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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平臺通往側峰的石階只有兩人寬,臺階繞山而行,起伏陡峭,兩邊樹木郁郁蔥蔥,濕潤的霧氣在葉片上凝成水滴,時不時就滴落下來,打濕行路人的肩頭。

山路漫長,仿佛沒有盡頭,修至金丹後,陸亭雲很少僅憑兩條腿趕路,他嘗試用縮地法訣,也嘗試着禦劍飛行,都被陡然吹起的靈氣狂風給打斷了。

憑心而論,這曲徑通幽的小路稱得上景致優美,移步換景布置精巧,與氣勢恢宏的巨大平臺形成對比,極能體現建造者的匠心獨具。

一大氣,一精致,對比鮮明卻不突兀,又能體現門派底蘊。

如果是無事時閑逛,陸亭雲不介意放慢腳步好好欣賞,可如今他是有目的的,怎麽可能靜得下心。

霧蒙蒙的環境讓人心生焦躁,只能一步步走的陸亭雲大力打開橫伸到小徑上的樹枝,只聽啪一聲,柔韌的樹枝折斷了。

委委屈屈耷拉下來的樹枝被一只手托起來,細長的手指在斷口輕輕一抹,斷枝又長了回去。

陸亭雲感覺到身後屬于元嬰修士的氣息,立刻轉過身,入目是一張熟悉的臉。

宋懷塵身上還是那身少了一條袖子的歸一宗弟子服,甚至手上的傷口也還在淌血。

“宋兄?”

“陸道友。”從霧氣中走來的宋懷塵仿佛有什麽和片刻前不一樣了,冷冰冰的危險感如一塊冰,順着後脖子滑進衣服裏,陸亭雲打了個激靈。

“我從東邊過來,遇到了你師妹劉清妍,她說你往這兒走了。”

男人解釋了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陸亭雲身後,語氣一如平常,清朗中帶着些懶散。

陸亭雲略微放下戒備,整個人不再暗暗緊繃着:“歸園田居的留音說尋人往西,我就過來了。”他問道,“宋兄是從東邊的宮殿中過來?那裏沒有危險?”

“歸園田居……”宋懷塵重複了遍,臉上出現一個帶着些微嘲諷的笑容。這個笑容能刺痛人,他眼角上挑的弧度不再是未語先笑的柔和,變成了兩片刀鋒。

陸亭雲在被刺了下之後察覺了自己為什麽會覺得宋懷塵與片刻前不同。

在對付葛雲時,宋懷塵的表情是冷的,當機立斷,毫不手軟,他的雷厲風行,甚至讓周圍衆修士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修士們沒有阻止宋懷動作,一方面是因為宋的動作太快,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葛雲的立場非常尴尬,修士們拿捏不準該如何對待她。

可以說宋懷塵就是瞅準了這個空子,他以局外人的冷靜在行動。

可此時,帶着諷刺的笑容一起,深陷局中的身不由己便滿滿的溢了出來,

陸亭雲看得出,宋懷塵的心情很不好。

“宋兄……宋真君?”

金丹為真人,元嬰為真君,化神為老祖,煉虛修士萬年未見。

“奇怪的稱呼。”宋懷塵笑了聲,然後回答陸亭雲,“只要不上主峰,一般來說都不會出事。歸園田居……算是我宗門的一個分支,是開門做生意的藏寶閣。”

“做生意?”

“你想要得到一件東西,必須要用另一件東西去換。”

“宋兄在東邊換到你想要的東西了嗎?”

