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更

姑姑抱着相框回來坐到他身邊，手指摩挲着相片裏的人。

相片是一張全家福。照片裏的廉韶光比現在年輕幾歲，他站在中間摟着頭發斑白的父母，三人沖着鏡頭開懷大笑，格外溫馨。照片背景是一片院牆和一顆很粗的樹的主幹。

“這是三年前的中秋節照的，竟成了他們最後一次合影。”

邱讓震驚又心疼，這到底經歷了什麽讓這個人一下子蒼老那麽多？

他從最上邊垂下的幾片葉子知道那是梧桐樹，又覺得那院牆的牆頭很眼熟，便問道：

“這是在哪裏照的？”

其實他心裏已有答案。

“河邊那個小院知道吧？”

他點頭，再熟悉不過了。

“那是我哥的。以前這一片都是那種房子，兩千年那會兒河這邊都拆了建新樓，只剩下對岸那座院子。直到去世前，我哥嫂都住在那裏。”

姑姑似乎是想起了陳年往事，摩挲着相片定定地出神。

邱讓覺得腦子裏一團糟，心情也是格外複雜。

廉韶光這些年一定抱着自責和愧疚把自己封閉在這間房子裏，痛苦到所有關于父母的東西都不敢觸及。

他在沉默的時候在想什麽呢？會想起自己的父母嗎？做着現在這份工作與人交流會讓他好過一些還是會更加難過呢？

邱讓覺得自己得到的信息還是太少，他想知道更多。

他跟鳳凰說：“今晚上給我看影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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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說：“不着急，時機未到。”

又是時機？雖然心急也是沒辦法，那就再等等吧。

姑姑想起什麽似的擡起頭，看到他的臉，一怔，然後笑着跟他說：“哎呀我真是的！跟你說這些幹嘛！害你也跟我一起傷感！不說了不說了。”

她起身将相框放回原處，蓋上黑布。

這時，聽到“咔嚓”一聲開門聲，倆人同時看向門口。

廉韶光出現在了門口，手上提着一個很大的塑料袋，看見屋裏的兩個人，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然後很淡定地跟姑姑打招呼：“姑，你來了。”

姑姑批頭就數落他：“哎呀你這孩子，不是跟你說今天我過來嗎？怎麽還上班去了？還把朋友一個人落在家裏。太不厚道了啊！”

廉韶光一臉茫然，詢問般的眼神看向邱讓。

邱讓見事情撞破，不知如何是好，尴尬地沖他笑。

廉韶光似乎是明白發生了什麽，說道：“我是去買早餐了，順便去店裏看看，有點事耽擱了才回來晚了。”

姑姑一聽，立即和顏悅色起來，催促邱讓：“那趕緊吃飯吧，別餓着了。”

姑姑說吃過飯了，讓廉韶光給她開了電視來看。

邱讓早就餓了，小狗一樣地追着廉韶光進了廚房。

廉韶光将塑料袋放到餐桌上，将裏面的東西一一拿出來擺放到邱讓面前。

邱讓看着廉韶光輕柔的動作，想起昨晚的細心照顧，誠懇地說道：“昨晚謝謝你。”

廉韶光頭也沒擡，小聲回應了句“沒事”。

邱讓覺得氣氛有點尴尬。他想起自己雖然單方面了解了很多關于廉韶光的事，但對方對自己是一無所知。

相識從自我介紹開始。

“我叫邱讓。山丘加耳刀旁的邱，謙讓的讓。您呢？”

“廉韶光。廉明的廉，不負韶光的那個韶光。”

雖然仍是溫聲細語，卻似乎感覺不到熱度，根本不及在店裏的時候。臉上也沒有什麽表情。因為聽姑姑說了他的經歷，邱讓想，這可能就是他的常态吧？心情倒沒受多少影響。

“那……我怎麽稱呼您呢？”

廉韶光似乎沒有想到他會這麽問，手上的動作一頓，随即淡淡地說：“随便吧。”

他瞬間想起鳳凰。這态度到底是誰随了誰？

他莞爾一笑，“那我叫你小光也可以嗎？”

廉韶光收起塑料袋的手又是一頓，仍是淡淡的語氣說：“你喜歡就好。”

這幾個字比“随便吧”要順耳許多啊，邱讓心想。

“好了，吃吧。”

聽到廉韶光淡淡的聲音，邱讓才注意到桌子上已經擺了一堆吃食。包子饅頭豆漿油條豆腐腦等等平時常見的早餐應有盡有，但筷子就只有一雙。

邱讓拿起那雙筷子晃了晃，問：“你不吃嗎？”

“嗯。我吃過了。這些都是給你的。”

邱讓震驚了。他什麽時候有表現出很能吃的樣子嗎？！這怎麽看也得是兩三個人的量啊？他再餓也吃不完這麽多啊！

他哭笑不得地問：“額……你覺得我吃得完這些？”

