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免職

六月底,村民逐漸開始忙于收割的時候,學校進行了期末考試。

羅絲絲得到了語文98,數學99的好成績。

羅文健兄弟倆兩科成績都在八十分左右。

好壞家裏都沒怎麽在意。因為暑假裏全家上陣忙于搶收。有些人家這段時間連做飯的力氣都沒有,一早上把三頓的夥食做好,用井水浸着,熱熱就吃。

羅絲絲已經把家務全權接手,田裏的活也帶着兩個弟弟能做多少做多少。

每天中午羅絲絲和兩個弟弟輪流去田裏送飯。

沒有機械,只靠人力。人們彎着腰,頭低低的垂得比膝蓋還低,右手握着鐮刀,左手抓住一把水稻根茬,用力一割。一把水稻應聲而倒。

割下的水稻一把把堆放在身後,沒有卷尺,沒有經過丈量,從遠處看去,水稻的擺放卻像經過設計般整整齊齊。

另一波人圍着一塊四四方方下窄上寬的木桶打谷子。

這個倒梯形的木桶叫打谷桶,是生産隊的公産。打谷子的人站在一邊,雙手緊緊握住水稻根茬,用力朝打谷桶的木壁摔打,沖擊力的作用下,稻谷脫離稻穗落盡桶中。

但這種原始的脫粒方法不夠徹底,打過的稻草仍然堆放在一邊,人們趁着休息時還要手工再挑揀一次。

田裏的人們汗水淋漓,男人們大多忍受不了衣服粘貼在身上的粘稠感脫掉了上衣,□□着半身,女人們不時的用挂在脖子上的帕子擦拭額頭留下的汗水。

汗水擦了又生,沁入眼睛,刺激得生疼。

沒有人趁機偷懶,如果不趕緊把谷子收了,一旦下雨,稻谷被雨水打濕,會受潮發黴變壞。

田裏的稻谷是他們未來一年的口糧。

每個家庭裏都沒有閑人,除了不會說話的和剛學會走路的,連小孩們都必須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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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收頭一天,羅于平兩口子還能大聲說話,精神頭也好。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天比一天黑,一天比一天累,後來連飯都吃不下多少了。

羅絲絲哪怕後來嫁人離開大鼓村也沒有将田裏的辛苦遺忘掉,那是她記憶中最心酸的日子。今年她十一歲,如果未來沒有變化的話,她将和高雲一樣,一步步走向土地,把自己的一生維系在鋤頭與泥土中。

十幾年後,高雲年紀大了,身體出現各種各樣的毛病,風濕,骨骼變形都是差得出來的。有些查不出來的毛病,經常無緣無故的這裏痛哪裏痛。羅絲絲有時候回娘家住幾天,和高雲挨着睡,總是半夜被高雲的□□吵醒,卻無能為力。

醫生只會說好好養着,都是年輕時累狠了,現在多注意。

至于羅于平,他比高雲還去得早。羅絲絲重生時,羅于平已經去世六年多了。

土地供養了羅絲絲,可羅絲絲不願意變成第二個高雲,和村裏這些女人一樣忙忙碌碌艱辛的生活,到晚年仍然不得安寧。

高強度的搶收中,羅絲絲越發堅定要改變家裏的經濟。

不到一個月,大鼓村的水稻就收割得差不多了。

前後也下過幾場雨,幸好沒有去年連着幾天大雨的情況,幾乎所有人都在心裏默念阿彌陀佛,感激老天做臉。太陽出來的日子,屋前屋後,任何一片空地都鋪着一張張的竹席,金黃色的谷粒鋪在竹席上曬,去除水分。

羅文健和羅文康多了一個任務,和村裏別的孩子們一起守着谷子別被雞鴨麻雀什麽的吃了。大鼓村樹多鳥多,還不怎麽怕人。小孩子們抓着帶樹葉的樹枝,見雀鳥聚集,就揮舞着樹枝把它們趕跑。

羅文健身手敏捷,和玩得好的小夥伴們隔三差五的就能抓住幾只麻雀回家加餐。

高雲和羅于平還沒緩過起來,羅絲絲掌廚,把麻雀褪毛扒皮掏心,撒上鹽和味精,選根手指粗的樹枝,将一頭削減,從麻雀下端□□去,送進竈眼裏烤。

或者把清理好的雀鳥宰成兩半,合着蘿蔔炖湯喝。

羅文健抓回來的雀鳥不只是麻雀,本地話的名字和學名不一樣,羅絲絲也不清楚裏面有沒有益鳥,只要見到肉就吃,管它究竟是什麽品種。

暑假過了差不多一半的時候,羅于平又去了兩趟縣城,賣了一些葡萄和幾十斤蘿蔔。羅家自己種的青葡萄個小,甜是甜,可籽又多,不好賣。倒是收谷子的間隙,村裏收了一大堆紅薯,羅絲絲把主意打到了那上頭。

未來風靡大街小巷的烤紅薯,誰不喜歡吃?