“代價太高,我付不起。”宋懷塵實話實說。

陸亭雲不問是什麽代價:“看來歸園田居還真是做生意的地方,對自己主宗弟子也不肯打一點折扣。”

宋懷塵沒有接這個話頭,問陸亭雲要找誰。

“自然是找宋兄你了。”陸亭雲說着,“現在人找到了,就沒有繼續往前的意義了。”

宋懷塵的出現沒有減輕霧蒙蒙環境給他的壓抑感,陸亭雲想盡快離開這個地方,他說自己境界提升靠直覺是唬人,但修士偶爾會冒出的預感确實不能忽視,歸園田居名字是好,給陸亭雲的感覺卻很不好。

“你可以先出去,歸園田居的大門之外是安全的。”宋懷塵話裏透出的意思證實了陸亭雲的預感,歸園田居中确實有危險。

藏寶閣藏重寶,不可能沒有防衛措施。

陸亭雲問:“如果上主峰會怎麽樣?”

“歸園田居所有機關樞紐,所有陣法陣眼都在主峰,你說上去後會如何?”

“我在東邊只看見了你師妹,其他人呢?都去主峰了?”

陸亭雲:“是。”

“主峰只有本宗弟子能上去,外面的人……”宋懷塵回了下頭,白霧茫茫,什麽都看不見,“要救他們嗎?”

陸亭雲沒有猶豫:“救。”

宋懷塵不動:“在歸園田居的主峰上救人是有代價的。”

“什麽代價?”

“平陽的一個鋪面。”

代價一出,陸亭雲就是一愣,看向宋懷塵的眼神不由深了兩分。

平陽是一座城,城中商業繁榮,是中原修士交易貨品的最大集市,位置好的鋪面千金難求。

陸亭雲不是付不起,他手中正巧有。他也不是不願意用手中的鋪子來換主峰上衆修士的命。而是宋懷塵開口的時機實在太巧。

平陽的那間鋪子是陸亭雲師父的,師父飛升,弟子吳不勝為他處理後事,将這鋪子放到了在外游歷的陸亭雲名下。

陸亭雲拿到鋪子的時候,宋懷塵還昏迷未醒,不可能知道,可此刻他偏偏提了。

陸亭雲看着宋懷塵,宋懷塵臉上端着淺笑,又薄又硬,完全就是張面具。

陸亭雲沒能從對方臉上看出什麽,翻手将店鋪的契石遞了過去,平平淡淡吐出兩個字:“救人。”

宋懷塵接過契石:“好。”

男人收了石頭,擡手一劈,白霧連同樹木都被劈開,一條岔道從向兩邊挪動的樹林間露了出來,宋懷塵側身踏上,一步便邁出了幾丈遠,顯然用了縮地法訣,陸亭雲想跟上,法訣才起,又被靈力狂風給打斷了。

宋懷塵的聲音遙遙傳來:“順着原路回廣場等我。”

陸亭雲只得聽從。

“陸師兄!”

回程途中,陸亭雲遇到了劉清妍,往東邊走的姑娘出現在了向西的小徑上。

“陸師兄,主峰上出事了!”

陸亭雲覺得奇怪:“你不是去東邊了嗎?”

“我遇到了宋前輩,他說宮殿很遠,我往前走了段發現确實像走不到頭,就折回來了,然後就看到主峰上出了事。”

因為距離太遠,站在平臺上眺望主峰是沒法看到峰上的人影的。可看到樹木成片挪動,不斷變幻位置的山路,以及一陣陣激烈的靈光,就能猜到上了主峰的人被困在迷陣之中,遇上了危險。

就在陸亭雲眯着眼睛,想要看清迷陣運行軌跡的時候,一道青光陡然從主峰上射出,掉到平臺上,發出一聲悶響。

青光散去,上了主峰的修士一個不少的出現在陸亭雲面前。同時宋懷塵也從西邊的小徑中走了出來。

“錢貨兩訖。”空中響起的聲音與剛進門時聽到的別無兩樣。

陸亭雲看了眼宋懷塵,對着主峰方向拱了拱手:“多謝前輩手下留情。”

