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二更

秦無雙猛地一個驚坐起, 在半夏與蕊朱的伺候下, 急急地穿上衣裳往西屋裏來了。

一進屋, 滿地上站着戰戰兢兢惶惶恐恐的丫鬟們, 見了她猶如見了佛似的,忙迎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說:“秦小娘子, 小官人又犯魔怔了, 可怎麽辦是好?”

秦無雙撥過衆人走到床邊一看, 只見牧斐雙目緊閉,臉頰潮紅,滿頭細汗,緊咬嘴唇, 渾身亂顫, 口中正胡亂地嚷嚷着什麽。

她伸手探了一下牧斐的額頭,竟是滾燙無比。

“昨夜讓廚房送來的參蘇飲, 可是沒喝?”

芍藥諾諾回道:“小官人命奴婢倒了。”

秦無雙聽了, 眉頭緊皺地看了牧斐一眼, 然後頭也不回地沖身後的蕊朱吩咐道:“去把我的針囊取來, 再從藥匣子裏取藿香正氣丸與生脈散來。”

不一時, 蕊朱取來所要之物,秦無雙替牧斐施了針,又親自喂了藥,前後忙碌了半柱香的時間。

再觀其色,紅熱下褪, 神情也安定了下來。

秦無雙這才起身,向房裏的丫鬟們說道:“只是風寒未愈又遭了涼,症上加症,一時起了高熱,導致驚厥呓語而已,眼下服了藥,睡上一覺就好了。”

丫鬟們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氣,各自喜上眉梢的看了一眼。

秦無雙起身要走,忽聽見一聲“別走”,手就被牧斐抓住了,秦無雙定住了。

半晌後,她轉身一看,牧斐依舊沉睡未醒,只是眉頭緊皺着,睡得十分不安穩。

秦無雙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對衆人吩咐道:“都下去罷,這裏有我。”

衆人立即如釋重負地紛紛退了出去。

半夏從屋裏取了一件披風替秦無雙披上,又悄然退了出去。

秦無雙歪在床邊,以手撐額,偏頭看着被牧斐抓住不放的手,順着二人相握的手一路爬到了牧斐的臉上。

那張臉一如既往的迷人,俊骨削顏,唇紅皮白,宛若畫就。——似乎只有睡着的了牧斐,才依稀流露出幾分前世的光景來。

翌日清晨,不知哪裏一兩聲雞鳴,吵得牧斐悠悠轉醒,只覺得頭昏腦漲的,睜開眼一看,床邊上有個人趴在那兒。

他本以為是芍藥,可看衣着打扮又不像,這才一個激靈,坐起來驚喊了一聲:“秦無雙!你怎麽在我房裏?”

秦無雙緩緩坐起了身子,淡淡地看着牧斐,陳述道:“你昨夜病了。”她其實早醒了,奈何她一動牧斐就皺眉,為了能讓他睡飽覺,她便只好趴在床邊等着他醒來。

牧斐又問了一遍:“爺是問你,你怎麽會在爺房裏?”

秦無雙只好擡起手來晃了晃。

牧斐這才驚覺他的手竟然抓着秦無雙的手,他趕緊如避蛇蠍似的甩掉秦無雙的手藏起來。

秦無雙起身,似乎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說:“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牧斐目送着秦無雙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後,趕緊掏那只拉過秦無雙的手,對着手心使勁打了幾下,一面恨鐵不成鋼地罵道:“叫你犯賤!叫你犯賤!叫你犯賤!……”

當日,請來的教書先生聽說牧斐回來了,便要去上課,誰知一天被牧斐捉弄三回,立即吓得收拾東西告辭了。

之後,一連數日,牧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悶在府裏,逗逗鳥啊蟲啊魚啊的,逗完了畜生又開始逗逗丫頭小厮的,逗完人後整個人簡直百無聊賴的,沒個精神。

這日,牧斐從園子裏回來,瞧見東屋裏又是靜悄悄的,細細一想,同一屋檐下,他竟好些日子沒撞見秦無雙了。

招來安明一問,方知秦無雙近來一直忙着她藥行的事情,整日早出晚歸的見不到人。

牧斐一想:豈有此理,憑什麽她秦無雙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反倒是他,被秦無雙害得只能呆在府裏,哪兒都不能去。

如此一來,越發在家裏坐不住了。

彼時,秦無雙趁着朱賬房告病期間,将秦家藥行的上家重新篩了一遍,将那些名聲差的,藥材次的的上家都棄了;将那些名聲好的,藥材優的上家重新談了一個遍。又将此前上家給朱賬房的回扣全部免了,還提高了半成的報價,那些上家哪有不願的,個個表示只認新的東家。

