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都是屍體

飯館下午兩三點鐘左右,總是人氣蕭條的,那段時間魏之遠作為端盤子的服務員也會比較無所事事,所以有一天,他一臉天真地問老板可不可以玩他手機上的貪吃蛇的時候,老板毫不在意地給了他。

魏謙研究了一個禮拜的地圖和城市垃圾處理系統,魏之遠就玩了一個禮拜的貪吃蛇以及給三胖傳了幾條消息。

第一條簡單:三哥,救命,別回短信,收到晚上九點打我哥電話,響一聲挂——小遠。

第二條,魏之遠留了城市名和地址,後面又注明:別回,別找我們,自己找地方住,到了給我哥打電話,響兩聲挂。

第四天,魏謙收到了三胖的兩聲鈴。

魏之遠于是按着魏謙的指示,給了三胖第三條留言:弄一條大狗來,弄來以後給我哥打電話,響三聲挂。

最後一天,魏謙調整好自己的身體狀态,準備去拳場了。

他早早地起來,趁魏之遠還沒醒,拿碳素在小孩的手背上畫了一只小烏龜。

魏謙已經把那數學舊課從頭到尾翻了一遍,同時,他還跟着原主畫了一打便簽紙的小烏龜,乍一看,簡直得了那位“龜真人”八九分的真傳,畫得惟惟肖。

畫後,魏謙穿好衣服,仙氣飄渺地走了。

而與此同時,三胖帶着一條大狗,已經鬼鬼祟祟地在城西的郊區搜了一天一宿了。

一輛皮卡車開過來,三胖慌忙躲開車燈,拉回狗繩,強迫狗和他一起縮起脖子躲起來,警惕地等着車開過去。

大狗伸着長長的舌頭,眼見三胖帶着惶恐的大胖臉湊過來,于是非常順便地舔了他一口。

等車開走,三胖才暴怒地沖着狗咆哮:“媽逼你剛吃屎!”

狗顯然不覺得這有什麽衛生問題,搖頭擺尾地說:“汪!”

三胖憂心忡忡地看着這條狗,不知怎麽的,它看起來高大英俊,但是智商好像明顯低于同類水準:“寶貝,咱都在這耗一天了,再找不着,魏謙那小王八蛋說不定就吹燈拔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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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就姑且叫它狗歡樂吧——狗歡樂高高興興地拖着他往前跑去,撒歡一樣地又“汪”了一聲,好像在喜聞樂見地說:“讓那小王八蛋去死吧!”

三胖嘆了口氣:“誰說不是呢,我也想讓那小王八蛋去死,他就跟一長了腿的麻煩似的,也不知道這次又闖了什麽禍——在城西找屍體,唉,你三哥我明明是個演喜劇片的,他娘的千裏迢迢地讓我來客串恐怖片!”

狗歡樂突然剎車,三胖的經頓時緊繃起來:“怎麽了?在這附近嗎?”

結果只見狗歡樂擡起腿,沖着樹底下撒了泡尿。

三胖:“”

這時,三胖才發現,狗歡樂已經把他拉扯到一個地勢比較高的地方了,往下一看,正好能看見垃圾焚燒處理廠,臭氣熏天,也不知道狗歡樂帶着比人類靈敏多少倍的鼻子,這種條件下怎麽還能維持它歡天喜地的英雄色的。

三胖眯起眼往下望去,他突然發現,有幾個顏色不一樣的大垃圾桶沒有被和其他垃圾一起處理,方才從他身邊開過去的那輛小皮卡停在垃圾處理廠旁邊,幾個人下了車,把那幾桶搬上走了。

那幾個人絕對不是垃圾處理廠的人,三胖看得分明——肯在這裏幹這種工作的,多半是上了些年紀的人,年輕人能吃下這種苦的不多。

而從車上下來的這幾個人年富力強,個個看起來孔武有力,輕易就能把一個個看起來非常沉重的垃圾桶擡上車。

??  -

不一會,皮卡就重新開走了。

三胖蹲下來,拿出地圖,小聲對狗歡樂說:“不對啊,地圖上說那邊沒別的東西,就是一大片空地了。”

狗歡樂不理,只是要拉着他走。

三胖:“行,那聽你的,走着!”

