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夢見

一念不生,米哆瘋了一樣闖進周紹卧室。

“哥,夏夏出事了!”

周紹疾步走過來問,“怎麽回事?”

“我,我不知道,小江剛發短信告訴我夏夏受傷了,她肯定傷的特別重,不然小江不可能會告訴我,他知道我不能露面的,所以,夏夏肯定傷的很重!”

米哆把手機上的短信給周紹看,害怕的差點哭出來。

“哥,我得去看她,我就是去看看,遠遠看一眼就行,我保證,不對,我發誓絕對不會露面,我就想看看他傷的重不重。”

周紹當機立斷,“我跟你一起。”

“不用不用,我一個人去更安全。”

周紹欲言又止,話沒出口就聽見米哆低聲說了句,“哥,小柯和喬兮姐的死大概教會了我一些東西,我想,我肯定能躲的很好。”

“好。”周紹信她,“天亮了就回來,明早給你買步行街東頭的包子和豆漿。”

米哆繃着的表情僵成一團,“謝謝哥。”

“不謝。”

告別周紹,米哆一路跌跌撞撞的往蘇夏家趕,她沒敢直接回家,而是停在了對面那棟樓的樓頂。

兩棟樓離的不遠,但米哆還是覺得不夠。

她趴在樓頂的水泥臺上,盡量壓低身體企圖把蘇夏的每一個動作都看清楚。

看的越清楚她心裏的那根針就紮的越深,尤其是看到蘇夏背靠沙發坐在地上吃泡面,喝烈酒時寡淡的表情,那根針一下子就穿透了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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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細的寒風穿過那個小孔,從前到後,吹遍了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小也,吃飯要上桌,茶幾不是讓你放碗筷的地方。”

“小也,你吃的這都什麽東西?路邊攤,泡面是人吃的東西?”

“小也,你敢在家裏屯酒我就敢把你和酒一起丢出去,不信試試。”

“小也......小也......”

回憶讓米哆窒息。

她驚恐的收回視線,将身體往裏挪了幾分後,仰躺在水泥地上大口喘息。

除了戒不掉咖啡,生活習慣正經的快趕上老年人的蘇夏怎麽會變成這樣?

抽煙,喝酒,吃泡面......她到底在對自己做什麽?

米哆消失在臺階後面的同時,端着酒杯的蘇夏看向了窗外。

窗外一片漆黑。

她的頭頂有一束暖色燈光。

調整好呼吸後,米哆再次鼓起勇氣看了過去。

茶幾前面已經沒了蘇夏的身影。

米哆急忙往其他地方尋找,卧室的窗後蘇夏一閃而過。

剛住在一起的時候,蘇夏為了讨米哆歡心,把自己鐘愛的簡約風窗簾換成了女孩兒喜歡的一層紗一層布。

現在,那層紗擋住了米哆的視線。

她焦慮的站起來,腳踏出臺階又收回來,收回來又再次邁出去。

猶豫數秒後,她飛向了那扇窗戶。

米哆不敢靠的太近,趴在陽臺的窗戶外面是她的極限。

不過,這個距離足夠她看清楚裏面的情況。

彼時,蘇夏就背對米哆側躺在床上,後肩是暗沉的血色。

米哆抑制不住的發出一聲啊。

聲音一出口,她急了捂住嘴巴躲到了陽臺下面的死角。

她以為蘇夏能聽見,怕她聽見,所以本能的逃走。

可事實上,隔着兩層玻璃,卧室裏靜的只能聽見蘇夏的心跳。

節奏緩慢而沉重。

蘇夏開着燈睡了一整晚,米哆在陽臺外面守了她一晚。

六點,生物鐘叫醒了蘇夏。

她坐起來看了眼窗外。

陽光刺目,天氣晴朗。

“又過了一天。”蘇夏語氣輕淡。

說完下了床往浴室走,走到一半蘇夏才意識到自己昨晚沒有脫衣服。

後肩的傷已經不流血了,但卻和襯衣黏成了一體。

蘇夏回身走到梳妝鏡前看了看後肩的情況,觸目驚心。

蘇夏解開扣子,随手把襯衣脫掉扔在地上。

她的平靜沒有絲毫變化,但米哆卻好像聽見了傷口被生生扯開的聲音。

快而狠,狠而決。

不久之前,米哆和周紹聊起他和喬兮在一起的那些年。

周紹說:“有一種痛苦叫你看見就覺得撕心裂肺,兮兮為我吃的苦,每一樣都在我身上加倍重現過。”

當時米哆并不能完全體會周紹話裏的意思,她覺得那種反應應該就是感同身受。

比如,以前看到蘇夏不開心,她會心疼,看到她受傷,她會難過。

她的喜怒哀樂她都感同身受,可是加倍重現,她還沒體會過。

今天驟然看到蘇夏的傷,看到她滿不在乎的動作,米哆才猛然驚覺‘看見就覺得撕心裂肺的痛苦’是什麽。

它就像個劊子手,左手拿着利刃,右手拿着鈍刀。

它用利刃在米哆身上重現蘇夏的傷口時,還拿着鈍刀在她心口鋸出一個個豁口,然後在豁口裏撒一把鹽,再用精湛的技術把皮□□起來讓它的外表看起來完好無損。

可內裏呢?

