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總角4
不覺天明。匂親王打開側門,攜二公子至窗前一并觀賞晨景。此時曉霧彌漫,更添景致。霧中舟揖穿梭,依稀可見其後卷起的如雪浪花,真一處好住所啊!極富情趣的匂親王興味盎然。陽光從山端穿透濃霧照來,更為二公子容姿增色不少。匂親王想:“人們稱道的國色天香,恐不過如此吧!因袒護胞妹,我認為大公主無可企及,原來并非如此。”她欲細致入微欣賞他的美貌,可匆匆一面,反使她意猶未盡。水聲淙淙,宇治橋古樸蒼然依稀可見。濃霧漸逝,兩岸更是凄清荒諒。匂親王說道:“如此荒寂安可久留!”說罷內心酸楚不已。二公子聽了羞愧難當。匂親王英姿飒爽,眉清目秀。她又當面山盟海誓,願此生此世患難與共。二公子喜結良緣,頗感意外,覺得她較之那嚴肅的薰中納言更為可親。他細細尋思:“薰中納言性情古怪,舉止嚴肅,令人望而生畏。而這匂親王,于相識之前,認為她更加嚴峻,故一封簡單來信,也不敢欣然作答,豈知一旦相識,便依戀難舍。連我自己亦弄不清楚。”室外匂親王随從咳嗽聲不斷,催促返駕。她亦欲早些返京,免得招人耳目他。心煩意亂,向二公子一再囑托:今後若因意外而不能前來相聚,勿需疑心。臨別贈詩道:
“綿綿無絕情,豔顏如橋神。孤眠中宵慕,紅淚沾錦裝。”她徘徊不前,歸留難定。二公子答詩道:
“姻緣永無斷,今宵誓旦旦。恩愛情永摯,長如宇川。”他滿懷憂傷面呈難色,匂親王倍加憐愛。二公子滿懷少男的溫情,目送朝陽中雄姿英發遠去的情人,暗暗貪賞她那遺下的衣香,好一派風流心境啊!匂親王因今日走得較晚,衆侍從瞧見她那威儀,均贊不絕口。說她定是身份高貴,豐姿這般優雅,那中納言雖亦絕豔,卻過于嚴正。
別行途中匂親王一心懷念二公子離別時那憂傷的嬌容,竟想調轉馬頭,馳回山莊。然恐為世人笑話,只得隐忍歸京。日後欲再次暗中前來拜訪,實在艱難了。回京之後,她每日寫信與宇治的公子。宇治衆人不信任她對愛情的誠摯。而不久之前,大公子不免為弟弟擔心,他想:“我自己雖無此間悲愁,卻反而為他痛楚。”他深知弟弟一定更為憂傷,故表面上作作鎮靜自若,私下卻在堅定自己獨身之志。他想:“但願我不遭受此番痛苦吧!”
薰中納言料想宇治的公子一定望眼欲穿。回想起來,這還是他這媒人的過錯,甚覺歉疚。便屢屢前去拜訪匂親王,欲探她的心思。見她飽嘗相思之苦,便知此情定能長久,也安下心來。九月十日前後,山鄉秋風瑟瑟,一片凄涼。一日黃昏,天色昏暗,雲層驟集,山雨欲來。匂親王心緒甚是惡劣,獨自枯坐,心思早已飛到了宇治,而又不能決定。薰中納言深知此時她之所思,便前來訪問。她吟着古歌“初秋風雨暴,山裏複如何”,欲勾起她的情思。匂親王即刻轉悲為喜,竭力勸服薰君一同前往。二人于是照例同乘一車。入山愈深,思之愈切,她們一路所談,盡是宇治兩位公子的苦境。傍晚時分,風雨淋淋,四野更顯蕭索。山雨浸濕衣衫,農香更為濃郁,人間哪有此等香啊!山莊衆人見二人凄風苦雨突然駕到,怎不欣喜迎待呢?郁積于心的疑慮瞬息蕩然無存,大家笑容滿面,忙設筵布座。先前于京中帶來侍奉二公子的幾位京中差人,素來瞧不起此等孤寂山莊,今日見貴客臨門,亦頗感意外。大公子此刻見到匂親王光臨,亦喜不自勝。然見那多事的薰君亦在,不覺可恥,隐隐生厭。但他将薰中納言鎮定自若的氣度與匂親王相比,方覺薰中納言到底為世上不可多得的女子。
