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陰魂不散。

夏钰明腦子裏蹦出這幾個字。

回校的時候是星期天的下午三點左右，天氣陰沉沉的，生活區人來人往，周圍都是學生。

光天化日的人群裏，居然還能見鬼。

不是沒有懷疑過走在王現身邊的女孩子會不會只是長相相似而已。可如果只是相似的話，未免也太相似了。

那種在下河市這種大城市裏難見的土氣過時的打扮和并不大衆化的長相，從樣貌氣質到最後回頭一笑時顯露出來的風情都與他對門一模一樣。

但若說那個女孩就是那個女鬼，她還摟着王現，和他有互動有交流，跟個活生生的人一樣。難道和李大媽那時一樣，王現他……如果他出事了，班級群裏肯定會說，他不會不知道。

夏钰明一個激靈，四肢在一瞬沾染上了冷意，身邊穿梭的人流似乎跟他隔了一層透明的膜。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假設她是女鬼，那她怎麽能和王現說話？

假設她不是，他剛被一個女鬼弄得差點丢掉性命，沒幾天就立馬看到了和她長得一樣的人。世上真的有這樣的巧合嗎？

自己到底是為什麽突然能見鬼了？為什麽那個鬼會纏上自己？

所有的事情在腦海裏穿成一條疑問的線，夏钰明把行李放下，立刻拿出手機組織言語發消息給朱波。

發完消息，朱波沒有回應，應該是沒看手機。

惴惴不安地把手機放回口袋裏，心裏上下忐忑，蹲下手往旁邊撈了個空，氣流從指間穿過，原本放在腳邊的行李不見了。

“我困了。”

Advertisement

周圍那層隔着的膜好像瞬間因為這句話破了，他人一怔，仿佛是瞬間被拉回到喧嚣的世界裏。

身邊那只懶散嗜睡的生物不知道什麽時候異常“勤勞”地拿起了地上放着的行李，漂亮的黑色眼睛亮晶晶的，光澤溫潤。

困了……

照那個老道士來說，邊家守着的東西，是開天辟地以來的唯一一只還存活着的魔，若是被放出來，三界都得倒黴。

這形象，怎麽都和眼前這只每天除了睡覺就是在想怎麽更好的睡覺的生物一點也不像。

沈漠這副懶樣子，真的是邊家一直守着的東西嗎？他很懷疑他媽給他的情報。

夏钰明搖了搖頭，深呼吸了幾口，人稍微不那麽緊張了，接過沈漠手上的行李，“走吧。”

“你是不是有什麽想問的？我說過你可以問我，但是你都沒問過我。”

沈漠把行李遞過去，漂亮的臉沒有表情好聽的聲線一如既往的脆而冷，可夏钰明居然硬生生地從這裏面聽出了一絲絲委屈的味道。

真是稀奇，稀奇的可愛。

夏钰明不自覺地揚起嘴角，随口問道，“那，王現身邊的那個女孩子到底是人是鬼？”

“被鬼附身的人。”

“可她怎麽會和……之前那個女鬼長得那麽像？”

“你看到的不是人本身的樣子，而是附身的鬼的樣子。”

“原來是這樣啊。”

夏钰明點點頭，沒有再繼續問下去。在樓梯口的時候，他想了想拉起了沈漠的袖子，走到樓梯臺階轉折的地方轉過頭，正對上沈漠一直看向他的眼睛。

很難形容撞進沈漠目光裏的感受，好像撞是進了一汪溫柔之中，哪怕眼前的這個“人”臉上明明沒有任何表情。

—這個世界很殘酷，不要随意相信別人，只有我們會毫無保留的對你無私奉獻，不要太天真了—

—你知道你這個所謂的朋友是什麽東西嗎？—

人是群居動物，天生便會對其他人産生渴望，可在這個世界上呆的太久，人就學會了害怕，因善意稀奇，争鬥才多見。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總存在着天然的惡意，利益的金裝之下是腐朽的欲望，有時連溫情都珍貴的虛僞。

他放開沈漠的袖子，往前面走了一段，在繼續踏上轉角的臺階之前被人拉住了袖子。

—我不信任他—

夏钰明猶豫了一下，沒有回頭。

見鬼，遇鬼，害怕，迷茫，他無處可說，無人可訴，除了父母，見證這一切的便只有身邊這只生物了。胸腔之中那顆懦弱的心髒生出一點欲望來，如同平靜湖面之下流動的細微暗湧。

有了朱波的幫忙，哪怕如今形勢撲朔迷離，但這趨勢也是該向好的那方面走去。

惶恐是弱者的選擇，強者該堅定不畏懼。

以後會更好的，那麽現在，就一小會兒，做一個軟弱的人。

回到寝室的時候，李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發呆，對面王現的床鋪收拾的幹幹淨淨，桌上東西的擺放方式和星期五夏钰明離開的時候一樣，還留着把寝室鑰匙。

情形看起來不妙。

想想一個星期前還濃情蜜意的一對人，還有王現身邊的那個“鬼美人”，夏钰明總覺得事情肯定和李超想的不一樣。

然而他不能說，只好裝成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把東西放好，和李超介紹了沈漠，說沈漠是他有睡美人綜合征的男朋友。

李超聽了擡頭眼眶發紅地在他們兩個之間來回徘徊一下，苦笑着說，“呵，我剛分手你就找到男朋友了。”

