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12/酒心泥

“啊喲喂——郎山那個轉來嘞,三足烏從那邊爬哎——啷個哩個喂,啷個哩個喂——”

小道盤山,恰似巨蟒纏腰,行至路頭,一個轉身看不見身後,也看不見再往前的棧道。

路口拐彎處有一茶肆,旌旗旁一個鬥笠男坐在小馬紮上,手裏拿着小錘叮鈴敲着磨刀石上鏽跡斑斑的菜刀,聽着前方傳來的高亢唱山聲手裏動作頓了頓,微揚下颔朝路彎出望了眼,不一會一個身披蓑衣的老漢騎着一頭黃牛出現在路口,慢悠悠走了過來。

“話說那日天昏暗——”老漢低眼一瞥,嗯了一聲,拉住黃牛角,朝那鬥笠男開口,“小夥子,磨刀?”

“大爺有刀不,給您磨磨?”鬥笠男頭也不擡,一手按着刀柄,一手敲着刀身。

老漢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喝一聲,“沒有,沒有的,哈哈——”

大笑兩聲,老漢拍拍牛腦袋,正了蓑衣接着唱起山歌,慢悠悠往前走了。

“話說那日天昏暗,玉帝老兒把氣嘆,只叫東海老龍王也莫法安心了... ...”

早晨山上下了場雨,剛止住沒多久,草上還沾着水,濕冷的山風不時吹過裹着青草味,倒是有些許提神的功效。

涼涼的草味竄到鬥笠男鼻子裏,男人下意識往方才老漢走過的山道看了眼,皺了下眉,這時旁邊茶肆裏有了動靜,小二臉堆着笑把兩個衙役打扮的男人送了出來,後面跟着幾個衣着破爛灰頭土臉的人,有兩個還戴着枷鎖,一個約莫十歲的丫頭片子腳上铐着鐵鏈子,邁着步子咣啷咣啷響。

衙役走在前面,另幾人跟在後面,小姑娘牽着身旁戴枷鎖的少年的褲腿,拖着鎖鏈咣啷走着,走過鬥笠男身邊時低了低眸子,鬥笠頭埋的深了些,姑娘很快移開目光,對着少年笑了笑,鬥笠男也稍擡了下頭,恢複原來的姿勢繼續磨刀子。

“阿方哥,他們為什麽要給你戴上這個?”姑娘眼眸很幹淨,笑的時候露出兩顆白的虎牙,嘴角左邊顯一個酒窩,她擡手摸摸少年卡在脖子上的枷鎖。

少年低頭看看姑娘,走兩步,又看看前面,額前發絲淩亂,雙目無神,似是出神了,卻不忘回道,“記不得了。”

姑娘垂下腦袋,忽而轉身向另一個戴着枷鎖的壯漢,指着他額上的死字刺青,“你呢,你又犯什麽事了?”

壯漢嗤笑一聲,“殺了個把狗人。丫頭你喃,毛都沒長齊,抓你作甚!”

“吵吵什麽!都給我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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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衙役停下吼了一聲,壯漢啐了口口水,閉上嘴。

姑娘斜過腦袋撇撇嘴,又跑到少年跟前,安靜下來繼續走路。

約莫一個時辰,從山道正中突然長出一頭泥牛來,發出低沉的哞聲,眼皮下垂,似乎很痛苦。

衙役拔出佩刀砍了泥牛幾刀,削掉一塊立馬長出一塊複原。

泥牛碩大,不想辦法挪開泥牛,一行人根本無法過去。

正犯愁呢,一路上不大開口的醉鬼搖晃着走了上來,趴在衙役肩上,打了個嗝,指着那泥牛道,“我聽說過這玩意,叫‘患’,是冤罪之人的怨氣凝結而成,要想化了它,得用酒——嗝!”

衙役厭惡地推開他,将信将疑地搶過他手裏的酒壺,往泥牛頭上一澆,嘿,還真管用!泥牛一溜煙的沒了!

“走開!”酒鬼撲上來要奪回自己的寶貝,被衙役退了個踉跄。

姑娘稀奇地看了這一出怪異之事,拉扯少年褲腿,開口卻是問道:“阿方哥,你是犯什麽事了?”

少年本就無神的眼睛更加渾濁了些,緩了半分後才回過身來,看了看姑娘的小虎牙和酒窩,縮縮鼻頭,“有人要殺我... ...”

姑娘安慰他,“阿方哥別怕,現在已經沒有人要害你了。”

山路連綿,沒有盡頭。

一行人彎彎繞繞走了許久,前方路中又生出了泥牛,衙役啧了一聲,擰開酒壺,對着牛頭澆了上去,泥牛一溜煙沒了。

姑娘仰頭看着少年,“阿方哥,你做錯什麽了,有人要殺你?”

少年面色一沉,肩頭微顫,身形搖晃定了定才站穩,嗫嚅道:“哥哥,我怕,哥哥... ...”

姑娘露出悲傷的神色,把少年抱進懷裏,安撫道,“阿方哥別怕,一切都會好的。”

越走越高,都能看見不遠處的浮雲了。

走着走着,前邊道上出現了第三只泥牛。

衙役罵了句“真是見鬼”就上前澆酒。

“阿方哥,你做了什麽,為什麽有人要害你?”

“哥哥... ...”

少年對上姑娘的眼睛,匆忙移開視線,面色如土,兩頰凹陷,顯出死人才有的慘白。

“阿方哥,你做了什麽?”

“哥哥... ...”

“你做了什麽?”

其他的人都疑惑地看向他們,衙役也停下來轉身催兩人別啰嗦趕緊趕路。

少年全身哆嗦一個勁往後退,姑娘一把抱住他的腿,追問道,“你做了什麽?”

少年驚慌後退,已經退到山崖邊緣,腳下一滑,一個趔趄摔了下去,姑娘急忙松開他的腿,慢慢張大嘴,看着他墜下山崖。

太陽漸漸隐去,天邊飄滿紅霞,山腳路口,鬥笠男收起磨刀石具,走到茶肆裏尋着張靠牆的小桌坐下,倒了杯茶捏在手裏,轉了轉,擡頭看到牆上貼着的通緝畫:“方紹,年十七,汴京人,弑胞妹。”

“阿襲哪!我那把菜刀你給磨好沒啊?唉喲!二福哎你怎麽又到那邊樹林子玩去了!不是說了那林子前些日子挖出過女娃娃屍嗎,晦氣的很,以後不準去那邊玩了啊!”

鬥笠男搖搖頭,把一柄锃亮的菜刀放在桌上,“老板,刀放桌上了。”

“哎阿襲你先別走啊,剛才我從山下上來,個漂亮姑娘跟我打聽你,嘿,後邊還跟了頭黃牛... ...哎!那是你相好?”

鬥笠男抿唇,壓低帽檐,走到門口,沉聲道:“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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