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上學

對于羅絲絲搶了弟弟們的零花錢這件事在羅家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震動。

一方面,家裏三個孩子從來都不是安靜的主,哪天不打啊鬧啊吵啊的,通常羅于平連理都不想理,而高雲會絮叨幾句,說的最多的就是“都吃飽了閑着沒事做,生在福中不知福,早幾年,肚子都吃飽,天天都餓死人看你們還鬧不鬧。”

另一方面,羅家幾輩子都是本分人,連走路撿到別人家一根針都要還回去,搶錢這麽惡劣的事簡直是聞所未聞。

羅家兄弟倆戰敗後第一時間就忘記了羅絲絲的威脅,跑回家裏告狀。

羅絲絲自然挨了一頓訓斥,被喝令把錢還給兩個弟弟。

當然不可能。吃進嘴裏的怎麽可能吐出來呢?

羅于平可不是軟和的高雲,羅絲絲死要錢的模樣一下子讓他想起到現在還沒找到戶口薄等證件,新仇舊恨一起上,抄起扁擔就向羅絲絲揮來。

羅絲絲哪裏是回乖乖站着挨打的人,當然跳起腳就跑。

不過這一回麻煩了,羅文健等着報仇呢,見姐姐要跑,搶先關上大門,和羅文康守着不讓她出去。羅絲絲沒空和他們糾纏,只能把這一筆記在心裏,幹嚎着在院子裏跳腳,沒一會兒就被羅于平逮住,按在膝蓋上對準屁股啪啪啪的打。

“救命啊——出人命啦——哇哇哇哇——”

“好痛——我錯啦——爸爸別打啦——”

羅絲絲雖不是好漢,但十分識實務,見勢不妙立刻認錯。

不過,羅于平現在怒氣沖腦,根本聽不進去她的求饒,更不要說記得她上午的功勞了。

正在羅家鬧得哭爹喊娘的時候,羅文康背抵着的大門被拍得砰砰砰的響。

高雲忙勸道:“有人敲門別打了。”一邊提高聲音問:“誰呀?來了……”

兩兄弟讓開,高雲抽調門栓,拉開門,門口站着個穿裙子的年青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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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這是羅絲絲家嗎?”

七成新的橘紅色碎花及膝短袖圓領麻紗裙,在幾乎全是灰藍色系補丁衣服中紮眼得不能再紮眼了。未來土的掉渣的款式料子現在卻是高檔貨。羅家可沒有這麽闊氣的親戚。

“是是是,你是?”

女人微笑:“我是羅絲絲的班主任,姓付,今天是來家訪的。”

“付老師,難為你特意跑一趟,本來應該我們自己去學校說的真不好意思。”落座,倒了糖水後,高雲道歉。

羅于平上午沒去地裏,這會兒已經下田裏,羅家兄弟上學去了,只有高雲和羅絲絲留下招待付老師。

付老師微笑:“羅絲絲媽媽,作為老師我還是想勸家長一句,羅絲絲已經讀到五年級了,還有一年就可以拿小學畢業證,現在退學太可惜了。”

高雲為難的說:“我們也不是不願意她念書,但是絲絲自己讀不進去,總不能一直讓她浪費錢吧。”

付老師方才只是盡責任勸一句,既然家長已經拿定了主意她也懶得再說。她本來在縣小學教書,去年得罪了人被下調到鎮小學,起初也有一番壯志,想着努力工作用成績來證明自己。可是鎮小學的教學質量太差,學生稀少,而且每過一個學期就有學生退學。更郁悶的是學生家長幾乎沒有重視教育的,讓她的滿腔熱血一天天涼下去。

來羅家家訪她已經盡力了,想到五年級的課堂可憐巴巴的幾個學生,付老師心都涼了。

“那明天你們家長還是來一次我跟校長說說把剩餘的學雜費退給你們,因為這學期馬上就要結束了所以沒有多少。”付老師解釋。

高雲連聲說好。

“媽,我什麽時候說不讀書了?”羅絲絲就是個傻子也聽明白了,按照前世的軌跡,她應該是小學讀完就沒念書了,怎麽現在就給提前了?哦……可能是連着幾天沒去上學的原因。

不行!這和她的計劃不符啊。

“媽,我不退學,我要讀書!”剛逃過一頓打的羅絲絲捂着屁股跺腳。

高雲和付老師都愣了。

高雲不高興的說:“讀書讀書,我什麽時候不讓你讀書啦?你自己讀不進去,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你也好意思說讀書,臉紅不紅啊。”