踢掉了一些不合格的上家後,秦無雙就忙着準備再談幾個新的上家。準備談的那幾個上家她前世就考察過了,規模雖說不大,但好在出的都是精品,量少質優。

今日,她正好約了其中一家種黃精的農家到朱雀門正店談合作,正談着,忽聽見樓下吵吵嚷嚷的。

一時蕊朱上來,先在她耳邊報,說是下面有人鬧事。

她便安頓農家坐下喝茶,留蕊朱在上頭伺候,自己一人下了樓來看。——只見門外早已圍滿了前來看熱鬧的老百姓,大堂的櫃臺前放着一個竹制的擔架,擔架上躺着一個口吐白沫,昏迷不醒的男人,還有四五個裹着頭巾,身穿粗布短褐的男人正圍着肖掌櫃罵罵咧咧的。

肖掌櫃一個勁地說:“別急別急,關神醫出去了,要不你們等關神醫回來看看?”

“看什麽看,明明就是你們在賣假藥……”

秦無雙沒料到竟會有這麽多閑雜人前來圍觀,想着她一女子出面恐怕不便,正猶豫着,這時,不知誰喊了一聲:“那個女人就是秦家藥行的新東家。”

四個頭巾男裏面立馬出來三個氣勢洶洶地走到樓梯前,指着樓梯上的秦無雙問:“你就是這店裏的老板?”

想退已晚,秦無雙只得淡定下了樓梯,走到幾人跟前,點頭:“我是。”

為首那個穿着棕褐赤着胳膊漢子惡聲惡氣地控告道:“你來的正好,我堂弟前幾日得了風寒,拿了方子來你們家抓了藥,回去吃了兩幅後,就開始上吐下瀉的,半條命都快沒了,可見你們家賣假藥吃壞了人。”

他這麽一說,門外看熱鬧的人立即對着裏面指指點點起來。

秦無雙垂眸細細觀察了擔架上之人一眼,才向為首那人淺笑道:“你既說是在我家拿了藥回去吃壞了人,那就把在我家買的藥拿過來讓我查查。”

為首那人目光閃爍道:“藥,藥早就吃沒了。”

秦無雙道:“既然吃沒了……,那就是空口無憑了,又憑什麽說是我家的藥吃壞了人?”

棕褐漢子卻一口咬定道:“就憑我堂弟,我堂弟他就是吃了你們家的藥才出事的。”

“既然如此,正好我略懂醫理,且讓我把一下脈看看。”說完,秦無雙就要伸手去把脈。

棕褐漢子見狀,一把攔住了她,道:“你你,你一個女子,年紀不大,在外抛頭露面的經商不說,竟然還不知羞恥地與人把脈,你願意,我們還不願意呢。”

他這麽一說,門外看熱鬧的人又開始對着她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起來。

“是啊,哪有女子在外替人行醫的,也不怕丢人獻臉的……”

擔架上之人,雖面色慘白,但細細一看,卻能發現是傅了很厚一層粉;嘴角有嘔吐物,卻無酸氣,顯然不是真的嘔吐物;再加上雖閉着眼,眼睫卻再微微顫抖,可見,那人根本就是在裝病。

她稍稍湊近為首那人,低聲道:“你若想訛銀子,開個價,我願意息事寧人。”

因其他腳店在她未接手前的确有賣假藥的情況出現過,名聲已爛。

但是正店卻是從未有過的,如今這幫人來正店鬧事,想必就是為了訛些錢財用。若是能用錢解決,她倒是願意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畢竟再這麽鬧下去有損的是他們秦家藥行的名聲。

棕褐漢子卻不依不饒道:“我們不要銀子,只要公道,你們秦家藥行賣假藥,草菅人命,傷天害理,我們要,要……”大概是慷慨激昂地太溜了,正想截住話頭,門外的圍觀的百姓倒是被激起鬥志了,齊齊在外面高喊道:“告官!告官!”

棕褐漢子一聽告官,眼裏閃着明顯的心虛,其他同伴也都面面相看,互露出了擔心。

秦無雙一瞧,立即高聲喊道:“好,就告官,我來幫忙告。”

棕褐漢子一聽,立馬梗着脖子叫嚣道:“誰說要告官,我們才不要告官,自古官……官商相互,我們要公道,公道!”

