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賬房先生的事
九 異世界平常的一劍
王都,冒險者總會。
這裏顯然比邊陲小鎮的分會要熱鬧得多,正因為時值勇者複出的年份,許多人都下達任務,不論是準備趁魔族疲于應付而去迷霧森林,還是純粹為王國的這場戰事做些準備而使用自己的積蓄發布些探路、滅殺魔獸之類的任務。
盡管人多,像這樣好看的人卻少得很。一個背着豎琴的青年踏入總會大門,他似乎是第一次來這裏,四處張望的眼神顯得拘謹又不知所措。
不過一張英俊的臉總能讓人得到一些優待,就比如,這就有女冒險者為他指明了去服務臺的方向。
“你好,”金發的青年有些局促地站在大理石地面纖塵不染、格局恢弘的大廳中,詢問前臺笑容完美的實習生,“請問如果我要加入冒險者隊伍,應該怎麽做?”
“請先填寫表格吧,”女孩将一份表格遞給他,心中感嘆現在顏值高又有實力的冒險者越來越多。她本能地覺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但很快就将這感覺抛諸腦後,将其歸類于帥哥長得總有些相似。
她收回已經填寫好的紙張,匆匆掃過基本信息,看見意向那一欄裏并不是最普遍的‘未定’,而寫上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隊伍名稱——‘提線人’。
“請問你是收到了該隊長的邀請嗎?”她公式化地問道。
“是的,”青年回答道,“這裏是他的親筆信。”
信封裏不只是一張寫着簡短邀請的信箋,還夾着一張純黑色小卡片,上面正印着那半黑半白的面具圖案。實習生将顯然附了魔的卡片放入魔力感知陣法,顯示确實是小隊隊長親手所寫——
這位隊長甚至是罕有的光明系冒險者,看着法陣上閃爍的白光,她暗自驚嘆。不過如此一來,足以在成立小隊的第一天就招攬這些實力強大的冒險者進入新人小隊,也就說得過去了。
“沒有問題,這是你的徽章,”她将空白的徽章遞給青年,後者當着她的面将血滴在純黑色章面上。
半黑半白、與邀請卡上如出一轍的圖案浮現出來。
青年将徽章別在左邊領子上,回給那位實習生一個笑容,大步走出了冒險者總會。
邊陲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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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曼’突然笑了,他真正的笑容與這副面容經常挂着的溫和不同,甚至與剛才那個可怖陰森的聲音也半點都不符合,洋溢着一股陽光燦爛的感覺。
“我也不知道呀,”他輕快地用那種能吓哭小孩的聲音回答,“我就是個做賬的,你不要為難我。”
他左手展開,艾德文感知到他突然的動作,立刻用刀片狠狠向下劃去,利刃卻像是陷入了一團可以随意改變形态的黑泥,轉瞬間就被化為黑色流質的‘黎曼’吞噬。
現在他可以确定,面前的絕對不是人類、甚至是任何已知形态的魔物。任何魔獸和植物都不存在這種完美拟态的能力,他自認為指向了脖頸就是瞄準要害,但這形如黑泥的異形是否有傳統意義上的頭顱、心髒?
“做什麽賬?黑賬麽?”艾德文冷笑一聲,退開幾步。他已經發現了周圍安靜得有些不同尋常,眼前青年的身姿已經完全被勉強聚攏成人形的黑泥,說它做‘黑’賬,好像也沒什麽毛病。
暗色的流質裏仿佛有黑氣湧動,這已經不能被稱之為暗屬性的魔力,而是‘惡意’的實質化。如果他要給這種生物體命名,第二妙的名字就是‘惡靈’。
當然,絕妙的是——“泥巴怪!”艾德文像個準備好要打架的三歲小孩,認為自己決不能在賽前的叫罵裏露怯。
黑泥構成的人形卻雙手舉起,做出了個看起來像是悲痛欲絕的動作,臉上勉強能稱之為嘴的位置開開合合,就是吐不出聲音來。
最後它好像想起了什麽,用一只手在自己的喉嚨處不知搗鼓了些什麽,嘟嘟囔囔道:“太不禮貌啦,你都把我的拟态聲帶扯壞了。”
“而且你不能侮辱我的人格,我是絕不做黑賬的,”這個黑色泥巴怪義正辭嚴地說道。
“泥格,”艾德文甩了甩重劍,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他發現周圍本還有稀疏的來往行人,現在卻連個人影都看不見了。他們現在并不處于原來的位置,或許這只惡靈設立了某種結界來混肴外界人的感官,又或許這是一種只針對自己的魔力屏障。