羅絲絲厚着臉皮說:“那是以前,從明天開始我保證每天上學絕不遲到。”

高雲不信:“行了吧,話說得好聽,睡一晚上就忘了。”

“不會不會,我發誓從今天開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羅絲絲放下盆子舉手做發誓狀。

付老師心中一動:“羅絲絲媽媽,你看,要不然讓羅絲絲把這學期讀完再說。”

“就是就是,反正退錢也退不了多少。”羅絲絲附和,直戳重點。

高雲猶豫了,學期末了确實退不了多少錢,這學期還有一個多月就結束了,也耽誤不了多少活計……

羅絲絲看高雲的表情就知道有戲,拽着高雲的胳膊搖啊搖:“媽,要不這樣,期末考試要是我還不及格就不念了,要是我及格了就讓我繼續念。我保證以後乖乖聽話,幫你做家務,下田都行,你別讓我退學行麽?”

高雲笑罵道:“你說的我後媽似的,行行行,讓你把這學期讀完再說。”

羅絲絲主動要求繼續讀書對付老師來說倒是個意外之喜,此時也笑着對羅絲絲說:“羅絲絲同學,你媽媽這麽支持你讀書,你可要好好學習,用最好的成績來回報你爸爸媽媽哦。”

羅絲絲呵呵笑着,心裏苦兮兮的回憶十一歲的小孩的課本長什麽樣。

什麽叫計劃趕不上變化,現在就是。

為了不做失學兒童,羅絲絲只好将發財大計延後,眼下她最重要的是期末考。

付老師告辭後,羅絲絲把衣服晾好便沖進房間找課本。和她記憶中一樣,她在書包裏找到一本語文書一本數學書。

得了,下午也不用去縣城考察了,先翻翻書應付考試吧。

在百分之九十都是文盲的環境裏,誰能想得到十幾二十年後會變成大學生不如狗的社會呢?羅絲絲暢想自己成為學霸之後一路彪悍直到大學畢業分了個厚油水的崗位端着鐵飯碗吃香喝辣……不要太美好喲。

菜依舊是炒白菜炒絲瓜。飯則變成了菜葉稀飯。別看只有兩個素菜,在羅家的夥食甚至全村的夥食中都算不錯的了。村裏有的人家一天三頓都只能吃白飯配豆醬。好多老人都喜歡唠叨現在日子過的好,吃飽穿暖。

高雲已經告訴過羅于平羅絲絲要繼續上學的事。羅于平不置可否,只是在吃飯時警告羅絲絲別浪費他的血汗錢。

兩個弟弟扒飯的空隙不時用“你瘋了”的眼神瞅羅絲絲。他們兩個做夢都希望退學,不管是下溝裏逮螃蟹摸泥鳅還是爬到樹上摘桑葚都比坐在教室裏一動不動的寫字好玩。他們多希望不用讀書,每天只要玩就可以了。

放下筷子,兩兄弟便申請出去玩。

高雲不贊同:“整天瘋跑,外面又黑蚊子又多,掉到河裏你們才知道厲害。”

羅于平嫌她啰嗦:“要去就讓他們去,睡覺的時候不會來就別回來了!”前半句是對高雲說的,後半句是對羅家兄弟說的。

羅家兄弟歡呼一聲就要往外沖,羅絲絲忙叫住他們:“你們玩什麽?”

“抓蟬!”

“捉蜻蜓。”

“竹林那邊?”

兩兄弟不耐煩的點頭。

“幫我摘些竹葉芯回來。”羅絲絲說。竹葉芯煮水清熱解毒,正适合夏天喝,羅絲絲心裏已經有了一個主意。

羅文健兄弟倆都不樂意:“你自己去嘛……”

高雲在洗碗,羅于平叼着旱煙去田裏轉悠去了。沒有父母在旁,羅絲絲直接說:“幫我幹活,今天你們的作業我幫你們做了。”

“成交!”

夏天白天的時間長,這時候才還不到七點,□□點鐘天才黑。羅絲絲把吃飯的那張桌子擦幹淨,把自己和兩個弟弟的課本都抱過來。

雖然這兩天她逐漸回憶起了很多小時候的事,但也回憶不出小學五年級某一天的家庭作業。所以她決定先做兩個弟弟的作業。先做羅文康的一年級作業,再做羅文健的三年級作業,從易到難。

兩個家夥都把要做的作業記在草稿本上。

先做語文吧……嗯……有抄寫、有練習冊。

抄寫簡單,本子翻出來,刷刷刷的抄完。字跡什麽的完全構不成困擾,她拿□□爬字就算多寫了幾年也和一年級剛學寫字的人差不多。

不過……前鼻音後鼻音是什麽東西?