三胖貓着腰,一路小心翼翼地躲躲閃閃,分辨着車轍和方向,借助着狗鼻子,循着皮卡的蹤跡跟着去了,已經快要破曉的時候,他才找到了一排非法建築物,似乎是那種民間非法的煉鐵小作坊,皮卡車已經開走了,幾個垃圾桶卻排在了外面,蓋子開的,有一個不小心倒了,已經空了。

三胖探着頭,仔細往那倒了的垃圾桶裏張望了一番,認為它簡直幹淨得不像話。

垃圾桶裏什麽都有,特別是一些湯湯水水的東西,絕不可能像這個桶這麽幹淨,它肯定裝了什麽別的東西。

三胖有種說不清的預感,他覺得自己找對地方了。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狗歡樂的異狀。

狗歡樂雙眼大睜,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沖着那一排垃圾桶的方向呲出了尖利的犬牙,爪子不安地扒着地,做出了一個介于逃跑和攻擊之間的動作——它肯定是已經聞到了什麽,吓壞了。

這天上午,魏之遠打工的小飯館裏來了個奇怪的客人,剛開張,他就進來點了一碗面條,也不急着吃,只是耗時間一樣地坐着。

老板和老板娘都有點害怕,因為一般人是不會在這個早飯不早飯、午飯不午飯的點鐘來吃一碗熱辣口的面條的,那位客人穿着的短袖背心下面隐隐露出紋身的邊角,一腦袋黃毛,不像好人。

魏之遠這天拿了魏謙的手機,調成了靜音,等着三胖的消息。

如果找到了,三胖會給他響一次鈴,辦成了,三胖會再給他響一次鈴。

早晨第一次的響鈴已經過去了,可是第二次響鈴卻遲遲不來,魏之遠心裏終于忍不住有些着急了。

而就在他低頭看手機的時候,那個奇怪的客人不知什麽時候了起來,悄悄地靠近了他。

魏謙已經打了第二場。

方才他一到臺上,就察覺了不對勁。像魏謙這種做慣打手的人,一個人只要是往他面前一,他基能在第一時間感覺出對方是不是有威脅。第二場他按規矩升了一級,對手理所當然地應該更強大,可是這個人一點也不比第一場的對手厲害。

魏謙幾乎毫發無傷地就把這個人撂倒了。

觀衆發出失望的噓聲——因為魏謙這個對手在外行人看起來,真的是非常人高馬大、肌肉虬結。

不過只有親自上場的人知道,那人的肌肉實在是太虬結了,好像是健美先生的那個路數,大塊如同死肉般的肌肉嚴重限制了他的出拳速度,除了還算抗揍之外,幾乎沒什麽作用。

魏謙擦了擦汗,準備回到更衣室。

就在他剛下臺的時候,趙老九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一把拉住他的手,把他拽進了牆角,先是假裝焦急地上下打量他一番,随後非常做作地大松了口氣,拍着他的肩膀說:“哎喲兄弟,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魏謙知道,事才真正來了。

他不動聲色,假裝迷茫地問:“啊?”

趙老九一拍大腿:“哎喲,你說這群人,養着他們幹什麽用剛才讓他們弄錯啦!你那個對手,根就不是你這種低層級的,人家是中層級的,那大塊頭,一個人能頂你兩個重呢!九哥剛才生怕你出什麽事”

魏謙心裏冷笑,臉上卻配合地做了一個目瞪口呆的表情。

趙老九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麽,拉開皮包,從裏面抽出厚厚的一打人民幣——看起來真的挺厚,兩紮還多一些,魏謙輕輕一翻就知道,少說得有兩萬多。

“這次的出場費和贏比賽的獎金,按着那個人的級別給你,各一萬塊錢,還有五千是九哥自己貼給你的,唉,九哥對不住你啊,要不是我沒盯緊,也不會讓你受這罪了。”

魏謙裝模作樣地推拒一番,末了不負衆望地“失敗”了,把錢裝進了自己的腰包,趙老九滿意而慈祥地看着他:“小夥子啊,有前途!去吧,換衣服去吧。”

魏謙對各種各樣的情況心裏早有預判——當然,兩萬多塊錢是他一輩子沒有見過的巨款,作為一個合格的錢串子,他的肝顫了顫,腦子熱了熱也是非常正常的,可是很快,就被強大的意志力給拉回來了。

他以一種非常緩慢的步調貼這邊離開賽臺,中途停下來回頭看了趙老九一眼,發現那人臉上帶着某種說不出的志得意滿的笑容目送着他。

找一個不知從哪弄來的弱雞,讓他以為自己打敗了中級,然後用錢讓他自我膨脹,乃至于下一場心甘情願地跳級?

不可能的,真正的打手都分得清誰是狠角色,誰是看起來兇狠的花架子,剛才那一場,他們只會認為是僥幸,有多少人會為了兜裏的兩萬五千塊錢铤而走險?