“不是泥巴怪,是惡靈。”黑泥委屈巴巴地反駁。
“但是你看起來像泥巴,一點都不靈性。”艾德文用空閑的左手抓了抓面罩,指出了這一顯而易見的事實。他覺得現在的情況有點兒和平得莫名。
除了固有的惡意之外,惡靈本身似乎并沒展現出任何要攻擊他的意向。再加上它提起的‘做賬’,立刻就讓他想到昨天黎曼桌上的魔界年度預算報表。這使他産生了一種荒謬的想法:
這個惡靈是否是黎曼的下屬?不然它剛才為什麽要讓負責人多給一個空白徽章?想到這裏,艾德文開始以一種不同的眼光打量這灘黑色流質。
與魔王僞裝出的那種殺馬特風格确實很契合。
“你才沒有靈性,”惡靈反駁,這種人性化的舉動讓他聽起來更像是個人類而非什麽兇險的異形生物。
隐藏在黑泥構成的左手中的陣法終于完成了,它開始像融化的巧克力一樣保持不住自己的形體,流向地面,但卻又被不知名的因素控制在一個完美的圓形中,并不無限制地擴散。
一只白皙的手從似乎失去了主觀意識的黑泥中伸出,攀上一邊的地面,然後是一只黑色鱗片的利爪。黎曼從淤泥中憑空出現、攀爬出來,而随着他的靴子踩上地面,這些翻湧的黑泥也全部滲入土地中消失了。
艾德文愣住,卻不是因為惡靈突然消失,而是震驚于黎曼的穿着。後者一反平時穿衣以黑色簡潔為主的習慣,身上披着大了一號的華麗袍子,袍角上還綴了各色寶石。
這袍子不僅寬松,袖子還長出一大截,衣擺更是拖在地上,導致黎曼走起路來速度慢得活像個穿着晚禮服的女孩子,生怕走得急了,就要自己踩到袍角摔倒。
任何人如果穿上這種配色奇異、只注重炫富而不注重搭配的衣服,都會顯得十分愚蠢。但黎曼先是一臉茫然地站在那裏,然後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手忙腳亂地試圖把袖子挽起來的驚慌樣子,卻可以稱得上可愛。
大一號的男友襯衫梗正要出口,艾德文卻忽然想起了這種滿大陸獨一份的穿衣風格來自哪裏,滿腦子的黃色玩笑都卡在喉嚨中。再聯系到那個可以幻化成他人姿态的惡靈,一切真相似乎昭然若揭。
他很難得地神情嚴肅起來,比剛才面對實力不明的強敵時更緊繃,因面罩的緣故看不出神情,但那雙時常盛滿了無賴笑意的眼睛裏卻一點漣漪也不剩下了。
他盯着黎曼,目光灼人,聲線比剛才質問那個冒牌貨更森冷:
“你把他怎麽樣了?”
黎曼終于将其中一只袖子好好挽起來,他擡起頭,用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垂着的雙眼迎上了艾德文突兀的敵意。
“原來你認識他。”他說道,似乎不需要确認,就知道了讓艾德文突然發難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黎曼臉上的笑容也消失得一幹二淨,透出一種壓抑的感情來。
但也不是會讓人落淚的悲傷,他好像在惋惜抑或懷念着什麽,視線落在艾德文臉上,卻并未凝實,顯出心事重重的憂慮樣子。
“是。”艾德文沉聲回答,他握劍的手攥緊了,關節已經開始發白,劍柄上的紋路或許已經嵌進皮膚裏,留下了厚繭也擋不住的紅印。
黎曼的表情變了,從壓抑的分神變成一種深重真摯的歉意,他似乎在這一刻才真正看見了艾德文,将這個人類眼中燃燒的納入眼中。
比剛才直面惡意集合體的惡靈時更嚴重的寒意掃過艾德文的後背,他看着表情真摯、将歉意傳達得足有十分的黎曼,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從未看透過這個看似天真的魔王。
提線人——提線人。
“我很抱歉,”魔王輕聲說,“他已經死了。”
艾德文第一次後悔接取某個任務。他不知道自己陷入了一個怎樣的局,而黎曼手中又牽着多少條無形的傀儡線。
所以他蓄勢已久的一斬劃破凝滞的空氣,狠狠向黎曼襲去,劍刃帶起的空氣流動、旋回,然後這些氣流也都化為了風刃。無形的千萬把刀劍都向着黎曼一人刺去,好像下一秒就能将這個穿着可笑大碼袍子、手上甚至沒有法杖的法師碎屍萬段。
魔王好像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舉起右爪擋在眼前,似乎這樣就能接住這雷霆萬鈞的一劍——
然後他笑了,迎着刺目的電光和雪白的劍刃,他的微笑依然像初識時一樣溫和而處變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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