“前輩?!這裏有人?你遇到了?!”被青光送下來的一名修士瞪大了眼睛盯着陸亭雲,失态得大喊大叫,顯然在山上被折磨得不輕。

陸亭雲還沒來得及回話,就聽見随衆人一起上了主峰的老邱開口問:“這裏顯然是個我們不知道的宗門,願意放擅闖主峰的我們離開,肯定不是什麽邪魔外道,雖然不知道它為什麽會埋在地下,但既然如今它重新出現,就一定有重振門派的打算,不知歸園田居什麽時候收徒?我們這些被留下一命的修士,”他沖着主峰作了一揖,“不會吝惜幾分口舌,願意為歸園田居宣傳一二。”

有人尖刻道:“想必不是宣傳,而是毛遂自薦吧?”

陸亭雲看了眼說話人,是和老邱同宗的白鹿學舍弟子。他轉而又去看宋懷塵,後者感受到他的目光,嘴角一挑,微不可查的搖了下頭。

陸亭雲不知道他搖頭是在否定什麽,空中也沒有再響起聲音。

同宗弟子的話老邱仿佛沒聽見,沒得到回複他尤不死心,看見宋懷塵就轉移目标,開口問他:“不知道這位真君,是否也遇到了歸園田居的主人?”

宋懷塵搖頭說沒有:“我進入這裏後一直在樹林裏打轉,剛剛才走出來。”

元嬰期的修為擺在那裏,他說沒有,沒人追問是不是真的沒有。

宋懷塵問:“各位可有什麽收獲?”

衆人都搖頭。

陸亭雲提議:“我看此地不宜久留,不如我們先離開?”

衆人唯唯應諾。

在場都是金丹,歸園田居深不可測,不是他們能探清,此刻在場修士都想着趕快回宗門,親口向師長彙報情況,請他們做下一步定奪。

衆人飛快散去,連映山湖的白骨山都不能讓他們多看一眼了。

劉清妍是最後一個離開的:“陸師兄,葛青的事情已經調查清楚,你的蠱毒也解了,可以回宗門了嗎?”

陸亭雲好脾氣的笑:“君子一言驷馬難追,說了要成元嬰再回宗門,現在回去豈不是讓人笑話。”

“這世上能結嬰的修士有多少?”劉清妍聲音裏帶上了薄薄的嗔怒,“陸師兄你如今已是金丹七層,短短半年,你就跨越了兩個境界,此刻你回去有誰敢說閑話?吳師兄在宗門內舉步維艱,你身為熊耳峰大師兄如何能在外面逍遙?”

第31 章

“這話就錯了。”宋懷塵突然開口,語氣清淡,“他在外面可不逍遙,你可知道半年晉兩階要吃多少苦?”

劉清妍狐疑的轉頭:“陸師兄晉階……是宋真君教導的緣故?”

陸亭雲搶在宋懷塵開口前說話:“我在宋兄處受益良多。”

他不說要回去,劉清妍就知道他不肯回去,于是姑娘問宋懷塵:“宋真君教導我陸師兄,可有什麽原因?”

宋懷塵本來想否定劉清妍的問題的,但陸亭雲答了“是”,他就只能把“不是”的回答咽回去。

“我不教他,他就死了。”他簡單粗暴的轉換了談話的方向,“半年晉兩級,不僅是靠他的努力,也是他天賦的體現,如今他剛剛晉階,正是需要鞏固修為的時候,讓他回宗門參與勾心鬥角恐怕不合适吧?”

劉清妍反感皺眉:“真君慎言,歸一宗不是烏煙瘴氣的地方。”

宋懷塵笑,陸亭雲發現,自從歸園田居出現後,宋懷塵的笑都是又冷又薄的假笑:“剛剛是誰說吳不勝在宗門內舉步維艱的?”

“就算你是為了勸陸亭雲回去誇張了事實,但對于一個有望飛升的修士來說,困于俗務本身就不明智。”

這話讓劉清妍臉上一紅,沒法再和宋懷塵争辯。

可姑娘尤不罷休,直接轉向陸亭雲,話音裏帶上了小女兒的癡纏勁:“陸師兄,你真的不肯回來嗎?”