鹽直接刺激痛覺神經帶來的痛苦,夾雜着局部水腫造成的壓迫疼痛會把她一步一步逼垮,逼瘋,最後被痛苦吞噬。

米哆受不了這種刺激,而周紹留給她的時間也所剩無幾。

于是,她狼狽的逃走了。

來時跌跌撞撞,走時踉踉跄跄。

這一晚的守護米哆什麽都沒帶走,反而把看不見的血灑滿了來回的一整條路。

回到書店的時候,客人已經走完了,只有周紹趴在靠窗的桌邊小憩。

米哆小心翼翼的走過去,坐下。

唇色淡的和白紙一樣。

周紹是被夢驚醒的,這是米哆第一次見到他驚慌失措的樣子。

“哥,你夢見什麽了?”米哆縮在椅子裏,抱着膝蓋問道。

周紹低下頭掩飾自己的不安,說話時緊繃的聲音和一向溫和的他格格不入。

“我夢見兮兮離開前那晚說的話了,她說,‘阿遠,我不怪你,不管你做什麽我都愛你’,她還說,‘阿遠,很抱歉打了你,可我真的忍不住,我越清楚的知道自己接近死亡,就越害怕看到米哆受一點傷。我是妖,只要我活着,米哆就不是一個人在人和妖的夾縫裏尋求生存,我死了,那就成了她一個人的戰場,你不知道那種孤立無援的絕望有多煎熬’。”

聽見周紹的話,米哆忍了一晚上的情緒到底還是爆發了。

她和小孩子一樣放聲大哭,用手背胡亂的抹眼淚,越抹越多。

“哥,對不起,對不起......”

周紹笑着摸摸米哆的頭發,柔聲說:“哭什麽,你又沒做錯,兮兮早就知道有這一天了,也早就和我說過,如果有一天她死了我不要難過,要守着你,保護你,直到你安然無恙或者我力不從心。米哆,她很喜歡你。”

“可是,可是喬兮姐因為我打你了,她說,喬兮姐說你們在一起二十幾年,連吵架的機會都沒有,我一出現,她卻打你了,哥,我錯了,對不起。”

“兮兮下手不重,我沒覺得有多疼,倒是你,再哭下去我真沒辦法和她交代了。”

米哆的哭聲立刻停止,但眼淚還在沉默的流着。

“哥,你是不是想去找喬兮姐?”米哆問的突兀。

周紹直言不諱,“想,但是不能,答應過她的事我還沒有做完,承諾過的百年之後也還沒到,我不能對她言而無信。”

米哆,“六十幾年很漫長。”

一天她都覺得度日如年。

“一直想着兮兮就不會那麽覺得了,反而有種離她越來越近的期待,況且,她還給我留了一個難題,這個難題應該足夠我思考一輩子了。”

“什麽難題?”

周紹想了下,一個字一個字用極慢地語速說:“她說我是他的仇人,可是她愛我勝過我犯的錯,所以,她還是決定原諒我。”

米哆挂着眼淚的睫毛微微顫動,“如果,我知道原因呢?”

周紹目光恍惚,極力克制的激動背後一片無措。

“為什麽?”周紹繃着嗓子問。

米哆哭的委屈,“說了你就活不了了。”

周紹擠出一個僵硬的笑,“說什麽傻話呢,我沒你想的那麽不堪一擊。”

“你有。”

周紹的表情在米哆的注視裏變淡,“你不說,我一輩子都不會安心。”

“......”

“米哆,你知道的,我和兮兮之間沒有秘密,我什麽都沒瞞過她,你也得對我公平一點。”

米哆無力地掙紮。

良久,她垂着頭用第三人稱的口吻說:“賀歸遠是賀清的兒子,他們家在那個只有身背豐功偉績才能住進去的院子,和妖為敵是他躲不掉的命運,所以,即使他是文學院的教授,不在總局編制之內,也要幫着他們殺妖,不過,他只殺做過壞事的。

有一次,他在回家的路上碰見了被妖重傷的邵峥,他理所當然的覺得那只妖很壞,于是,他幫邵峥殺了那只妖。

那只妖是喬兮姐的爸爸,他一直在找丢了的女兒。”

“兮兮的......爸爸?”

“喬兮姐說她離開爸爸很早,跟他沒什麽感情,比起他來,她更喜歡你。”

“嗯。”周紹輕輕的回應,“還有嗎?”

“她說難過只是暫時的,你那麽會念情詩,分分鐘就能把她迷的七葷八素。”

“還有嗎?”

米哆搖頭,“沒了。”

“嗯。”

周紹站起來,笑着說:“我累了,先上去休息,你吃完早餐也抓緊時間休息。”

“哥......”

米哆想問,“哥,你聽了不難過嗎?”

可是,周紹并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

他幾乎是跑着離開這裏的,淩亂的腳步和發抖的肩膀明明白白的告訴米哆,他現在的情緒有多糟糕。

米哆看着桌上的早餐發呆。

等到包子的涼氣散盡的時候,她端着盤子上了樓,盤腿坐在周紹門口小口吃包子。

房間裏壓抑痛苦的哭聲持續了很久。

聲音斷了的時候,米哆回了自己房間。

房間裏陽光正盛,門後陰影裏的她冷如冰霜。

-----------

他們沒有生逢亂世,卻逃不過生離死別。

他們祈求長相厮守,卻避不開命運捉弄。

仔細想想,他們這麽痛苦的活着到底是為了什麽?

誰沒誰都能一如往常。

誰沒誰都活不下去。

“夏夏,我要為你做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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