音說“羅馬好美喔”、“噴泉好美喔”、“教堂好美喔”,一切都好美喔。
贊嘆到前排跟旁邊的人都紛紛要求他們小聲點,他也無心看電影了,只希望快點結束,早點離開那個好美的幽暗世界。
“總司庫勇敢、堅毅、仁慈、充滿大愛,而且還長得這麽帥,集合各種優點于一身,會讓人有種『怎麽可以如此完美』的感覺,所以他當反派的爆點是最大的,就像……”
驚覺自己可能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程可涼連忙停住,但來不及,賀天霁早聽到關鍵詞。
他看着她,眼神明,自告訴她說——“我聽到了。”
嘆氣,“就像你啊。”
“我?”
“老實說,剛撿到你那天……”
男人失笑,“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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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打岔。”她接着說:“因為開創老板的大兒子很喜歡小白鴿,所以我犬概知道小白鴿的價格落在哪,我就想,哇喔,連襪子都是小白鴿,是超級好野人欸,可是你又這麽年輕,什麽樣的人可以在不到三十歲的時候穿着十幾萬在小區騎腳踏車?而且我後來發現那臺腳踏車要六萬,比機車還貴。”
“然後?”
“然後我就想,不是靠長輩,就是靠自己,靠長輩就是富二代,可我實在無法接受你長這樣還是天生公子哥,因此比較傾向靠自己,而若依照這個論點推論下去,年紀輕輕能夠穿那一身衣服,可能是明星吧。衡量了自我內心的接受度之後,我決定把你當後者。”
男人說:“所以你是拐着彎告訴我,你覺得我長得很好?”
“不要告訴我,你不覺得自己長得好看。”
“我當然知道,只不過從你口中說出來比較有意思。”男人一臉得意,“然後呢?繼續說。”
“結論就是有爆點嘛。”程可涼解釋,“總司庫仁慈勇敢,骨子裏卻是壞蛋,有爆點;你呢,外貌九十分,如果又是大戶少爺,也是爆點。”
他聽得心一驚,“假設我真的是呢?”
“那……那以後如果寶石真的托給你,就請你餐餐喂它吃偉嘉妙鮮包,牠超愛。”
賀天霁一怔,有點無奈的笑了,“你還真是滿腦子寶石。”
“沒辦法,我就是想對它好嘛。”
他期待的是聽她說一下,對于所謂富二代的看法,或者她對于政商社交的觀對戲,沒想到又殺出寶石這個程咬金。
這真是史上最猛的一只貓了,不管牠在不在,永遠可以幹擾他……慢着,賀天霁腦海突然閃過一絲想法……
她那麽寵寶石,會不會是一種感情上的投射,是她潛意識裏,希望有人這樣對待自己。
那麽,她一直想說服他在她出國念書的時候幫忙養這只貓,對它好一點,是不是……
男人好像有那麽一點懂了。
這個女人不是在跟他捉迷藏,是他一直沒能解讀出她的訊息。
她去英國的那一年,假若可以,請他幫忙養寶石。她真正想說的是,假若可以,請他到時候能再次出現在她生命裏,即便是幾年後。但是,她用的是“假若可以”。并不是很鄭重的約定,而是一種希望。
男人的眼神突然柔和起來,他懂了。
完完全全的懂了。
“你之前說過,将來的願望是想要建立一個充滿笑聲的家,有沒有想過一些比較其體的方向?”