陸亭雲笑得溫和,話卻說得直白:“不結元嬰,不歸宗門。”

“那我便在歸一宗等陸師兄成嬰歸來。”

劉清妍終于走了,陸亭雲臉上的笑意淡去,表情不見輕松:“宋兄,我不回去,對吳師弟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他是百歲金丹,天賦不在我之下,但如今卻要操心熊耳峰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瑣事,半年來修為确無寸進。”

宋懷塵問他:“如果你沒有中蠱,而今留在熊耳峰上,操心這些事的會是你嗎?”

陸亭雲不傻,自然能聽出宋懷塵是在變着法寬慰他:“就算我在,吳師弟也不可能徹底抽出身去,但有我在,他确實能多些時間修煉。”

宋懷塵直言不諱:“但就算這樣,你還是不想回去。”

陸亭雲壓低了聲音,耳語般的音調柔和,說出的話卻帶着不可一世的自信:“宋兄,不是我自誇,如果我在,吳師弟永遠不能越過我去,他不會有出頭之日。”

宋懷塵看他一眼,彎起的眼角如同刀鋒般切開虛假的笑意:“哦?”

修士有駐顏術,外表沒法反應真實年齡。宋懷塵的皮相無疑是年輕的,可他舉手投足,不經意的一個眼神間總會透出時間的沉澱,配合他年輕俊秀的外表,形成了一種逼人的奪目。

陸亭雲同樣年輕,但他年輕得表裏如一,一聲“宋兄”叫得不虧。

“宋兄,你說我飛升有望,但我如今只是金丹,離神仙境界還遠着呢,私心尚存,只要大道理上說得過去,我自然不介意為自己多考慮些。”陸亭雲輕聲笑道,“如果我老老實實呆在宗門內,我身上的蠱毒能解?半年內我能連升兩階?”

“我現在回去了,擔起一峰的職責,還能見到你嗎?”

宋懷塵挑着眉,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陸亭雲,彎起的眼角破開薄薄的一線真實,怎麽看都帶着調侃:“你們稱我為真君,是因為我修為在元嬰嗎?”

這問題沒頭沒腦,但陸亭雲還是回答了:“沒錯。”

宋懷塵繼續問:“用這種語氣和元嬰真君說話,你覺得合适嗎?”

“在我眼中,你是我的宋兄,而非宋真君。”陸亭雲笑着,“況且你不是覺得真君這個稱呼很奇怪嗎?”

“如果你日日以真君稱呼我,我自然也就習慣了。”宋懷塵習慣性的攏手,卻發現少了條袖子,只能把手放下,“你接下來打算去哪裏?”

“我打算跟着宋兄,再偷師學兩招。”陸亭雲提醒宋懷塵,他也回不去映山湖了,“宋兄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我問你要了平陽的鋪子,自然是要去那裏開店。”

陸亭雲猜測:“珍寶閣?拍賣行?”

宋懷塵:“點心鋪子。”

陸亭雲:“……”

“平陽離這裏很遠。”平陽城在修真門派雲集,凡人王朝鼎盛的東邊,“回去和黃藥師說一聲嗎?”

“如果他願意,自然是帶他一起走。”

“歸園田居是我宗門分支,映山湖死局的解法主峰上自然有記載。”

“為什麽要在映山湖周圍布死局?”

“具體原因我不清楚,但想必和地下的白骨有關。”宋懷塵邊說邊往映山湖的方向走。

陸亭雲擡手一指:“白骨不在地下,在地上了。”

宋懷塵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臉色絲毫不變:“映山湖是個與世隔絕的村子,在我看來,有一點是很奇怪的。”

“哪一點?”

