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三更

邱讓不再去飱食吃飯，但每天還是會路過看看廉韶光有沒有在，精神好不好。

空閑的時間裏，他總是對着樓下的院子發呆。發呆的時候，他在想廉韶光。

時間流轉入了秋，距他跟廉韶光告白過去了兩個月的某個周六，他在單位加班。

下午，忙了一段，他端了杯水坐到窗前休息。目光落到小院，他發現小院的門開了。他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再看，院子的門仍舊是開着的。

他猛地站起身，放下水杯就跑出了門。

廉韶光，他終于肯進那個小院了嗎？

他一路狂奔，到了小院門邊，才想起來問鳳凰。

“是他嗎？”

“不是。”

他頓時洩了氣，失望地停下來調整呼吸。

他聽到院子裏有像是掃地的聲音，他向前一步。

院子的梧桐樹下有個人正拿着掃帚埋頭打掃落葉。

他敲了敲門，那人聞聲擡起頭，他微微一笑，打招呼：“姑姑。”

姑姑見到他，臉上立即揚起笑容，手上的動作停下來，“小邱！好久不見啊！”

他走進去，邊打量着院子邊回應道：“好久不見，您還好嗎？”

“好，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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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都是從上方看這個院子，第一次這麽近距離觀察，很新鮮。

院子沒有想象中的小，置身其中覺得還挺大的。地上鋪着青石磚，因為年代久遠變成了泥土的顏色。房子的門窗禁閉，落滿灰塵。進門右手邊的角落裏有一棵半人高的小梧桐樹，對角是那棵大梧桐樹。他走到樹下伸手比劃一下，剛好能環住樹幹。擡起頭，枝葉繁茂得看不見天空。

姑姑走到他身邊，也擡起頭看樹，說道：“這棵樹啊是小光他媽媽懷孕時種的，種的時候才巴掌大一點。他媽媽身體弱，結婚三年才懷上他，孕期反應也比常人嚴重，好多次為了保胎住進醫院。他爸聽人家說‘栽得梧桐樹，引得鳳凰來’，在院子裏種梧桐樹是祥瑞的象征，便種下了這棵樹。沒想到啊，孕期後兩個月竟真的安穩了。到如今四十一年了，可惜馬上要砍掉了。”

邱讓一驚，“已經定下來了？”

“早就定下來了，拆遷合同都簽了。這個冬天就拆，連同樹一起砍掉。”

邱讓心裏咯噔一聲，那不就沒兩個月了嗎？

“不能移栽嗎？為什麽非得砍掉？”

“可以移栽？”

面對姑姑的期待，邱讓卻不确定了。他撓撓頭，“應該可以吧……我回去上網查一下，要是砍了太可惜了。”

“對對對，查查看。”

“好。”他走到姑姑面前，伸出手：“我來掃吧。”

姑姑看看他，笑着把掃帚給他，“那就麻煩你了。”

“您別客氣。”說着，他開始打掃起來。

姑姑樂呵呵地找了個打掃過的空地站好，看着他掃。

“今天還上班嗎？”

“嗯，加班。”

上一次他跟姑姑說過，他是在對面的樓裏上班。

“這麽辛苦啊？小光以前也是，沒日沒夜的。一找他他就說他在加班。哎喲，真是辛苦得不得了！”

邱讓笑了笑，附和道：“程序員就是那樣，忙也是沒辦法。”

“幸好他沒再做下去了，最近老有什麽程序員猝死的新聞，看得我都後怕的。你也要注意身體啊，年紀輕輕可不能玩命的。”

“您放心，我沒那麽那麽忙。”

“那就好那就好。”

一個話題終止，一時間沒有人再找話題。邱讓手上忙着，腦子裏也在忙。

提起了廉韶光，他便開始想廉韶光。

廉韶光今天應該是休息，不知道他在做什麽，有沒有好好吃飯。

“你跟小光最近沒有聯系的？”

忽然聽到姑姑這麽問，邱讓手上動作頓了一下，又繼續。他不知道姑姑為什麽會這麽問，只得老實回答：“沒有。”

“小光這孩子啊，慢熱得很。要是他有哪裏讓你覺得不舒服的地方，多擔待點哈。這孩子心還是很好的。”

邱讓連忙搖頭，“是我做錯了事，才導致我們斷了聯系。”

“發生什麽事了嗎？”

邱讓停下來，轉身面向姑姑，鄭重地問道：“姑姑，您對同性戀了解多少？”

姑姑一怔，問他：“你……不接受同性戀嗎？”

邱讓搖頭，“不是，我就是同性戀。”