平舌和翹舌又是什麽東西?

邊音和鼻音又是什麽東西?

啊,給生字注音她會,羅絲絲刷刷刷的翻書一個字一個字的找。

和語文比起來反倒是數學容易多了,兩位數的加減法,認識圖形什麽的全無壓力。

三年級的作業就難多了,已經有了未來讓她為女兒輔導功課時頭痛欲死的雛形。

天擦黑的時候羅家兄弟回來了,上衣做了臨時包袱,各自包了一大包竹葉芯。全煮成竹葉水羅絲絲一家可以喝一個月了。

羅絲絲頭痛的看着光膀子的兩兄弟,尤其是他們手裏髒兮兮的衣服。——還好煮水之前本來也要先洗,這下多洗幾次啰。

羅家還沒有拉電線。

大鼓村只有村主任幾家牽了電線安了電燈。羅家和許多村民家一樣用的是煤油燈。只能照見以燈為中心方圓幾十厘米的範圍,而且光線暗淡,又有氣味。不過現在的電燈也好不了多少,鎢絲燈泡的光芒比煤油燈好許多,但光芒暈黃。羅絲絲記得大約在兩三年內,大鼓村就陸續通電,為了節約電費,羅家買的燈泡都是三四十瓦的。

四五十瓦的燈泡羅絲絲現在也很想要。

天完全黑了羅絲絲才頭暈腦脹的把課本合上。羅于平不會允許她浪費燈油的。

第二天早上,羅絲絲和兩個弟弟一起去上學。

從家裏出發到鎮小學走路只要半個鐘頭。長水縣地勢平坦,縣城選址好,既沒有丘陵也沒有溝壑,一片坦途。

沒有車水馬龍,夏日的清晨,入目所見一派田野風光。黃褐色鄉間小道僅容一個人單獨通過,兩旁是翠綠的野草,缤紛的野花點綴其中。田壟上種着豌豆和胡豆,才剛剛開花而已。地裏的水稻沉甸甸彎着腰,稻穗開始泛黃。放水的莊稼人扛着鋤頭和他們三個擦肩而過。

走了一段小路,路面漸漸寬闊起來。

路上終于有和他們一樣背着書包的學童了。

羅家兄弟不時叫這個一聲,又和那個踢踢踏踏的跑一陣。

羅絲絲不着痕跡的打量,沒有一個人叫她,顯然都不認識。

到了學校,看見記憶中早就被數次拆掉重建的學校,羅絲絲心裏一陣發虛。雖然她昨天惡補了兩個鐘頭,雖然小學的課本簡單,但是……她還是有很多地方看不懂啊……

這真是一個悲傷的事實。

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羅絲絲不用擔心找不到自己的班級,因為這一排泥胚房是按照一年級到六年級的順序排列的。每年升級時,學生們就搬着自己的板凳桌子往前一間屋子挪。

羅絲絲五年級,在順數第二間。

教室前面是一塊空地,空地另一邊有三間房子,分別是教師辦公室和男女教師宿舍。空地北面還有兩間更低矮的泥房,散發的臭氣能飄到十裏外,那是茅房。

進出或路過的學生老師無不是捂着鼻子匆匆而行。

三姐弟分開,羅絲絲綠着一張臉進了教室。

教室裏稀稀拉拉擺放着十幾張桌子,但從桌子表面的光潔度來看,有主的只有八張。找自己的位置難不倒羅絲絲,她把沒人坐且灰塵不厚的板凳一一反過來,果然在第二排左邊靠牆的一張板凳背面看見白色粉筆寫的歪歪扭扭“羅絲絲”三個字。

“洋芋絲,我還以為你退學了呢。”

剛把桌子板凳擦了擦坐下,一個十來歲的男孩連書包都沒放下就走到羅絲絲位置上擠眉弄眼的說。

這個人羅絲絲恰好記得,她重生第一天就在河邊碰到過。

“哦,竹竿早上好。”

竹竿瞪眼:“我說了我不叫竹竿,我叫薛陽。”

羅絲絲不緊不慢的把書包挂在桌子一邊。“竹竿,上午什麽課?”

薛陽在羅絲絲右邊坐下,同樣把書包挂在桌子上,氣哼哼的說:“不告訴你。”

原來他是羅絲絲的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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