秦無雙卻不幹了,冷笑道:“我看這公道只有官府能給了,今日這官,我是告定了。”她雖想大事化小,但有些人顯然不願意,既如此,那就不妨把事兒再鬧大一些,由衙門來還秦家藥行一個清白。

棕褐漢子顯然被逼急了,扭頭就沖同伴們喊道:“兄弟們,這女的欠收拾,給老子砸了她的店!”

幾個人說幹就幹,開始在大堂裏見了東西就砸,肖掌櫃吓得拉着秦無雙就要往裏間躲。

秦無雙卻拂開肖掌櫃的手,大步上前,就要去抓棕褐漢子的手臂。

卻有人更快一步抓住了棕褐漢子的後衣領,就着地上就是倒栽蔥一掼。

“啊!”棕褐漢子的頭都快要扭到胸上去了,疼得當場慘叫。

秦無雙定睛一瞧,看清那人臉龐,登時吃了一驚。

——出手助她的人竟是錢白。

其他幾個漢子同時被吳三一人三兩下給放到在地上。

躺在擔架上裝病之人,不停地睜眼偷瞄,閉眼偷睡,生怕被人發覺。

錢白一腳将棕褐漢子踹出兩丈遠,喝道:“還不滾!”

棕褐漢子吓得捂着肚子,連滾帶爬地往門外跑,其他同夥見狀,哪裏還顧得上彼此,趕緊各逃各的,很快就剩下擔架上一人了。

那人本還想繼續裝下去,可聽見不知誰的腳步聲在靠近時,頓時大叫了一聲“媽呀”,蹦起來抱着頭就往外面跑。

圍觀的百姓們頓時才恍然大悟:“那個人竟是在裝病,原來他們真是來訛錢的,真是喪盡天良啊……”

肖掌櫃的見鬧事的人都走了,忙吩咐夥計們收拾狼藉,一面走到門口對百姓們驅趕道:“散了罷,散了罷,都散了。”

秦無雙笑看着錢白道:“你怎麽來了?”

“我來……咳咳……”錢白剛開口準備說話,就抑制不住地輕咳了起來。

秦無雙見狀,神色一緊,觀其面色蒼白隐有病氣,便對他道:“可是病了?先進去讓我瞧瞧。”說完,一轉身向後堂上走去了。

錢白示意吳三等在外面,自己則随秦無雙進去了。

後堂是一間診室,平日裏都是關大夫在這裏坐診,今日他剛好去外面出診不在。

秦無雙請錢白坐在診案前,錢白自覺地挽起袖口露出手腕放在脈枕上,秦無雙自然而然地搭手號脈。

那指腹沾肌時,錢白只覺觸電一般,酥酥麻麻,他低垂着眉眼,臉頰悄然紅了起來。

號完脈後,秦無雙收回手,道:“無礙,只是偶感風寒而已,我開一副藥發散發散就好了。”

說完,取了一張紙,寫了幾味藥材,喚了夥計來,讓他按這個方子撿了藥來。

錢白抿了一下唇,擡頭道:“謝謝你。”

秦無雙笑道:“謝我作什麽,今日該我謝你才對。”

“其實……”錢白把臉忽地一紅,低下頭,一時似難以啓齒,半晌才繼續道,“其實,我來……還想對你,說聲抱歉,上次的事,是我唐突冒犯了。”

秦無雙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不知者不罪,況且你也是為了幫我。”

錢白聞言,又驚又喜:“你不怪我?”

秦無雙道:“不怪,你要是不說,我早将這檔子事忘了。”

錢白直直地盯着秦無雙看出了神。

秦無雙被他盯的不甚自在,扯出一絲強笑問:“你這樣看着我作什麽?”

錢白臉頰又是一紅,垂眸低聲說道:“你……你真是一個很奇特的女子。”

秦無雙哈哈一笑,道:“我就當你是在誇我。”

這時,阿元提着打包好的藥,送了過來:“東家,藥來了。”

秦無雙接過藥,放到錢白跟前囑咐道:“記得用上姜,紅棗煎服,每日兩頓。”

“……好。”錢白拿了藥,想着該告辭了,便起了身。忽然又想起什麽來,遲疑了一瞬,才道,“對了,有一件事我想提醒你多加小心。方才我路過貓耳巷時,看見一個穿着紫衣華袍戴着銀冠的男子,給了那幾個鬧事者一袋銀子。”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男女主雙重生,只是牧斐記憶缺失嚴重,後期會陸陸續續記起來一些。

男二還有幾章就要出來了。抱歉把他安排的這麽晚出來,但是後面三分之二的重頭戲幾乎都是男二,所以不要遺憾。

牧斐其實很聰明,後面也很努力,他一旦決定成長就是勢不可擋,希望大家多多給牧斐一點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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