“當然有。”講到夢想,程可涼一下來了興致,“想要兩個孩子;每個月會有一次小旅行,全家一起去花蓮看海,或者是去墾了玩水;我要拍很多照片,幫他們做成長相本,我要孩子在很多愛裏幸福長大。還有,我絕不加班,孩子長得很快,一下就可能錯過他們的成長;我希望能認識他們的同學,也希望他們能邀請同學到家裏來玩,我會當個讓孩子們都覺得自在的家長,跟孩子相處就像朋友,能夠分享心事,互相依賴,知道彼此是自己最親的人。”
“聽起來很不錯。”
“當然啦,這些可是我長年累月不斷修正的結論。”她笑笑,“因為沒有順其自然的慧根,所以會先設想好各種狀況,對于小孩,我會愛他、教他、寵他,但是絕對不會縱容他,教、養并重,還有,我會讓他知道,不管發生什麽事情我都會站在他身邊。”
“你沒提到最重要的那個人。”
“嗯……”
她當然知道漏了一人,可是這要她怎麽講……
看她有點不好意思,男人說:“基于公平原則,我也來講一下好了。”
程可涼連忙露出“洗耳恭聽”的表情。
“我的另一半一定要有自己的工作。”
有這個要求當然不是錢的問題,而是他實在看多了富太太們的生活方式,購物、午茶、聚會,再購物、午茶、聚會,然後又是購物……
有些人會羨慕這樣的生活,但是他覺得這其實不太好。
就像他的伯母,因為太閑了,又管不住老公,所以注意力都放在唯一的兒子天俊身上。
小時候接送是一定的,有時候還會在學校陪他一起吃午餐,或者坐在教室後面等他下課。
長大後,天俊會開車,爺爺給他買了一輛限量敞蓬跑車,他也很幸運的抽到停車位,所以念同一所大學的自己偶爾會在學校看到那輛亮紅色跑車,真的很帥氣,經常還會聽到女生說“我們學校居然有人開這種車”之類的驚嘆。
理論上,天俊應該是會成為王子候選名單中的一員,但是,由于伯母每學期總會有兩三次突襲校園,說:“我剛好到附近辦事,所以過來找你吃午餐。”、“這是我剛剛烹饪課做的東西,想說冷了不好吃,所以給你送過來。”諸如此類,每每殺得天俊措手不及,更導致同學講起天俊的時候,往往會加上一句——“他媽媽常常到學校來。”
有一次,他跟天俊約了一起吃午餐,順便交換一下手邊有的留學信息,兩人剛走出大樓,就看到伯母一身香奈兒秋裝,提着柏金包在中庭,跟幾個學生在聊天,
重點是,聲音還不小。
能清楚聽到“我兒子是念動力機械科的,姓賀,賀天俊,你們應該知道他吧,他常常有作品參展,我兒子從小……”巴拉巴拉。
他聽得傻眼,伯母……他有聽天俊說過她的狀況,但是親眼目睹,感覺相當震撼。
一個動力機械科的優等生,開着敞蓬跑車,加上長相等條件是很迷人的,可是,一旦這個人的媽媽會過度幹涉他的生活,甚至會幫他送吃的到學校、随便拉住不認識的人講起他的小時候……就足以讓他評價從高分歸零。
他看見天俊嘆了一口氣。
而他能想到的,就是拍拍他的肩。
伯父伯母不喜歡他,可是他跟天俊并沒有那種“有你沒有我”的情結。講白一點,寰英的确只能給一個人沒錯,但兩人都是孫子,而且是唯二的第三代,即便爺爺比較偏愛他,也不可能太虧待天俊——他們兩人都明白這點,所以一直以來都相處得不錯。
天俊有時候會跟他說一些自己母親的失控行為,他們歸納出原因,就是他母親的世界只有老公兒子,沒有自己。
而當老公外遇不斷,她雖不願意離婚,卻仍失去老公,又找不到自己能做、想做的事情,人生的重心就只有兒子了。
他同情天俊,也同情伯母。
總覺得伯母如果有自己的工作,譬如說開間咖啡店,或者開間店專門代理包包或者鞋子,不要只把重心放在追究老公身上的香水味,或者奇怪兒子有事情為什麽都不告訴她上面,她會快樂得多。
當然,他希望将來的妻子有工作并不是為了外遇作準備,他只是單純覺得成就感會帶給女人自信與快樂,一個自信快樂的女主人會讓整個家庭更明亮。
而他所謂的工作指的并不是一定要有辦公室或者薪資單,在家育嬰也是工作,園藝、經營部落格,這些都可以,總之,他要的另一半必須有件讓她在做的時候會覺得開心的事情。
程可涼一臉奇怪,“可是,現在大多數女生都有工作,沒必要特地要求吧?現在大部分都是雙薪家庭啊。”
“……是這樣沒錯。”
總不能跟她說,他認識的太太們大部分都沒有喜好,每天就是打扮華貴跟其他富太太喝下午茶、逛街、舉辦私人宴會,如果她們是打從心裏喜歡這樣,那當然沒問題,可是大部分都是不得已而為之。
“我只是想要強調這一點。”
“你對于将來伴侶的條件就只有她需要有工作?”
