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總角6
薰中納言回想:“對于詩歌贈答等小事,大公子向來十分精細,待人亦甚溫和誠懇。倘若此次真的永訣,可叫我如何承受!”便憂懼滿懷。她念及閣梨夢見八親王之事,料想八親王在天之靈對兩公子的苦楚定有所挂念,便于八親王生前所住的山寺裏舉辦法事。并派當差前往各處寺院,為大公子祈禱。京中事務只得閑置一邊。祭告神明,除穢去惡,所有法事,皆一一做到。做這等法事,只有病人自己盼望痊愈,才會十分靈驗。而今大公子急欲早登仙途,法事徒然無效。他想: “我還不如趁此早些死去。薰中納言這般親近,難免有人嫌疑,我亦無法疏離她了。倘結此緣,又擔心她不能久長,反倒贻笑大方,追悔莫及,若我此次不死,定當借口生病,出家修行。要愛情長久,非此法不可。”他便定下心,不管結果如何,都絕不更改。但對薰中納言羞于啓齒,便對二公子道:“我近來病情日重,此生無望。聽說出家修行,功德無量,猶可祛病益壽。你去請閣梨替我授戒吧。”衆侍從一聽此言,個個涕淚交零,道:“豈有此埋!中納言大人聞知會作何感想?”他們皆覺此事不宜,但也不便向薰中納言啓齒。大公子悵然若失。
薰中納言久居宇治山莊中,此消息不胫而走,不少人前來寬慰。平日出入她府內的人與親近的家臣,見中納言對大公子一往情深,便各自替病人祈禱。衆人都為薰中納吉嘆息。薰納吉驀然想起此日為豐明節,思家頓起。北風呼嘯,雪花飄飄。要是在京中天氣斷不會如此寒冷,她便憂傷起來。她想:“我同他難道緣份已盡?真命苦啊!但又對他無從怨恨,只盼他早日康複,讓我面對他溫柔的身姿,訴說心中戀慕。”她靜思默想。晦暗的一日就此過去。于是吟道:
“漠漠陰雲封深山,凄凄愁心度日難。”山陣裏有薰中納言在此,大家頗覺放心。
薰中納言依舊在大公子病榻近旁隔簾而坐。寒風襲來,撩起帷屏上的垂布。二公子慌忙退至裏間。好幾個侍從也都走開了。薰中納言膝行至大公子身邊。涕淚漣漣地道:“公子貴體如何?我已無計可施了!可連你的聲音也不能聽到,令我好不失望!倘公子棄我而去,真讓我傷心絕望啊!”大公子似已失卻知覺,然而尚能舉袖掩面,氣若游絲地答道:“等我病略有起色,再與你言語罷。此刻我簡直受不了!實在遺憾!”薰中納言禁不住淚如泉湧。忽念不該哭泣,然悲痛難耐,竟號啕大哭。她想:“我對他前世定有孽債,竟對他如此癡情。為之用盡心機,卻換來生離死別!”她又向病人看去,見其容顏更加端莊優雅,愈發惹人憐愛。他的手腕纖細,體質虛弱。然而豔色未減,肌膚溫潤白皙。身穿綿軟的白色衣衫,攤開繡被而橫卧,恍若一平躺的木偶。秀發垂枕,光彩可鑒,煞是好看。薰中納言看罷暗想:“不知結局如何?難道真的舍我而去?”便覺惋惜不盡。面對大公子那天然風韻壓群芳的病美人姿态,薰中納言凝視良久,不覺浮想聯翩,道:“倘你舍我而去,我也無意再活。倘無意要我留此世間,我一定歸隐深山,與世隔絕。惟不放心令弟獨立于世。孤苦伶仃,無人照料。”她欲以這話來引出大公子的答語。大公子将遮臉的衣袖略微挪開,答道:“此身命薄,被你視作無情,已沒什麽辦法了。然我曾含蓄向你請求:對于舍下的弟弟,請你愛他如我。當初你若不違我言,如今我也不致于為他擔心而死難瞑目。僅因此事,尚戀當世。”薰中納言答道:“我不也一樣命苦麽?除你之外,別無所鐘,故未曾聽從你的勸告。如今追悔無窮,頗為內疚。令弟之事,盡可放心。”她以此話安慰她。此時大公子病情漸重,苦痛難耐。薰中納言便召閣梨等入病室親自面對病人舉行諸種祈禱。他自己也虔誠地祈求佛祖。