“他們極少與村外的人通婚。”

同姓不婚,映山湖人也遵守這條規矩,村中人口将将過百,不同姓之間多半也沾親帶故,再過幾代,不少姓氏都将在這個山村消失。

映山湖和外界還是有所聯系的,他們每月都會到鎮上趕集,就算鎮子上的人不能肖想,在集市遇到的其它村子的人為什麽也極少與映山湖人結親?

原因不難問到,在教孩子們讀書的閑暇時間裏,宋懷塵稍微八卦了下,不論孩子大人都村外的人表現出了或多或少的排斥,他們覺得外面的人進來會破壞村裏的風水。

“像白簡的娘,就是因為嫁了個外鄉人才死那麽早的。”有人偷偷的對宋懷塵說,“又比如孫婆婆的男人,曾經和外村的一個胡騷貨不清不楚,還想把人娶回來當小,不也早死了嗎?”

見宋懷塵流露出不信的神色,那人急了起來,信誓旦旦道:“宋先生你別不信,可不止這兩個,去問問上了年紀的老人,凡是和外村人結親的,都沒有好下場!”

“我覺得有問題的不是外來者,而是映山湖的原住民。”宋懷塵看着白骨山,看骨縫中滲出的汩汩流水淌入映山湖,“映山湖人體內靈力過于濃郁,魔修把他們當做大補之物,那尋常人與他們交合便達不到陰陽調和的平衡,必然會出事。”

“白簡的父親沒比他娘活得長多少。”

“魔修吸取精髓用的是采補法,凡人不懂法訣,一邊是元氣大傷,一邊是爆體而亡。”陸亭雲理解宋懷塵的意思,并順着猜測下去,他的目光同宋懷塵一樣,順着白骨山向下,直到映山湖,“白骨山上靈氣極其濃郁,但映山湖村中的靈氣着實一般,可映山湖人卻很特殊,那麽造成他們特殊性的,只能是映山湖水了。”

“死局以映山湖為中心……”從陸亭雲現在所處的角度,能非常清楚的看到這一點,映山湖處在法陣的中心點上,“走不出村子的映山湖人,就像是被豢養着一般。”

“養屍地極陰,業火中滿是死氣,可映山湖與映山湖人都極正常。”宋懷塵收回目光,望向陸亭雲,“這是我覺得最不正常的地方。”

“宋兄打算怎麽做?”

“告訴他們陣法的範圍,不能去的禁地。”宋懷塵已經打好了腹稿,“至于他們接下來怎麽辦,我管不着。”

“哦?”

映山湖遙遙在望,能看見村子門口,陣法之後,有人戰戰兢兢的往外眺望。那些人認出了宋懷塵和陸亭雲,一個勁的沖他們揮手。

宋懷塵擡手搖了搖,示意自己看到了,腳步和語氣不急不緩:“現在歸園田居的護山大陣已經開啓,映山湖在陣法之內,沒有修士能輕易傷到映山湖人,如果他們只是想安安穩穩過日子,今後會比之前好過。”

“如果他們因為好奇心太強,去了不該去的地方,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受了不該受的傷……我不會管。”

陸亭雲嘴角帶着淺笑:“宋兄我們要不要打個賭?”

“賭什麽?”

“賭你嘴硬心軟,映山湖人出事後,你還是會幫忙。”陸亭雲道,“如果真的不想管,何必為他們考慮得這麽細致?”

宋懷塵斜眼睨他。

陸亭雲笑:“當然,事前約法三章總是好的。”

“我想得多,說得細,不是為映山湖人考慮,而是為了你。”宋懷塵語出驚人,學着陸亭雲的樣子,做出一個調侃的笑來,“你是修士,陣法的範圍,不能去的禁地,要約的那三章法,當然是由你去和他們說。別忘了,連他們防身的劍術都是你教的啊。”

在與白骨鬥争了一次,以及被萬朔山掀翻了一次之後,白衣劍修陸亭雲依然維持着金丹真人的潇灑,他行雲流水得對宋懷塵作了一揖,臉上笑容分于恭敬中帶着玩笑的意味:“能為宋真君排憂解難,是我幾世修來的福氣。”

