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成親一

喜宴前一天, 張廚子帶上他那倆徒弟就過來了。有些菜費時,要是你今天不給收拾好,明天就趕不及了。

章家人也跟着打下手, 別的做不來, 洗洗菜切切肉什麽的還是能做的。實在不行還可以把瓜子啥的先裝盤, 明天可以直接擺上去。

盤子碗筷的他們村裏預備着一套, 等到了全村的大節時, 都是要拿出來用的。平時誰家做酒席要拿去用也行,但是你得一個不差的還回來,要是不小心摔了,那就得從自家的碗裏面挑一個出來放回去。用到現在,那些碗的花色和剛買來時都不太一樣了。

鄉下人也不講究這個, 有個能裝東西的就好了,以前大夥兒沒湊錢買的時候, 還不是各家各戶的去借, 那時候的更不一樣。

桌凳什麽的村裏也預備了,但看樣子是不太夠的,所以他們找了相熟的人家準備借幾副, 到時候給點喜錢就行了。

接親按理說大家都是水頭村的,離得近走過來也行, 但章樹卻不願意,就算他沒有高頭大馬, 沒有大紅花轎, 至少牛車也得備下一頭。牛車自然又是村長家裏借的, 不過章樹已經決定了,這段時間他要好好物色一下,開春前一定得買一頭牛回來。

親戚大多都通知了,章樹外婆家兩老都去世了,他還有三個舅舅,兩個姨媽在世。只不過中間隔着兩個縣,趕起路來兩三天都到不了,除非家裏有牛車。

章樹一個月之前就托走商的去通知了,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收到信,收到信後會不會來。

他二叔和姑姑家離得不遠,他是親自去的。兩邊都是淡淡的,他也不在意,反正這是做給村裏人看的,心裏也不抱期望,上輩子就知道他們是什麽人了。

章槐年紀大些,對着章樹還能控制情緒,倒是章蓉,見到他掩飾不住的怨憤,似乎把自家落到這種田地的罪過全都推到了章樹的身上。

這是章樹自重生之後第一次見到章楊。個子高高的,人瘦瘦長長,見到他一臉腼腆的笑意。整個章家,就是他倆像章爺爺的性子。

他從小也不太做聲,但比起章樹要好一些,一來二去竟和他外家村裏的木匠投了緣,稍微長大一些後就去做了學徒,如今才是第二年。

做學徒的這三年,工錢沒有,但是師傅管吃管住還教你手藝,也算是劃得來了。所以他平時沒什麽事一般都不回家,即使和外家離得不算太遠,也不怎麽會去。

這次他師傅女兒懷了身子,兩老跟着去縣裏照料一段時間,就讓他先回家來了。

章樹也難得有了笑意,“阿楊,回家來啦?”

“是啊,大哥,恭喜你,就要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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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幾年就要輪到你了。”章樹記得他是娶了木匠家的小閨女,然後一家人都搬到木匠的大閨女家旁邊去了,算是半入贅的,和這邊一貫以來不太親近。但至少他沒欺負過章樹哪怕一次,就憑這章樹也不吝惜給他一個笑臉。

兩人在門外聊的好好的,章蓉突然跑過來罵道,“誰是你大哥?大哥在屋裏好好坐着呢!你是不是天天玩木頭人也變成了木頭!”她罵章楊,眼角卻斜着章樹。

章楊皺起眉頭,“蓉蓉,別胡說!”

“誰胡說了!貓哭耗子假慈悲,上回娘病的那麽重,說趕出來就趕出來了,現在上門不知道做給誰看,誰有那麽大福氣去吃勞什子酒!”

章樹臉放了下來,“我通知了,去不去是你的事。阿楊,大哥就先走了,還去通知別人呢。”他看也不看章蓉一眼,轉身就離開了。

章楊看着這個妹妹,心裏也不舒服,那事兒他聽別人說過,确實是他爹娘不占理。以前他們在外人面前對章樹好,在屋裏可從來不掩飾對章樹的輕視,他年紀雖小,但都聽着呢。現在他好久不着家,就連這個妹妹都可以騎在他頭上罵了。