許是佛菩薩特意要薰中納言厭離此世,因而遭此厄運吧。眼見着大公子停止了呼吸,閉上了雙眼,踏上了黃泉之路。唉,人死如燈滅!薰中納言束手無策,惟捶胸頓足,號啕大哭,也全不顧旁人恥笑了。二公子見哥哥棄他仙去,亦放聲大哭,嚷着要随哥哥同去,竟暈倒在尚有餘溫的屍首旁,不省人事。幾個侍從慌忙将他拉開,扶往別處。薰中納言想:“該不會是作夢吧?”便舉燈細看。但見衣袖掩面,恍如睡去;端正美麗,不減生前。她悲痛不已,竟想讓這遺體永存于世,象蟬殼一般,常常能見。臨終法事時,人們為他梳頭,芳香四溢,氣息如同生前。薰中納吉想到:“總想在他身上找些不是,以減輕對他的思戀。倘蒙菩薩慈悲,勸我不離人世,定請助我發現可怕、可厭之處才是!”她如此向佛祈願。然而悲傷更盛,難以排遣。她橫下心:“就硬着心腸,送她去火葬吧!”于是薰君強忍悲痛勉為大公子送葬。儀式寂寥,煙火稀少。薰中納言極度悲傷惆悵地返歸宇治山莊。
七七期間,宇治山莊賓客盈門,毫無凄涼之感。只是二公子害怕他人流言蜚語,頗感羞辱。唯嘆自身命薄,晝夜悲傷,整日昏昏欲睡。匂親王屢屢遣使探問。惟大公子素來認為此人乃負心漢而結識此人,是一段惡姻緣,故至死也怨恨不已。薰中納言想借此憂愁潦倒之際出家以遂宿願。然而又慮三條宮邸中的父親悲傷,亦挂念二公子孤獨無助。思之再三,不覺心如亂麻。既而暗忖:“倒不如遵大公子遺言,善待他的弟弟。他雖是大公子的胞弟,我豈能移情于他?但與其讓他孤苦無依,不如将他當作一個玩伴,時常面晤,亦可略略慰藉一下我對他哥哥的懷念。”她決定不回京,就在山中隐居,獨自深居簡出,不勝愁苦。世人聞悉,皆很同情,為之黯然淚下。自宮中開始,各方皆紛紛前來吊慰。
日子匆匆而逝。凡七日的佛事皆甚隆重,祭掃供奉,無不豐盛。然因名分限制,薰中納言不便着黑。大公子生前的幾個貼身侍從,自然一律深黑喪服于身。薰中納言偶然見此,吟道:
“未看喪衣祭亡君,血淚征然德襟袖。”她淚水浸透了那淡紅色的光彩照人的衣服的襟袖。那惆悵哀思的神态,于凄涼中不失為一種宵灑。衆侍從從簾隙偷見,相互議論:“大公子英年早逝,着實令人悲哀。這位薰中納吉大人我們皆認識,今後逐漸疏遠,真讓人覺得惋惜!不曾料到她與大公子的交情如此深厚!但雙方卻無緣交會!”說罷都很傷心。薰中納言對二公子道:“我将視公子為令兄遺念,以後我要多與公子晤談。公子有事但請吩咐。望勿生疏回避為幸。”二公子頗感不幸,倍覺羞辱,不願與之晤談。薰中納言頗有感觸,想道:“這二公子乃爽快可愛之輩,比令兄更幼稚而品質高潔。但略遜令兄的含蓄柔順。”
整日雪花飄飄,薰中納言也心緒不佳,終日郁悶寡歡。向晚雪止。十二月的月亮,高懸于萬裏清空,頗讓人生厭。她卷起簾子,遙望明月,又伏枕而聽遠處山寺中“今日又空還”的朦胧鐘聲。即是賦詩道:“難堪久居無常世,欲伴落月同西沉。”此時北風呼嘯,正欲叫人關上板窗,忽見冰面如鏡,倒映着四周的山峰。月光清麗迷人,夜色美不勝收。薰中納言想道:“京中新建的三條富鄰高雅亮麗,但無幽雅之味,倘若大公子尚在人世,我便可與他相攜共賞。”她左思右想,柔腸寸斷,又吟詩道:“欲覓死藥踏雪刀,免受相思斷腸苦。”她甚至希望遇到那叫半偶的鬼,便可以求法為由,葬身鬼腹。此念真乃怪哉!