“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就都買了一些。你挑順口的吃吧。”

“！！！”怎麽可以這麽可愛！！！

雖然廉韶光說這話的時候面無表情，仍阻止不了邱讓覺得他可愛，心裏某個地方仿佛被羽毛輕撫過一般，癢癢的。

廉韶光出去了。邱讓雖然不舍得，但也沒有理由挽留，只好獨自吃飯。

他挑了幾樣自己平時喜歡的，味道都還不錯。想着這些都是廉韶光買回來的，不知不覺就吃多了。等他停下筷子已經吃完了一半還多。

“你是豬嗎？”

邱讓“哼”一聲，“要你管！”

“果然是豬。”

“不嗆我你會死嗎？”

“不會。無聊罷了。”

“……”神特麽的無聊！

邱讓覺得自己真該好好管理一下情緒，不知道哪天就被這只鳥氣死。

剩下的那部分他都沒有動過筷子，他把它們都裝好系好準備放進冰箱。

他打開冰箱，發現冷藏室裏面幹幹淨淨空空如也，倒是意外地發現冷凍室裏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雪糕冰激淩。

“沒想到，他還挺小孩子氣的。”

他想到廉韶光瘦得幾乎皮包骨頭的身體，不禁懷疑這人是怎麽活着的了，光吃冰淇淋嗎？

鳳凰的關注點卻完全跟他不在一條線上，問他：“這東西很好吃嗎？”

“好吃啊。簡直人間美味啊！你想吃嗎？”

“不能吃。”

“那還真是挺遺憾的。”

邱讓嘴上雖這麽說着，心裏可是一點都不覺得遺憾，甚至有點幸災樂禍。

不過，占一只鳥的嘴上便宜都能覺得開心，他覺得自己的人生也是沒追求了。

他把那些東西都放進了冷藏室，将桌子收拾幹淨，走出廚房。

姑姑和廉韶光正挨在一起小聲地聊天，見他出來齊齊地看他。

姑姑又注意到他的腳，跟廉韶光說：“你還是買雙拖鞋吧，不能總讓小邱光着腳啊，這幸好天漸漸熱了，要是冬天得多冷啊。”

廉韶光雖然遲疑卻還是點了頭。

邱讓有點小開心，這是不是就表示自己以後可以常來了呢？他這麽厚臉皮地想。

姑姑今天來是要跟廉韶光一起去頤和園，問邱讓要不要一起去。

邱讓想着反正也沒啥事，就跟着去吧。其實真正目的是想多了解廉韶光，和他多呆會兒。

姑姑特別開心，說頭一次看到小光的朋友，還是挺讨人喜歡的孩子。

廉韶光就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不喜不悲，不冷不熱。

邱讓不禁懷疑自己關于昨晚上的記憶是不是一場夢了。

他問鳳凰：“昨晚上的事你是不是都看着？”

鳳凰答：“是。”

“他都做了什麽？”

“那可多了。”

“……那他有沒有幫我擦臉擦手擦腳？”

“你做夢嗎？”

邱讓立即沮喪起來，果然是做夢嗎？

鳳凰竟呵呵笑兩聲，說：“逗你的。”

“……”人與人，不，人與鳥之間最基本的信任呢？

三人開車去頤和園，是廉韶光開的車。

姑姑說想先爬山，怕後面走累了就沒力氣了，他們便把車停在了北門。

春末夏初，正是出游的好時節。

邱讓和姑姑已經混熟了，一路上唠着家長裏短，特別開心。

廉韶光在大部分時間裏都保持着沉默，只有姑姑把話抛給他的時候才說話。而他主動說的話就只有問姑姑累不累渴不渴要不要休息。

邱讓一直都沒什麽機會跟廉韶光搭上話，說不沮喪是假的，但他也不想勉強，再怎麽火急也不能着急。

姑姑體力很好，翻過了山游了大半個園子都沒歇一下。廉韶光也是一聲不吭一聲不喘。倒是邱讓覺得自己拖後腿該多加強鍛煉了。

園子的東南角有一片臨時小商鋪，賣着各種小商品，琳琅滿目。

他們一路逛過去，姑姑買了兩個手機殼分別送給了邱讓和廉韶光，說是作為二人陪她游玩的謝禮。

邱讓的是一只睡着的金毛狗頭側顏，廉韶光的是一只睡着的白貓貓頭側顏。

這種手機殼在年輕人裏很流行，他以為廉韶光會覺得幼稚不要，沒想到廉韶光竟默默地收下了。

邱讓心裏一陣竊喜。在他看來，這跟情侶殼沒啥區別了。

面對姑姑說希望他們立即用上，廉韶光也是默默地把手機殼換上了。

邱讓：情侶手機殼欸~~~

鳳凰：別高興太早。

邱讓：……（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