京中嬌客臨駕,山鄉雖較簡陋,然款待卻甚隆重。薰中納言猶似主人,則将己視為主人,不拘禮節應付。然僅将他帶至暫定的客堂,不得接近內室,她甚覺受到了冷遇。大公子亦知她心有嫌隙,覺得有些不好,便與她隔屏晤談。薰中納言滿懷怨憤說道:“一貫這般疏離我,真是‘了不得’了啊!”大公子已對她的品性了如指掌。但他因弟弟婚事已歷盡憂患,愈覺結婚乃一大苦事,終身不許之願更為堅定。他想:“眼下她雖較可憐,倘嫁給她,将來定受其苦。不若永久保持聖潔的友誼為好。”他的主意更堅決了。薰中納言向他問及匂親王的情況,大公子雖未直言,但從其言語,知他心有所慮。薰中納言甚覺遺憾,便将匂親王如何思念二公子,如何留意探察她的心情等事和盤托出。大公子見言辭也較先前真摯。便說道:“待今日過去,她已心緒平靜時,再詳告不遲吧!”其态度倒有些和緩,但并未打開屏門。薰中納言想道:“此刻若将屏門強行拉開,他定會痛恨我。斷定他不會另有所愛而輕易鐘情。”她素來沉穩,而此刻的滿腔激情,亦得隐忍下去。只怪怨他道:“如此隔門而談,總覺無趣,我極郁悶。能如上次那般晤談嗎?”大公子答道:“我較往日更‘推懷深可恥’了。擔心令你生厭。我心有所慮,自己亦不知為哪般。”說時一陣嘻笑。薰中納言覺得甚是親近,說道:“如此拖延下去,後果當會如何呢?”說罷連連嘆息。她又如山鳥般孤宿至天明。
匂親王未曾料到薰中納言是獨宿。對二公子說道:‘薰中納言被視為主人,非常幸福,甚是羨慕呢!”二公子心下私疑,不知她與哥哥到底怎樣了?匂親王左盼右盼,好容易才盼得此次機會。想到即刻又要離去,心中十分留戀。但兩位公子怎能體會到她的心思呢?他們一味悲嘆:“此段姻緣是好是壞?日後定會遭人恥笑嗎?”愛戀的确勞神苦心啊!
匂親王本欲暗中将二公子遷至京中,但又苦于無合适的居所。六條院被夕霧左大臣控制着。她費盡心思,欲将第六公子嫁與匂親王,匂親王卻不予理睬。為此左大臣耿耿于懷,常刻薄地譏諷她輕浮淺薄,還在皇上與皇後面前訴苦。故匂親王想将這既無聲望、又無勢力的宇治二公子娶為夫室,則顧慮之事甚多。若将二公子作一般情人對待,叫他在官中當差,這倒不難。但匂親王根本不便如此做。她夢想:母皇退位之後,姐姐即位。她遵母皇、父後之旨立為皇太子,那時二公子充當男禦也便順理成章了,地位自然高人一等。然則這美好的夢想未能變成現實,因此痛苦不堪。
為了體體面面迎娶宇治大公子,薰中納吉将今春遭了火災的三條宮邸重新修建。他想:“匂親王如此痛苦地思念二公子,卻只能膽戰心驚地私會,衆人皆很不好受。真太可憐了。我居為臣下,畢竟少了許多束縛。倒不如幹脆将他們私通之事啓禀皇後和皇上。那時匂親王雖然一時遭人品頭論足。但是從長計議,為二公子着想,暫時的屈辱也是值得的。如今一夜也不得從容相聚,實乃痛苦啊!我定要讓二公子作一位堂堂的親王正夫。”她并不格外掩飾這企圖。至更衣節,又想:“恐怕只有我還關心宇治的公子吧?”便将準備遷居三條宮即所用的帳幔等物,偷偷送往宇治,叫他們先用。又吩咐乳父等專為宇治的衆侍從新制了各式服裝,同時送去。
薰中納言想起宇治的魚梁此時風景獨好,便于十月初勸請匂親王前去觀賞紅葉。她們僅帶幾個貼身随從及殿上親信,打算作小規模旅行。然皇女的威勢極盛,這事自然廣為人知。左大臣夕霧的女公子宰相中将也不想錯過這個機會。但其中僚屬很多,而高級官員只有這宰相中将與薰中納言二人。
于是薰中納言給宇治的公子寫信,其中說道,“……須至貴處泊宿,請作好準備。前年一起看花諸人,此次可能要找借口造訪山莊亦将一同前來。請切勿抛頭露面……”信中所敘甚詳。宇治山莊便忙碌準備換上新的帷簾,打掃四處,清除岩上腐葉,除去池塘中蔓草。薰中納言派人送來不少美味的果品與飯肴,又遣送幾名相稱雜役。兩公子頗覺內疚,但只得權當命中注定,于是接受了恩惠而靜待貴客臨門。