“排憂解難。”宋懷塵輕嘲,“這詞用得可真大。”

陸亭雲心想:我可是沖着替你解決終身大事來的,用詞能不大嘛。

但在宋懷塵禮尚往來的“誰做,誰吃”之後,這話陸亭雲還真不敢說出口。

第32 章

映山湖村口半透明的結界在空中微微晃動着,如同一層漣漪。

結界之後,是焦急驚慌的映山湖人,結界這頭,宋懷塵停了下來。

他側頭示意陸亭雲先走。

陸亭雲看他一眼,既不以靈力護體,也不嘗試破局,直接沖着結界走了過去。

他輕而易舉的穿了過去。

宋懷塵緊跟着他的腳步走了進來。

兩人一踏入結界,就被映山湖人包圍了。

“剛剛地動山搖的,我們看着山矮了下去,還以為山塌了!”

“好多修士從頭上飛過去,不知道要做什麽!”

“我以為是山塌了,結果定了神一瞧,媽呀,是我們跑到上頭去了!”

“陸公子,你知道發生什麽了嗎?”

“宋先生,為什麽我們村子突然往上長了一截啊?還有你這衣服……這手怎麽了?”

兩個年輕人被惶急的村民包圍着,宋懷塵只是聽着,不說話,陸亭雲上前一步,視線沒看任何人:“你們只看見了村子的奇異之處,卻沒發現自己的與衆不同嗎?”

“……與衆不同?”映山湖人絲毫不覺得自己和其他人有什麽不同的,“我們和別人沒什麽不一樣啊。”

“你們沒有想過,為什麽魔修只抓你們,不抓其他人嗎?”

映山湖人猜測:“因為我們離他們最近?他們正好遇上了我們?”

“修仙大宗開門收徒,各個村子裏的人都在往鎮上趕,你們看來極漫長的路于修士來說幾息就能走完,如果只是随便抓人,鎮子周圍所有村莊都會絕戶——魔修更沒道理放過鎮上的人。”

“他們抓我們……有什麽特別的原因?”

“原因自然是你們與他人不同,對修士,尤其是魔修來說特別有價值。至于怎麽個值錢法,說了你們可能也不明白。”

“總之,魔修知道你們的特殊,所以才盯上了映山湖的隊伍。”

“陸道長,這說不通啊,”有上了年紀的村民反駁,“如果魔修一早就知道我們的特殊,為什麽要等到現在才動手?”

“如果說他們是剛剛發現我們的不同,那這半年來發生的事情,難道都是巧合?也太巧了吧?”

“或許不是巧合。”陸亭雲聽到宋懷塵的傳音。

因為一直沒說話,宋懷塵不知不覺已經被擠出了人群。

“在通往映山湖的山洞前,我重創葛青,他們既然能查到洞中有龍骨,那順帶着查到映山湖,映山湖人的特殊也不是不可能。”

陸亭雲傳音回他:“你的意思是映山湖的這一切都是我們帶來的?”他問宋懷塵,“所以你要改變想法,對映山湖人負責到底了嗎?”

給宋懷塵傳音回話時,陸亭雲臉上裝着思索的模樣,像是在考慮老者的話,等傳音結束——他慎重的對待宋懷塵,不敢一心兩用,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玩笑過了頭——他對老人說:“時也命也,或許真的就這麽巧呢?”

“你們腳下這座山名為萬朔,山上有名為歸園田居的修真門派,這門派在地下埋了無數年歲,仆一出世,就讓各大修真門派的佼佼者紛紛折戟而歸。”

“為什麽這麽厲害的宗門會在地下?又為什麽今天現世?”陸亭雲接連抛出問題,“我不知道。”

“就像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麽特殊一樣。”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你們與這座山,這個門派有着緊密的關聯。”

映山湖人向往修真,敬畏着修士,在他們無法涉足的修真事務上,對修士懷抱着幾近盲目的信任。

陸亭雲說什麽 ,他們就信什麽。

就像宋懷塵說的那樣,教映山湖人防身劍法的是陸亭雲,村人已經從最初的警惕和敵視轉而把他當成自己人了,對他的信任更深一分。

陸亭雲說了這些話,吵吵嚷嚷的村人都不言語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憂慮。

如果修士都說不清楚他們的來歷,他們該如何自處?