他臉上長滿了胡渣，生了黑眼圈，眼中沒有光彩，“他一個雙休沒有回來過，只顧着那個小珍，一句解釋都沒有。昨天我看他們摟在一起，從我身邊走過，沒看到我一樣，說說笑笑。”

夏钰明從沒碰到過這種狀況，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只好過去拍了拍他說，“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不會有誤會的。”李超機械地搖搖頭，“其實我一直知道的，我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只是沒想過會是現在而已。總以為，要到我們畢業。”說着他苦笑了兩聲說，“你知道嗎，我以前在BLUED上看到過他跟其他人暧昧，那時候我還不相信他真的會做的那麽絕。”

夏钰明沉默了一下，搜腸刮肚說了句，“是他不好，你別難過。”

“以前……”李超頓了頓剛要說話便被人打斷了。

“我要睡了。”

夏钰明回頭，沈漠脫了衣服站在床下。

“你陪我。”他拉過他的手面無表情地說。

“你們……”旁邊的李超張了張嘴又閉上，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麽，臉上浮起愧疚的神色，最後只說，“你男朋友身材真好。”

遇上沈漠最開始的那幾天，他都在驚惶之中渡過，沒有心思注意他的身材，等到後面有心思了，他又已經習慣了。

現在被李超這麽說起，他才反應過來，沈漠的身材确實特別的好，肌肉線條柔和，看着十分賞心悅目。

想想自己每天和這人那樣睡在一起。

夏钰明臉開始發燙，“你自己睡不可以嗎？”

“不要。”

沈漠固執地抓住夏钰明不肯松手。

夏钰明尴尬地看看沈漠又看看自己的室友。

誰知李超接收到了他的目光以後會錯了意，慘淡地一笑說，“我正好也要睡會兒，這兩天都沒怎麽睡好。”

夏钰明啊了一聲，來不及說什麽被背後的沈漠拉到了懷裏，懶惰的生物把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強硬地說，“睡覺！”

夏钰明感覺自己像是被只渾身炸毛的貓抱住，無奈地妥協。

三個人先後爬上了床以後開始睡覺，寝室裏安靜地只剩下空調的呼呼聲。夏钰明被沈漠抱着，拿起手機打開社交軟件界面，找他的人一堆，卻沒有朱波的。

他和好友聊了幾句家常，講了些笑話安慰了些人，最後猶豫了一下把沈漠的話化成自己的猜測，含糊地發給朱波，關掉手機。

窗簾拉着遮擋住大部分的光，只留下幾股朦胧投射進來，天花板上暗影交錯。聽着外頭刮的呼呼作響的北風，感受着寝室裏被高科技作物保持着的溫度，還有邊上幾乎要挂在自己身上的“人”，夏钰明産生了一種溫暖踏實的錯覺。

他從胸口抽出他媽給他的鏈子在手心裏仔細轉動幾下，困意襲來，頭往沈漠那裏靠過去。

等他閉上眼沉入睡眠，在他身後的生物睜開了眼，眼睛稍稍彎了彎用下巴蹭蹭懷裏人的頭頂，一臉的滿足。

夏钰明是被一陣敲門聲吵醒的，那時候已經晚上了，寝室裏唯一的一點光是由外面走廊的頂燈發出的，從門上方的小玻璃窗裏透進來。

玻璃窗外是一根根的鐵栅欄，單只看那個，他總會莫名地聯想起監獄。

“誰啊？”

夏钰明沒出聲，李超先問了，十分不耐煩的聲音之中還藏着質問般的怒氣。

“呵。”

那是一聲很輕的笑聲，短促尖細。夏钰明一聽到這個聲音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這不是那個來過自己家的女鬼的聲音麽！

他立馬推開沈漠從床上坐了起來想要爬到床下去拿桃木劍卻被沈漠拉住。

轉頭，憑借着寝室裏那一點點的光，夏钰明看到沈漠跟他大幅度地搖了搖頭。

“操！賤人！”李超顯然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以為這一聲笑是在嘲諷自己，張口就罵，“你他媽別想進來！”

這次門外的人發出一連串咯咯咯的笑聲，如同一連串的珠落玉盤，脆的讓人心癢。

“敲個屁啊敲！老子在睡覺！”

門外的東西不回應，一邊不緊不慢地敲門一邊問，“夏钰明在不在，夏钰明在不在？”

夏钰明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經歷，當然一個音都不敢發，身邊的沈漠放開了他的手。這時他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穿好了衣服。

“賤人！沒男人活不了是吧！勾完了王現又想去勾小明。”

夏钰明起身爬到床尾，還沒來得及拉開床簾便被李超搶險一步用了他們共用的去床下的梯子，只好收回手，等他到地上再下去。

然而他還沒等到人爬下去，就看到有一個黑色的頭顱，一點一點地從下面往上升起來，出現在門上方那一方小小的玻璃窗上。

夏钰明幾乎是本能地躲到床簾的後面，企圖擋住自己。

沒盯着門的李超沒往那邊看，走下地了以後開了燈，啪的一聲，寝室瞬間亮堂起來，接着他聲音高了一個八度，“這什麽東西！”

夏钰明聽到一聲悶響，他的室友恐懼地大叫說，“小明，那個小珍，那個小珍……”

“呵，找到了。”

很輕的一聲笑，啪嗒，是門打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