收獲的糧食是集體的,雖然現在大家沒有吃大鍋飯了,但收獲的糧食仍然要等生産隊分配。

羅絲絲只好安慰自己,反正現在天氣還熱,不适合吃烤紅薯。

于是她整天轉動腦細胞,思考以他們家的現狀究竟怎麽樣可以才平平安安的賺錢,輕輕松松的生活。

她想了一個又一個方法,有的限于資金,有的限于市場,有的缺乏材料,有的時間不合适,統統槍斃。

還沒等她想出法子,羅于平那邊就出事了。

羅于平被免除生産隊長的職務!

這件事對于大鼓村來說不亞于很多年後YZM時間爆發。羅于平整個人都懵了,接連幾天門都不出。

他的罪名是公器私用和倒賣公家財産。

後一條在羅于平極力辯白之下待定。前一條是有人證的,河邊院子的老葛和老徐出面證明不止一次看見羅于平深更半夜用公家的推車推着一車東西出門。獨輪推車是公家的,被羅于平挪用了。車板上的東西肯定也是公家的。

羅于平把賣菜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加上生産隊清點倉庫确實沒少東西後一條罪才免除。

可是外人不相信羅于平的青白。他們更相信自己看到的聽到的,更喜歡捕風捉影,加上種種離奇的猜測來滿足自己的獵奇心甚至歪曲事實證明自己的偏見是正确的。

也就是現在的人想象力有限,謠言還僅止于公社倉庫下有地主埋的金條(明明沒有挖掘的痕跡),羅于平夜裏和河下游的寡婦關系不正當(半夜給寡婦送東西,高雲差點信了),羅于平把公社的糧食賣了(這個最接地氣)……

“他們現在都說你爸是大貪污犯。”一個黃毛丫頭躲在麥垛背後悄悄告訴羅絲絲。

黃毛丫頭叫黃玲,真的姓黃。上次和羅絲絲在雷家門外玩過家家游戲的黃毛丫頭之一。

在這個腥風血雨的時候,黃玲小丫頭勇敢堅持了友誼,在遇到羅絲絲的時候沒有躲開,而是背着大人們把大人們的胡說八道全告訴了羅絲絲。

“謝謝你黃玲。”羅絲絲感動的握住了黃玲髒兮兮的手,一點兒也麽嫌棄指甲縫裏的泥巴。

黃玲別扭的抽回手:“你越來越奇怪了……說話都怪模怪樣的,之前也不和我們玩……你放心,我不嫌棄你。我媽說的話我才不聽呢!”

妹子我之前連你名字都沒想起來別怪我!羅絲絲熱淚盈眶,連連保證:“以後我只跟你玩,堅決不理其他人!”

只跟你玩幾個字打動了黃玲,黃玲笑成了眯眯眼。

對羅于平來說這是突然的,毫無心理準備的。但是羅絲絲聽見這個消息卻有種果然來了的感覺。自從上次在雷家吃席聽見那些議論後,羅絲絲就隐隐覺得不妙。後來又聽見了幾次類似的言論她就知道自己家那點事大概全村子的人都知道了。

羅于平被免職,羅絲絲是全家最無謂的了。連羅文健兄弟倆都恹恹的,幾次因為被別的小孩嘲笑和小夥伴們打架。

高雲更是覺得天塌了一般。

“爺爺還在的時候就是生産隊長,也沒見咱們家比人家好過多少。這個隊長當不當也無所謂。”某天吃飯的時候羅絲絲終于忍不住對無精打采的羅于平說。

不知道這句話哪裏觸動了羅于平的神經,羅于平突然把手裏的碗往地上一摔,哐啷一聲麻點粗瓷摔成幾瓣。“艹TM的八倍祖宗!”

羅絲絲全身繃緊,只要羅于平一動就拔腿往外跑。這個月挨得打已經夠多了,她身上披的是肉皮又不是鐵皮不知道痛。

羅文健一口飯含在嘴裏要吞不吞。

羅文康怯生生的盯着羅于平,一副随時會吓哭的樣子。

高雲嘆了聲氣:“真是……做的什麽孽啊……”

羅于平站起來,羅絲絲拔腿開跑,三步并作兩步跑到大門處回頭一看,全家人都直愣愣的盯着她。被她高度提防的羅于平并沒有追上來,仍然保持着剛站起來的姿勢。

呃,什麽狀況?

好像和自己想的不一樣?!

羅于平陰沉沉的看了閨女一會兒,用鼻子發出哼哼的兩聲,朝廚房走去,很快端着一個碗出來,坐下,舀,吃。從頭到尾都沒有朝房檐下的竹篾、牆角的扁擔多看一眼。

羅絲絲讪讪的回到桌旁坐下。

“姐,你腿上裝了彈簧啦?”羅文健嘲笑。

羅絲絲扯扯嘴角。非常時期,她忍了。

看在羅文健是她弟弟的份上她忍了,別的人可不是她弟弟,要是不報仇簡直說不過去。吃完飯,羅絲絲拉着羅文健羅文康去了竹林。

高雲在房檐下做鞋,用漿糊把布片一層層貼在剪好的硬紙板上,然後沿着紙板的形狀把多餘的邊角減掉。布片要貼七八層,每一層都要平平整整不能有褶皺,否則會磨腳。貼好之後晾幹,然後用針線沿着鞋墊的形狀一圈圈的縫,十分費勁。

沾一層布片她嘆一聲,沾一層布片嘆一聲。

“行了,別愁了,不做隊長我也不會讓你們餓着。”羅于平悶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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