陸亭雲一個眼神扔給宋懷塵,示意他接下去。

人群外的男人做了個請的姿勢,示意陸亭雲有始有終。

陸亭雲挑起嘴角,一個溫和的,安慰性的笑容,讓盯着他的村人的眼神亮了,也讓宋懷塵心中一動,他看出了陸亭雲不肯放過他。

像是被柔軟的羽毛搔過心尖,有點兒麻又有點兒癢。

“宋兄做了些猜測,我覺得很有道理。”陸亭雲以這一句話為開端,于是不少人轉頭去找宋懷塵的身影。

“歸園田居的護山大陣擋住了各大門派的精英修士,你們在萬朔山上,在護山大陣之內,無論修士多麽想抓你們,也只有幹瞪眼的份。”

“只要你們不走出護山大陣的範圍,就是安全的。歸園田居的出現對你們來說是好事——說不定,正是因為你們被發現了,這個深藏在地下在宗門才急急忙忙現世來保護你們。”

“你們的秘密我們看不透,很可能因為我們是外來者。如果你們有心,想必終究能找到答案,比外面這些外人,更快的找到答案。”

“不可能不上心啊,這可是關乎我們生死存亡的問題啊。”有人嘀咕,大多數村民都點頭認同。

“歸園田居保護了你們,但畢竟是修仙門派,有些地方是去不得的。”陸亭雲運氣靈力,直接在村口地面上刻下了簡單的地圖,“這些地方你們可以去,而這些,不能踏足。”

村民們商量着把能去的地方走一遍瞧瞧,性子急的已經開始分配人手,安排隊伍了。

說着說着,突然有人想起來,在半年前村子面臨厄運時,出來主持大局的某個外鄉人曾經說過的話。

“宋先生……您曾經說您出不了村子,可今天我看您是從外面進來的……”映山湖的籬笆已經困不住他了,“您……是不是要走了?”

被直接點名,宋懷塵不得不回答,他毫無隐瞞:“是的,我打算走了。”他同樣沒忘了捎上陸亭雲,“我與陸道長一起進了歸園田居,稍微幫上了點忙,陸道長許諾我,帶我出去見見世面。”

陸亭雲聽得好笑,稍微幫上了點忙?整個場面分明是宋懷塵一手主導。

知道太多他不知道的東西,了解太多他不懂得的法門,居然還能把“見見世面”四個字說出口?

陸亭雲心裏笑着,可轉念一想,以宋懷塵對當下修真界那少得可憐的認識,這個見見世面,還真用對了。

他嘴上對宋懷塵說:“我不是道士。”

宋懷塵不明就裏的看了他一眼。

陸亭雲傳音:“我可還沒看破紅塵。”

宋懷塵一頓,眼中的疑惑被笑意取代。柔軟細微的表情像一陣溫暖的風,在陸亭雲心裏吹出一朵花兒來,他對宋懷塵大大方方一笑,完全沒有修士高人該有的矜持。

等村人們終于散開,黃藥師才走了上來,大庭廣衆之下,他沒說什麽,裝模作樣的對陸亭雲拱了拱手,問:“還到我的藥堂去嗎?”

陸亭雲矜持的對黃藥師點了點頭:“自然要去。”

等到了藥堂內,籬笆門一關,這位金丹真人就卸下僞裝,往旁邊一讓,示意宋懷塵說話。

在自己人面前,宋懷塵把真實發生的經過簡要說了一遍。

“你想留在這裏,還是和我們一起走?”