“當然不是,正确來說,我之所以強調有工作是希望她活得自信,我喜歡女生很有自信的樣子。”
“那萬一對方是棉花女怎麽辦?”
“我不喜歡棉花女。”賀天霁脫口而出,“我喜歡鐵金剛。”其實還有一句“就像你這樣的漢子”被他給忍下來了。
程可涼噗的一笑,“你還真奇怪,人家都喜歡小棉花,愛嬌可人,什麽都以男朋友為主,帶出去超有面子,你居然喜歡鐵金剛,跟這種女生在一起會吃苦的。”
“那你就錯了,跟鐵金剛在一起,會不由自主反思很多事情——她為什麽這樣做,又為什麽做得到。看着看着,當發現兩人的距離在拉遠,自己就會想更好。”
她哦了一聲,表情很是意外,“沒想到你還挺浪漫的嘛。”
他頗訝異,沒想到自己居然能從鐵金剛口中聽見“浪漫”兩個字。
程可涼完全誤解了他的驚訝表情,“你有沒有看過傑克尼克遜的『愛你在心口難開』,裏面脾氣古怪的男主角對女主角表示,“你讓我想要成為更好的人。”你剛才講的那句話跟這個就有異曲同工之妙啊。“我想要配得起你”,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再好不過的恭維了。”
男人一邊聽一邊想着,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才會知道自己是在恭維她?
“我講了這麽多,是不是該換你了呢?”
“就希望對方有上進心,然後,不要隐瞞。”
“這麽普通?”
“這很難好不好,尤其是不要掩飾這件事情。你還記得小傑吧,跟我輪班的同事之一,他跟一個叫妮妮的女生在網絡游戲裏暧昧了好幾個月,我們都一直以為是她個性比較保守,所以不肯輕易答應見面,也因為這樣,大家對妮妮的印象都很好,小傑原本有喊過她Honey,後來也不喊了,因為覺得對方是個好女孩,不想在口頭上占她便宜。後來妮妮終于答應見面,沒想到她早就結婚了,面對小傑的詢問,她竟說:“我又沒說自己是單身。””
男人露出同情的神情。太慘了,佳人竟然是人妻。
“當然,她是沒說過自己是單身,可是她一直釋放出單身訊息啊,譬如,『一個人吃早餐,好無聊。』、『看朋友有人陪在身邊真羨慕』,或者『情人節這種日子真希望有人陪』之類的,依照我們的想法那就是單身啊,沒想到居然還有誤導這招。我原本只希望将來的對象不要說謊就好了,但我發現不說謊是不夠的,妮妮沒說謊,但是,她隐瞞了最重要的事情,這對小傑來說是多大的打擊啊。”
賀天霁聽得心裏一顫一顫。原本覺得氣氛還不錯,想跟她說自己“恢複記憶”的事情,也都想好該怎麽說了——“其實這幾天陸續想起來不少,但是因為很混亂,想整理得清楚一點,所以沒有馬上跟你提。”
他覺得這理由應該可以過關,但依照現在的氣氛來說,好像又不适合了。
他明明就是白馬王子、天之驕子……所有形容優良富二代的形容詞都能用在他身上,但現在他卻什麽都不是。
他像一只被施了法術的青蛙,只能等待仙女魔棒一指,好讓他放心回複真身。
只是當時的賀天霁沒想到,讓他恢複真身的不是仙女棒,而是爺爺奶奶的突然出現。
他大概很難忘記那天,他跟程可涼回到園美小區,看到前面停了幾輛黑頭車,當時心裏已經覺得有點不妙,等看到下車的人是爺爺奶奶,內心只有兩個字:毀了。
他在醫院動用關系讓可涼往上移,反而讓院長跟爺爺提到這件事情,知道他跟誰在一起,要找到他就不會是難事。
爺爺走到他面前,劈頭一頓念。
“死小子,要你接手寰英有這麽難過嗎?居然給我搞失蹤,寫電子郵件報平安有什麽用,你以為我跟奶奶看到電子郵件就很安心嗎?裝失憶住在別人家,住在別人家有比住在自己家裏舒服嗎?”爺爺劈哩啪啦一大串,“還有你在德國的指導教授說你電話換了,聯絡不上,給家裏留了話,要你回電讨論一下論文的問題,臭小子,下次再這樣突然搞失蹤就試試看,你知不知道你未婚妻多緊張你。”
然後那個俨然是未婚妻的嬌嬌女就靠過來說:“賀大哥,如果你不想這麽早結婚,我們可以把婚期延後,我呢,都不會有意見的,一切以你為主。”
可涼看着他,一臉不敢置信。
後來,她拿走他身上的備用鑰匙跟磁卡,轉身就走。
而他在當下,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勇氣拉住她……
學生餐廳裏,程可涼正在跟美琪說這日發生的事情。
講到他在醫院的體貼表現,美琪四周不斷冒出粉紅泡泡,等她說到那個突如其來的爺爺、突如其來的未婚妻,跟突如其來的明白,美琪的泡泡瞬間變色,變得有點土、有點灰。
“你說,他是寰英的接班人?”