章蓉還是一臉不服氣地沖着章樹的背影絮絮叨叨的罵,絲毫不在意章楊是不是受不了她。

章樹心裏倒是沒留什麽疙瘩,在意才會難過,他們現在在他眼裏比陌生人還差一點,不值得為他們的話難過。

……

“噼裏啪啦”的響聲在整個村子裏響起,喜的那些小孩子們一個勁圍在旁邊看。

兩家都是村子裏的,李家是嫁的那一方,就是中午的酒席。章家是娶的一方,就是晚上的酒席。

一大早的章樹就自覺去廚房拎水洗了頭沖了澡,換了大紅的喜服,待頭發用布巾擦幹後,他奶奶就進來幫他梳頭發了。

這是章樹長大之後第一次讓別人梳頭發,這感覺像是回到了小時候,但是他長大了,他奶卻老了。

那枯瘦幹癟的手握着木梳一下一下地給他梳着,章樹從銅鏡裏看到,他奶好像哭了。

“奶,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哭什麽啊?孫兒今天娶夫郎,娶回來一起孝敬你們二老呢!”

章奶奶連忙用袖子擦幹臉上的淚水,“奶就是高興呢!我們阿樹長大了,娶夫郎了,再過不久家裏又要添丁了。奶幫你梳個俊朗的頭發,保證今天迷死你的小槿兒。”

章樹跟着笑了笑,任他奶把他的頭發往上挽起,然後插上一根發簪。

人逢喜事精神爽,章樹穿上衣服,又紮了一個精神的頭發,整個人看上去俊朗了不止一點,在村裏人看來,和那李家的小槿兒也算是天生一對了。

牛車已經在外面了,兩邊的牛角上都紮了一朵大紅花,中間一根紅布串着這兩朵大花,象征着這對新人永遠都能緊緊的纏繞在一起。

他叫的那些去接親的兄弟們也個個都穿上了最好的衣裳,英姿勃發的站在那邊等他。

這回叫的都是沒成親的,要知道在婚宴上最容易發生看對眼的事情了,在那種甜蜜溫馨的氣氛渲染下,大部分的人看起來都順眼多了。

所以在這些人看來,這個差事是個美差,而且就算沒找到合适的姑娘哥兒,章樹那裏還能賺個喜錢呢!

吉時就快到了,章樹等人套上牛車,大搖大擺地就去接親了。雖然沒有喇叭唢吶,但時不時扔下的鞭炮還是把氣氛炒的足足的。

小孩子一路跟着他們,有稍大點的孩子試圖撿一些“啞炮”回去玩,小點的孩子則盯着他們車上的喜糖看。雖然他們之前已經散了一些出去,但還是阻止不了孩子們的眼神往車上去。

一路都有鄉親們在對章樹賀喜,章樹嘴巴咧着,一路都在說謝謝。

好不容易到了李家的門口,外面站了一堆李家的親戚,他們拿着長板凳攔在院門口,七姑八嬸,三姑六婆外帶一群孩子都坐在門口,見章樹來了,嘴裏就說着什麽要進去新郎官先給糖。

到這會兒沒人會小氣,章樹更是大方,他直接讓餘小六抱着麻袋出去,只要是攔在門口的一人抓了一把糖出來。冬天裏的那種白色的硬饴糖,拿在手裏沉甸甸的,吃在嘴裏甜蜜蜜的還有些粘牙。

老人拿了糖就拿給小孩吃,樂的這些胸前背着布兜的孩子笑得眼睛都眯起了,數都不會數還一個勁地在裏面扒拉。

好不容易讓這些攔門的親戚們移開了長板凳,章樹帶着一夥年輕人就要沖進去。結果到了門口,一夥人就住了腳。

章樹他大舅子,李岩,正雙手環抱斜靠在門口盯着他們。冷冷的表情加上嘴角的一抹邪笑,成功的讓大家夥都駐了足。

其他人看好戲一樣站在旁邊,就看着這新哥婿怎麽應對他大舅子。

章樹讨好地拱着手朝他大舅子彎腰,“李岩大哥,就讓我們進去吧。”

李岩臉一黑,旁邊一陣哄笑,“叫錯了可進不去,你現在該叫他什麽呀?”

章樹連忙又鞠了個躬,“大哥,是我不對,您是我親大哥,就讓我們進去吧。”然後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嶄新的紅布袋遞給李岩。

李岩随手一颠就揣進了懷裏,但是卻不讓位置,只是指了指旁邊的弓和箭。

章樹腦門子上出了一頭汗,他大舅哥不會讓他現在上山打獵吧?