“當然是跟你們一起走了。”黃藥師毫不猶豫的選了後者,“你真的要去平陽開什麽點心店?”他很不理解宋懷塵的這一決定。

陸亭雲也看了過來,他同樣覺得奇怪。

“你們覺得我手藝好嗎?”

“當然好。”陸亭雲道,“但你修為更高。”

修士求大道,只有那些自知飛升無望的,才會另謀出路,拾起其他技藝,轉行做別的。

在陸亭雲看來,宋懷塵顯然不是這種情況。

然而黃藥師卻皺了眉,他看一眼陸亭雲,沒有避諱劍修,直接問宋懷塵:“你的修為怎麽降了?”

陸亭雲擱在桌沿上的手指顫了下,臉上毫無破綻,內心卻是悚然,元嬰期的修為還是降了的結果?聽話音降了還不少?

元嬰上統共就只有化神和煉虛兩個境界了,煉虛萬年未見,化神屈指可數,無論宋懷塵是哪一種,都足以讓修真界震動。

而能看出他修為降低了的黃藥師,境界又會比宋懷塵低嗎?

“我的修為沒有降。”宋懷塵是這麽回答黃藥師的,“只是……稍微被藏起來了一些。”

黃藥師将信将疑,陸亭雲突然想到宋懷塵修為變化是在他進入歸園田居東側的大殿之後,男人當時說代價太高他換不到自己求的,此刻想想,或許是他換到了不願意告訴自己,或者換了不是自己最想要,卻仍是需要的東西。

而代價,就是修為。

“我們是外來者,而且顯然不可能被什麽宗門收為弟子,獲取消息的途徑少之又少,市斤魚龍混雜,各種消息滿天飛,點心鋪子方便我們收集信息,黃藥師你要找度量衡,就要知道天下不平事,陸亭雲你要化嬰,最好能進各種秘境歷練,而我,要找《斬塵訣》,自然也需要一個消息靈通的地方。”

陸亭雲可以從歸一宗獲得秘境消息,但如今他在外游歷,大宗門分配到的,入秘境的名額不一定給他,他也不願意太過麻煩留在宗門中的吳不勝。

于是便笑着問他在點心鋪子裏該做些什麽,跑腿小二?

宋懷塵笑:“金丹真人當小二的店誰敢來?”

“你游歷在外,難道不該去各個宗門會一會各位的朋友嗎?”

第33 章

陸亭雲做出傷心的樣子:“宋兄這是在趕我走?”

白衣劍修表情浮誇,往下彎着嘴角是難過的表情,眼睛裏卻是滿滿的笑意。

一邊的黃藥師不知道兩人間這幾日來你來我往的暗潮洶湧,還以為宋懷塵真的是想讓陸亭雲離開,表情多少有些尴尬。

宋懷塵看他一眼,明明沒有笑,上挑的眼角卻帶出了兩分輕佻的笑意。

陸亭雲嚴陣以待準備接招,卻見宋懷塵低下頭,去撥弄桌上的一只茶壺,語調清淡的說道:“我在平陽的鋪子裏又不會走,給你一個随時能回的地方不好嗎?”

黃藥師只覺得這話別有一番意味,卻品不出是什麽,他狐疑的看着兩邊的人,宋懷塵一如既往的沒什麽起伏,讓人看不透,嘴角勾起的一點兒笑意透出了他的好心情。另一邊陸亭雲卻像讓人對着臉砸了一拳,一副呆愣的表情。

不明就裏的黃藥師幹巴巴的打破沉默:“你倆關系真不錯。”

“不然我費勁巴拉的救他回來做什麽。”宋懷塵自然而然的接上了話,沒有一點不好意思,“不就是因為看他順眼麽。”

陸亭雲挑了下眉:“那我是不是得再接再厲,免得哪一天被宋兄膩了不讓進家門?”

“家”字一出,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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