“是啊,原本還想說會不會是自己聽錯,可上網一查,真的是他沒錯,入學代表、畢業代表、程序競賽、體育比賽,都有他的身影……網絡找一下,照片還不少,然後呢,我終于知道他的名字了,賀天霁。”
說不上來什麽原因,她回家就是一直搜尋,一直看網頁。
名人果然沒什麽隐私,她只用名字就找出好多過去,這才發現她以為的熟人居然是陌生人。
而她沒說的是那位未婚妻,她也找了一下。
不是同一個學校的,于是她從與寰英關系比較緊密的企業去找,發現寰英有幾次員工旅游都包給“麗至游輪”,一找,賓果,未婚妻是麗至游輪的掌上明珠,名叫張芙佳。
有人名再找報導就容易得多,兩人是青梅竹馬,據說等賀天一聲正式接手寰英時會順便宣布訂婚,來個雙喜臨門。
張芙佳很漂亮,典型的小鮑主。
而就在不到二十四小時前,他才說過,小鮑主不是他的菜。
滿口謊言!
“你說,怎麽可以有人這麽離譜?”
美琪點頭。
“原來他根本就沒有失憶,單純只是……只是要找個地方待着而已。”
“可是往好的地方想,其實也不會太差啊。”美琪試圖安慰自己的好朋友,“原本以為撿到一只宅居小青蛙,沒想到是白馬王子,馬兒還高大剽悍,全身沒有雜毛,金鞍玉踏,價值連城……不過好像也沒用,他有未婚妻了……”
“是啊,還是大美女。”
“多美?”
“大概領先我們校花十個馬身那麽美。”
美琪啊了一聲。這樣來說,可涼不就沒希望了……
可能是因為她不是當事人的關系,所以她不會覺得隐瞞身分有多嚴重,這件事情說起來很怪,但是怪事必有因,讓她有點想幫失憶男說說。
可涼自己沒發現,但失憶男的确改變了她不少,她柔軟了很多,不再視幸福或将來是不可讨論的話題,她開始會去勾勒一個想要的生活——這些是以前的程可涼不會有的。
沒想到結果居然是這樣讓人覺得可惜。
“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沒要怎麽辦啊,抱怨抱怨而己,有機會的話,我會跟他讨房租跟水電的!”
程可涼惡狠狠的把湯匙插進咖哩飯,“你說,這世界是怎麽了?妮妮誤導小傑自己是單身,讓小傑為她神魂颠倒;失憶男原來根本沒失憶,大概是看我好說話的樣子……其實現在回想起來,他第一天講話态度就不太一致,剛開始有點咄咄逼人,後來突然一百八十度大改變,大概是我那天只想着要怎麽幫寶石善後,所以沒去注意到。”
當時只覺得不要出大事就好,根本沒留意到他語氣的變化,如果她當時細心一點就好了。
不過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所有的“當時”都已經過去,她不可能回到從前,也無力改變,唯一能慶幸的是,還好她沒有愛上他,還好她只是有那麽一點的心動……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