肯定有,但那些人通常是需要大的錢,比如那些吸毒、高利貸或者供養大病病人的,而他們也不會只簽三場的約定。

對于大部分三場約的低級拳手,這一場的收益就已經超出預期,有勇氣再搏一次的絕對不會多。

這是拿錢往水裏扔,是肉包子打狗,趙老九不可能這麽蠢。

魏謙的腦子前所未有的冷靜,幾乎是全速地轉動了起來,突然,他停住了腳步。

趙老九那句“換衣服去吧”驟然在他耳邊回響起來,魏謙想起哪不對勁了——是更衣室!

從第一開始,魏謙就隐隐感覺到了賽臺設置很不正常。

按照正常人的想法,相鄰級別的賽臺應該挨着,這樣觀衆也方便,其他級別的賽臺确實是這麽一字排開的,但是低等級的不是。

最低等級的賽臺在靠近大門口的地方,而第二等級卻在最裏面。

這樣,二等級的拳手想要回更衣室,就必須穿過一條貼邊的狹長的過道,那裏只供一人通過,非常窄,裏面幾乎是黑的,據說燈壞了,還沒裝好。

而選手們上場時從外面走,讓嘉賓看清楚,下場卻另外有規定,要他們從拳手通道裏下場,省得擋住嘉賓的視線——嘉賓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

也就是說,第二級別的拳手下臺,只有走那一條通道,而那條黑洞洞的狹長小路,眼下就已經在魏謙面前了。

錢和血性。

電光石火間,魏謙就想明白了趙老九會怎麽操作這件事。

想象一個窮鬼拳手,出于僥幸,懷裏揣着他這輩子沒見過的巨款,欣喜若狂地走進這條過道,在最深的地方,如果突然被人偷襲,他會怎麽樣?

來人如果不光下了狠手打傷了他,還搶走了他身上的錢,他又會怎麽樣?

在黑暗中猝不及防被偷襲,對于一個人的心理沖擊極大,而一個剛從賽臺上贏了比賽、血還沒涼下來的人,他絕不會因為遭到襲擊而恐懼或後怕,他只會憤怒,甚至仇恨,失控的憤怒才會點燃原理智可控的膨脹感。

更不用說還有錢。

得不到的錢也就算了,但是得到了再從他手上搶走,所有人都會被激怒何況是他們這樣的人,他們會瘋。

簡單粗暴,但是肯定會驚人的有效。

魏謙的手心被粘膩的冷汗浸滿。

就在這時,一個人在他身後低聲問:“你怎麽不走了?”

城西,三胖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快要被恐懼撐炸了。

至今,三胖也不知道魏謙和魏之遠究竟出了什麽事,只知道這兩個孫子招呼也不打一聲地就跑了,把宋老太給急得要團團轉,幾乎要上樹,再也顧不上罵他大胖子了,每天見了他,都要像祥林嫂一樣喋喋不休地盤問一通。

三胖也着急,麻子的事發生過一次,三胖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幾乎有了心理陰影。

加上每天被宋老太這麽念叨,他都快崩潰了。

直到他收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用魏之遠的口氣發的短信。

三胖當天就從黃牛那買了車票趕了過來,一直極端地提心吊膽,尤其收到魏謙他們托他去找什麽屍體的消息時。

當然,“屍體”倆字在紙面時,還只能激起三胖的擔心和憂慮等他真的看到那些貨真價實的屍體,才毫無緩沖地幾乎被吓破苦膽。

三胖和狗歡樂潛進了非法小作坊裏,途中狗歡樂仿佛能感覺到旁邊這個人類的恐懼和小心翼翼,竟然一聲都沒叫,其他人大概已經開車走了,裏面只留了一個中年男人看着。

中年人在一個陰森森的小屋裏,三胖看了一眼,只見小屋是一個簡易的祠堂,裏面供着一個佛像,那個人正在哆哆嗦嗦地燒香磕頭,院子裏是一堆的廢銅爛鐵,三胖和狗歡樂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破爛,奔着一個好像是存放煉油罐的地方去了。

一進去,膽小的能當場尿了——那裏有一排槽,都是屍體,一水地面朝外面,翻着白眼,張着嘴,最外面的屍體還是僵的,最裏面的已經在廣東潮濕溫熱的天氣裏發出了陣陣的腐臭味槽還沒排滿,大概排滿了才會統一焚化。

三胖當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同時,狗歡樂極端恐懼地“汪”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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