薰中納言喚衆侍從到她面前,對其言語良久。儀态之優雅,語調之從容,韻味之悠長,令衆侍從大飽眼福。年輕者慕其美貌幾至神思恍惚,年老者深為大公子哀嘆。一老侍從告道:“大公子病情嚴重,是因匂親王格外冷淡,又慮二公子被世人贻笑。但他不便向二公子道出此間實情,只是獨自飲恨。其間,他茶飯不思,連果物也未曾進一點,身體日趨衰弱。大公子表面上似對諸事不操心,其實心機頗深,無論何事皆經深思熟慮。他甚憂二公子,怨恨自己不該違背親王大人的遺誡。”他又追述大公子在世時常說的話,衆人皆涕淚交零。薰中納言自責:“全賴我一時糊塗,竟使大公子無故逢此煩憂。”她恨不得時光倒流,痛改前非。但轉念一想,覺得人世可怨恨之事甚多。便潛心誦經念佛,欲徹夜不眠,念至天明。夜闌人靜,寒風凜冽,雪花飄飄,整個山莊不勝凄涼。此時忽聞門外人馬嘈雜之聲。衆人皆驚:“如此嚴寒之夜,有誰踏雪而來?”但見匂親王身着勁裝,渾身濕透,極尴尬地走了進來。薰中納言聞知是匂親王,便回避了。
匂親王知道大公子七七喪期未滿,因念及二公子苦不堪言之狀,便冒着風雪,夜半趕往宇治。這誠意足償她前嫌之惡,可是二公子偏不接見。他想哥哥就是為她而命歸黃泉。哥哥尚未看見此人回心轉意而死去,而今此人倘真改過自新,亦無濟于事。衆侍從都來勸其不該如此。二公子方答應隔屏晤談。匂親王向他訴說近來怠慢之故,似滔滔江水。二公子面無表情地聽她訴說,匂親王看見二公子也氣息奄奄,很害怕他跟他哥哥而去,不勝內疚,又心急如焚。她今日是置父後責斥于不顧,拼着性命來的,故苦苦哀求:“請将屏障撤去吧。”二公子只答:“且待我稍稍清醒些……”始終沒有與她晤面。薰中納言見此,喚來幾個解事的侍從,對他們道:“匂親王有違初衷,罪不可恕,二公子懷恨不足為怪。但罰之有度,休要過分。匂親王從未受過此般冷淡,她心中肯定苦不堪言。”便親自叫侍從去勸說二公子。二公子聞之,覺得連此人也用心如此,叫我更羞辱難當了。便不予理睬。匂親王道:“如此冷淡,實在薄情,昔日的海誓山盟一概作廢了。”她連連嘆息,空度時光。此際夜色凄凄,陰風慘慘。她獨自躺着,哀嘆不已,雖是作繭自縛,但也很可憐。二公子便又隔屏與之應對。匂親王向諸佛菩薩在嚴立誓,保證終生不改此心。二公子想:“她又在信口開河了。”反覺得厭煩。但他此刻心情,和恨別傷離時略有不同。看到匂親王那可憐的模樣,心還是軟了下來,便改變了自己的想法。他恍恍惚惚地聽了一會,支支吾吾地念道:
“往昔亦自絕音訊,将來怎可為憑證。”匂親王倒更加悲憤不已,答道:
“将來時短變無常,今情誓不負心。”世間變化無常,請你不要将我推向自責的深淵吧。”又安慰他良久。二公子答道:“此心異常難受……”便退入內室去。匂親王也顧不得旁人閑話,悲嘆至天明。她想:“他的怨恨的确也有道理。但太讓人丢臉了,令人淚流不止。可知他心中該多麽悲憤啊!”她思緒良久,覺得二公子甚為可憐。
薰中納言久居宇治,形同主人。諸侍從亦如此視之。并為她安排膳食。匂親王也覺可哀可笑。她常常若有所思,面容蒼白清瘦,目光呆滞。匂親王很可憐她,鄭重相慰。大公子死況,雖言之無益,但薰中納言很想告知匂親王。卻覺得悲不堪言。又恐匂親王恥笑她一片癡情所以別無他事可言。薰中納言每日飲淚。久之,面目已非,但卻清秀有加。匂親王心想:“此人倘是男兒身。我定生戀慕。”如此邪念,她頗為憂心忡忡,欲在适當之時将二公子遷往京都。可二公子對她冷若冰霜。倘父後聞知,定對她無益。她很擔心,決定時日即返。臨別時她對二公子言語良久。二公子也覺不宜過分冷淡她,想答她幾句,然終未釋懷,難于啓齒。
已至歲暮,宇治山莊一片蕭瑟凄清,連日晦暗,風雨肆虐,積雪難融。薰中納言終日沉思,悵然若失,如入夢境。大公子斷七之日,大辦法事,場面頗為體面。匂親王也吊儀隆重,布施頗多。薰中納言不得已,最後一個離開此地,以洩愁嘆。其他親戚朋友,對她久居此地皆責怪不已。如今斷七已過,只得返京,但悲痛之情莫可名狀。她住在此間,人來人往絡繹不絕。此後離去,此間肯定更加凄涼,因此衆侍從都很傷心。她們憶及大公子逝世時的驚呼痛哭,覺得如今雖寧猶苦。他們齊道:“先前每逢興會,她常惠然來訪,此番久居于此,日日親睹尊顏,仰承鼻息,似覺她溫柔多情更勝往常。事無巨細,都蒙她悉心關照。可現在就分別了!”衆侍從皆淚流滿面。
匂親王遣使送信與二公子,信中道:“常思入山面晤,但苦于身受羁絆,不能如意。思之再三,方才找到合你安身之處,想将你遷至京都。萬事俱備。”原來,明石皇後聞悉匂皇女與二公子之事,料想薰中納言對大公子這般痛悼,可見其弟定非等閑之輩,才使得匂皇女如此傾心。因此可憐匂皇女,便偷偷告訴她:“可教二公子遷居二條院,得以朝夕相見。”匂親王擔心父後故設此計,欲命二公子侍候大公主。但一想到今後能與二公子朝夕相處,欣喜若狂。因此傳書與二公子。薰中納言聞知,想道:“我營造三條宮哪,本想給大公子。而大公子仙去,我正想迎二公子來居,以作替代。”思念舊情,不覺悵然。至于匂親王之疑,她認為全無道理,斷然不生此念。她只是想:“待之若父母者,惟我而已。此處還有何人呢?”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覺得,宇治大公子為什麽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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