匂親王的游船伴着船中奏出的美妙音樂,在宇治川中連巡。山莊衆侍從聞得這優美的樂曲皆站在靠河邊的長廊上向着河中觀望。但見紅葉飾于船頂,麗如錦鏽。依稀可辨船上的擺設,裝飾,然而不能看到匂親王本人。衆人想不到私人出游時也這般盛況空前。對皇女的奉承異常殷勤。衆侍從睹此情境,想道:“風光真是不錯,嫁得這樣權勢高顯的人家,哪怕一年七聚,也終身無悔。”有幾位文章博士一同前往,準備游覽時賦詩。黃昏停舟泊岸時,一面奏樂,一面賦詩。衆人頭插或深或淡的紅葉,共奏《海仙樂》之曲。人人喜形于色。獨有匂親王懷着“何故人稱近江海”之情。她心中牽挂山莊中的二公子,郁郁懷恨的情狀,便對一切都無甚興味。大家各自拟題,互相賦詩吟誦。薰中納言告知匂親王,欲待大家稍為靜息之時,造訪山莊,不料此時,宰相中将的門督按照明石皇後旨意,帶了一大批随從人員,聲勢浩大地前來護駕。皇女離都出游,是一件大事,雖是微行,消息也會不胫而走,傳于世人。再說此次匂親王只帶得很少的侍從,突然啓程。 明石皇後聞之驚詫不已,便忙吩咐門督帶了大批殿上人随來。匂皇子和薰中納言皆暗暗叫苦,這情形好令人尴尬掃興。但那些不解此情之人,只管舉懷邀明月,狂歌亂舞直至天明。
接着,京中派中宮大夫帶許多殿上人前來迎匂親王回宮,她還欲在此游玩一日,因此心中十分惱怒,真不想回京。便寫了封信與二公子,信中只是直率詳實地敘述感想,并無抒發之情。二公子誰想匂皇女人事稠雜不便,亦不回信。他只是堅信:似他這般地位寒微之人,與尊貴的皇女結緣,到底有些不配。以前遙居兩地,闊別多時,苦思苦守,他很正常;今喜見命駕前來,孰料過門不入,只在附近尋歡作樂。這使得二公子頗為惱怒。匂親王更是郁郁寡歡,傷心憂愁。左右取了不少冰魚,陳列于深淺不一的紅葉上,請直上觀賞。衆人皆競相稱贊。匂親王雖與衆人一起游玩。但她此時心事重重,正寸寸柔腸,憂愁憂思,哪有這般雅興啊!不時茫然地悵望天空。遠遠望見八親王山莊中的樹梢,以及樹上纏繞有的常春藤的顏色。在匂皇女看來,也都極具意味,倍顯優美。此刻不覺頓生凄涼。薰中納言也極為後悔,先前寫信告知他們,事情反而無味。同行諸女公子,去年春天與匂親王一起游過宇治,此時又想起了八親王府內美麗的櫻花,說起八親王死後二公子的孤苦寂寞。其中也有略聞匂親王與二公子通好之人,但也有人一無所知的。總之,天下這事,即便發生在這種荒山僻處,世人也會知曉。諸女公子衆口一詞,說道:“這二位公子貌若仙聖,又彈得一手好筝,此皆八親王在世之時,朝夕盡心教導之故。”宰相中将賦詩:
“昔日春芳窺兩櫻,秋來零落寂廖情。”薰中納言與八親王交情深厚,所以此詩特為薰中納言而吟。薰中納言答道:
“春花群放秋葉紅,山櫻榮枯世無常。”門督接過吟道:
“紅葉驕陽山鄉好,秋去游人何以賞?”中宮大夫也吟道:
“好景煙消無人賞,多情藤葛繞岩陰。”她年紀最長,吟罷此詩已老淚縱橫,或許是想起了八親王少年時的盛況吧。匂親王亦賦詩:
“蕭瑟秋天山居寂,松風應恤莫勁吹”方一吟罷,淚也似雨下。那些略知此事的,或想道:“皇女當真對宇治公子纏綿鐘情。失此相見機會,難怪她如此傷心啊!”此行規模盛大,伴者甚衆,所以不便上山莊造訪。衆人回味昨夜所賦佳句,加以吟誦,其中用和歌詠宇治秋色者亦不少。但此種酣酒狂舞時即興之詩,哪裏會得佳作?略舉一二,也可見一斑。
匂親王船上開路唱道之聲漸至消逝,宇治山莊的人一聞知,便知她不會再來,衆人皆悵然失望。衆侍從原本忙碌準備,迎接貴客,此時也皆失望洩氣。大公子甚為憂傷,他想道:“此人的心容易變更,似路草之色,真如他人所言‘女人無真言’。這裏的幾個下仆,一起談論古代故事,說起女人對于自己所不愛之人,也言語動聽。但我一直認為,那些修養不高、品格低下之輩,才會如此言而無信;身分高貴的女人則大相徑庭了,她們以名譽為重,言行走極為謹慎,不致膽大妄為。如今看來這也是不對的。母親在世時,曾聞此人風流浮薄性情,所以才末答應與她結緣。薰中納言屢次誇說此人風流多情,不想還是讓她作了弟媳,平添得這許多憂愁,真是太沒意思了!她對我弟弟薄情義,輕視于人,薰中納言定知此事,不知她怎樣看待呢?此處雖無其他外人,但侍從們對此事都嗤之以鼻,的确太可恥了!”