幸好李岩是個有分寸的,他對着大家說,“我李家世代打獵為生,你現在做了李家的哥婿,也跟着我學了幾天,現在就展示給大夥看看,你學的咋樣。”然後他一挑眉頭,馬上就有人在門口的大樹上挂了一個地瓜,只要章樹站在這裏,然後射中地瓜就讓他進去。

門口離大樹約莫兩丈遠,地瓜不大也不小,對于沒學過的人來說是很難的了。但是章樹好歹跟着他們學了那麽久,這麽近的距離,動的東西射不了,不動的東西還能射不中?

他信心滿滿的拉弓射箭,在衆人的驚呼聲中,射偏了……其實這也怪不了他,在箭射出去時恰好來了一陣風,地瓜吹得歪了些,剛好避過了箭。

章樹一臉苦相地看着李岩,然後李岩默默地伸出三根手指,接着曲起了一根,這表示他還有兩次機會。再怎麽樣李岩也不能真讓自家弟弟砸手上,他要是嫁不出去,天天擱家作威作福,苦的不還是自己?

章樹又一臉歡喜,這次他沒有浪費機會,老天也沒戲弄他,箭直直地穿在地瓜中間,

也贏得了周圍人的一片叫好聲。

李岩也帶上笑,往後稍稍退了一步,示意他們可以進去了。

章樹一群人忙不疊地往裏面沖,然後來到李木槿的門口。

房間外面貼了喜字和一些剪紙,看着就讓人覺得喜慶。他的門關的嚴嚴實實的,章樹走上前去敲了敲,飽含深情地說了句,“槿兒,我來接你了!”

房間裏傳來一陣大笑聲,隐約能聽見別人打趣李木槿的聲音。

章樹粗略一聽,就聽見了四五個不同的聲音,心想這下難辦了,接親最怕的就是這些姑娘哥兒了,他們誰都不怕,不難為夠人是不讓進去的。

“哥夫,要想進來簡單,先按人頭數把喜錢發了,才讓你見我槿兒哥。”說話的是李木槿的小表妹,是他舅舅的女兒。

“這個好說,快告訴我你們裏面幾個人。”章樹邊從懷裏掏包好的喜錢,邊問。待問清人數,就往裏面塞了進去。

裏面一群人笑嘻嘻地分了喜錢,又說,“哥夫添丁進口,喜錢再來一份。”

章樹聽見添丁兩個字,這還能不給,于是又塞了一份進去。

“各位表弟表妹們,這下該讓我進去了吧。”

“我們是想讓你進來的,可槿兒哥哥說他沒得到喜錢,不讓你進來。”這次說話的是個小哥兒,聽起來也是很活潑的。

“我沒有……”裏面傳來李木槿的聲音,然後很快地就被按回去了。

“那你們告訴他,只要他讓我進去,我什麽都給他!”章樹聽見他的聲音已是心潮澎湃,這下好話不要錢似的扔了出來。

裏面又是一陣嘻嘻哈哈,然後他們就開始提要求了,什麽唱個歌兒給大家聽,什麽學小動物的叫聲,要求奇奇怪怪的,幸好這次不限定只有章樹一個人能做,等接親的小夥子們挨個輪了一遍,人人臊成了個大紅臉,裏面那群姑娘哥兒們才大發慈悲讓人進去。

章樹一進去,就看見了坐在床上的李木槿。穿着一身紅衣,白白淨淨的李木槿。哥兒一般不興上妝,也就是在他頭上點了個紅點,把眉毛稍微修了一下。但這看在章樹眼裏,已經是天仙下凡都不能形容的好看了。

兩人四目相對,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羞意,可是誰都不願意移開自己的視線,只是直愣愣地盯着對方看。

“看哪,我們的槿兒哥太好看了,哥夫看的都移不開眼睛了。”那幾個小的都在調笑,殊不知她們在一起笑成一團的樣子,擱在那幾個接親的人眼裏,也是一番風景。

章樹靠着李木槿坐在一起,共同面對親戚們的調笑,寬大的喜服下面,兩根小手指緊緊地勾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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