姑姑聞言似乎松了口氣。邱讓追問道：“您知道韶光也是對不對？”

姑姑點頭，開始講廉韶光的事兒。

廉韶光的工作一直很忙，父母也都理解，一直沒有催他。過了30歲，奔着北京戶口給他介紹對象的人蜂擁而至。他是個孝順的孩子，怕父母為難便去見了。但最終結果都是女方受不了他的冷淡和忙碌主動放棄。開始廉家父母見沒成一個也很着急，到後來就漸漸看開了，不再盲目，能推的就都推掉了。直到他36歲那年，一個非常遠的遠房親戚要給自己的侄女兒介紹對象，正好那女孩兒也在S市，那個親戚便輾轉找到了廉韶光的父母。那時，廉韶光已經有兩年沒相親了。廉家父母看了女孩的照片，大概了解了一下，覺得還不錯，便試探地跟廉韶光說。廉韶光雖然猶豫最終沒有拒絕，兩邊就安排着兩人見面。雖然提前跟女孩說了廉韶光慢熱，但女孩還是嫌廉韶光太冷淡。本來應該就到此斷了的，誰知沒多久那親戚又找到了廉家父母說女孩還想進一步接觸。廉家父母想着說不準能成就一段佳話，就把廉韶光的聯系方式都給了她。沒想到的是，兩個人很快好上了。然而，半年後的某一天，廉家父母忽然接到警察打來的電話說廉韶光住院了。

這之後的事邱讓都知道了。

“他媽媽前一天晚上還打電話問我該怎麽辦，沒想到第二天就……”

姑姑握着紙巾哽咽着，“小光這孩子命好苦。怎麽就遇到那種事呢？”

邱讓不知如何安慰，沉默着輕拍她的後背。

說實話，再聽一遍，他仍舊覺得悲傷沉痛，胸中郁結。

姑姑漸漸地止了眼淚，情緒穩定下來。

“你和小光之間怎麽了？”

“我跟他表白，我覺得他也喜歡我，但他沒有接受我。”

“這樣啊。”姑姑輕嘆，“這孩子一直覺得父母的意外是自己造成的，活在愧疚和自責裏。”

“我知道。我想幫他解開心結。”

姑姑又是一聲輕嘆，“哪有那麽容易。”

邱讓篤定道：“我有辦法。”

“哦？”姑姑的眼裏燃起了希望。

“不過，需要您幫我一把，最好在這院子拆了之前塵埃落定。”

“只要能救那孩子，要我做什麽盡管說。”

從小院出來，姑姑帶着邱讓去超市買了一堆菜，然後去了廉韶光家。

因為沒有提前通知，廉韶光見到邱讓的時候，愣在當場。

邱讓沖他微微一笑，打招呼道：“好久不見，打擾了。”

他這才回過神來，低下頭。

姑姑察覺二人之間尴尬的氣氛，忙笑着說道：“我去做飯，你們聊。小光，好好招待小邱，他今天幫我打掃了一下午落葉呢。”

說話間，她給了邱讓一個眼神，把廉韶光往邱讓面前一推。

或許是姑姑故意用力，廉韶光一個踉跄，腳下不穩，栽進了邱讓的懷裏。邱讓張開雙手穩住廉韶光的肩膀。

姑姑笑着進了廚房，客廳裏只剩下還抱做一團的兩個人。

廉韶光很快掙紮出了邱讓的懷抱，轉身要往卧室走。

邱讓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說道：“小院這個冬天就要拆了，你知道嗎？”

廉韶光身體一頓，點頭。

“那就好。”

邱讓松開手，沒再糾纏。他轉身在沙發一端坐下。

廉韶光背對着他在原地站了會兒，也轉身來到沙發前，在沙發的另一頭坐下。

邱讓勾唇笑，心下又有些無奈。他早知道廉韶光內心的矛盾：一面厭惡自己的同性戀身份，一面又渴望愛情。前者讓他僞裝冷淡，後者又讓他時不時地透着小溫柔。邱讓愛慘了他的小溫柔。

二人沉默地坐着，邱讓斜靠在沙發上肆無忌憚地盯着廉韶光看。

終于，廉韶光驀地擡起頭看他一眼，又驀地低下去。

他問，“怎麽了？”

廉韶光咬了下嘴唇問他：“我真的還能再見我父母一面嗎？”

邱讓篤定道：“能。”

這次，廉韶光再擡頭，沒再移開視線，他直直地看向邱讓，眼睛裏有光在閃爍。

邱讓覺得自己心裏一直懸着的石頭終于能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