他思來想去心亂加麻,煩惱之極。二公子呢,則因匂親王先前一時信誓旦旦,所以對她深信不疑。他想道:“她決不會完全變心的。身當其位,行不由己,也是情理之中。”雖然以此自慰,然久不相逢,必然也生出些怨恨。她難得至此,卻過門不入,實在令人寒心。二公子倍覺傷心痛苦。大公子目睹弟弟神色如此痛苦難堪,想道:“倘弟弟與其他人一樣,地位高貴,匂親王可能就不會如此了。”由此愈覺得弟弟可憐。他想:“若我長生于世,恐怕遭遇也會與弟弟差不多吧。薰中納言大獻殷勤。不過是為了動我心。我雖一再借口推托,然而也有限度,哪能永遠如此呢?再說這裏的侍從皆不曉利害,只顧竭盡全力勸我與他合好。雖然我甚感厭惡,也恐有朝一日難以幸免,或許母親預知有此種事情,所以她再三告誡我獨善終身。恐怕命中注定我們命薄,孤苦無依吧。倘再遇人不淑,被人恥笑,讓逝去的父母也不心安啊!但願我能逃避此種折磨,早登仙途,免得餘生罪孽深重。”他不勝悲苦,每每茶飯不思,只是一味憂慮自己死後山莊中的情狀,不免朝夕悲嘆。他看見二公子,心中頗為傷心,想道:“若我也棄了這弟弟而去,叫他孤苦無依,将何以打發時日呢?曾朝夕目睹他那花容月貌,亦為他高興,曾費盡心機撫育,希望他高雅賢慧,前程無量。如今身許高貴的皇女,但其人薄情寡義,讓他贻笑于人。叫他今後有何面目安身處世,與人同享幸福呢!”他思緒不斷,越覺自己兄弟二人不屑一提,空活人世,念之不勝悲切。
回京之後,匂親王原拟再次微行暗赴宇治。卻不料夕霧左大臣的兒子門督到宮中揭發,“匂皇女偷赴山鄉,與宇治八親王家兒子私通。世人都在竊竊私議她的浮薄呢。”明石皇後聽得,心尤惴惴。皇上對此甚感不快,她說道:“讓她無拘無束地位于私欲之中,實在不是好事。”從此嚴加看管,要她常住于宅中。
夕霧左大臣欲将六公子許配與匂親王,匂親王不從。經雙方家人議定,迫她娶六公子。薰中納吉聞之,心急如焚,竟不知所措。她獨自尋思道:“此種結果,皆因我一人釀成。當初我念念不忘八親王臨終苦情,見二公子美貌薄命,不忍見他們玉理沙土,斷送幸福前程,才身堪照料責任。我當時鐘心的是大公子,而他個有違我願,将二公子讓與我。其時匂親王有意于二人,懇切要求促成此事,我便将二公子介紹給了匂親王。現在回想起來,若我當時兼得兩位公子,也無人怪罪于我的,真是悔之晚矣!”匂親王則時刻想念着二公子,戀戀關懷宇治山莊,心中更是痛苦。明石皇後常對她說道:“你若有中意之人,便叫他前來,與他人一般共享榮華尊貴。皇上對你關懷備至,而你卻行為輕佻,遭世人指責,我亦為你惋惜。”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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