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責問
回進病房,看到顧青兩眼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一言不發。喬希恒的心好似被什麽銳器刺痛了一下。手機塞回兜裏,走到床邊道,「我替你跟之懷請假了。他說讓你好好休息,公司的事情不需要擔心。」
喬希恒不明白顧青害怕的是什麽。顧青最害怕的是,有朝一日他連唯一能夠脫穎而出的能力都被楚之懷遮掩過去。那到那個時候,韓遠堯就真的不需要他了。活在一個不被人需要的世界裏,這才是最令人膽戰心驚的事。
「你不喜歡呆在醫院?」喬希恒帶着詢問道,「不如我送你回家吧。」
顧青還是沉默不語。喬希恒也不說話,空氣裏的氣氛尴尬異常。直到薄暮的時候,顧青才動了動蒼白的唇道,「我要回家。」
喬希恒只是說了一句好,将顧青送回了公寓。步履蹒跚地扶着車門走下車,喬希恒想上去攙扶,卻被顧青一巴掌打,「別碰我。」
眼底是深不可測的冰冷。冷漠的面孔上沒有一絲笑意,喬希恒覺得顧青不說話的時候很美,但那種美跟女氣無關,眉宇間帶着淩厲的英氣,讓人望而生畏。但是他更喜歡顧青不經意間勾起唇角,完美的弧度,令那張本就驚豔的臉瞬間散發出異樣的光彩,神采奕奕,令人怦然心動。可惜,顧青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很少笑。似乎這個人對每個人都會不吝啬笑容,唯獨對他刻薄得可以。
「你這樣子上不了樓吧。」喬希恒忘了一眼六層樓高的公寓道,「你家住第幾層?」因為樓層不高,公寓裏沒有電梯,顧青現在的狀況又是舉步維艱。
「跟你沒關系。」
顧青冷冷地回絕,不顧身後的喬希恒自顧自地朝着公寓走去。剛剛擡腿,身後傳來的疼痛迫使他額角溢出冷汗。他要緊牙關,一步一個臺階走上去。喬希恒沉默不語地跟在身後,好幾次想出手攙扶,卻被顧青一眼憤恨地瞪過去。顧青不明白,為什麽每次狼狽不堪的樣子都會被喬希恒撞見。難道這個男人真的是他天生的克星嗎。
直到頂層,顧青才停下腳步。此刻他已是汗流浃背,伸進口袋拿鑰匙的手都止不住地發顫。疼痛錐心刺骨。
「你要跟我到什麽時候?」顧青的聲音裏帶着微微的顫音,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疼痛。
「我只是想确定你沒事而已。畢竟你這樣,我也有一半責任。」喬希恒漂亮的話說的行雲流水,其實只有他明白,不過是想跟顧青多待一會兒。為什麽會有如此多此一舉的舉動,他自己也不明白。只是心底有個聲音告訴他,不能留下顧青一個人。
「那你現在看到了?我很好。你不在我眼前亂晃的話,我會更好。」顧青譏諷地微微勾起唇角道,「還是喬總覺得我這副身子還能再陪你玩幾次?我是無所謂,但就怕你不夠盡興。」
顧青的話字字珠玑,語氣尖酸刻薄。向來做慣了主導地位的韓遠堯對于顧青言辭激烈的話語有些招架不住。因為顧青臉上冷漠的表情不經意裏露出的憂傷讓他的心微微發顫。每次看着顧青時,好像心髒都不聽使喚一般。
顧青看着喬希恒一言不發,也無力再跟他争論下去。打開門,在房門即将被關上的剎那,喬希恒強勢地擠進顧青的公寓,一把把他抱起來,送進房間的床上。顧青劇烈地掙紮,不顧渾身的疼痛對喬希恒拳打腳踢,喬希恒緊緊摟着顧青,直到懷裏的人因體力不支而安穩下來。不知道為什麽,喬希恒覺得如果剛才就将顧青一人丢下,這個人随時都會哭出來的樣子。
「喬希恒,你他媽到底想怎麽樣?」顧青抓過喬希恒的手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好像要将積累的憤怒和悲傷一次性都宣洩出來。憑什麽他要被這個人男人擺布。他的感情就算不夠光明正大,但是他也沒有妨礙到任何人。喬希恒憑什麽那麽對他。
鮮血順着雪白的貝齒溢出。腥甜的味道彌漫在口腔裏。喬希恒的眉頭甚至都沒有皺一下,好像流淌的鮮血根本不是從他身體裏出來的。半響之後,喬希恒雲淡風輕地說道,「心裏舒服點了嗎?」
顧青沒有說話。牙關漸漸放松,破裂的傷口,止不住的鮮血流淌着。毫無血色的唇瓣上沾染着豔麗的血色,此刻顧青的面容竟顯得蠱惑至極。強壓下身體裏暗潮洶湧的欲望,喬希恒只是輕輕撫摸顧青柔滑的發絲道,「既然舒服點了,就好好休息。放心吧,我什麽都不會做的。」
喬希恒這樣死纏爛打的人顧青從沒有見過,對喬希恒最初的印象就是這個男人做事雷厲風行,是個不會拖泥帶水的人。不明白他這樣苦苦糾纏着自己有什麽意思。他們本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的人。
腦海裏亂成一團,喬希恒的體溫似乎溫暖異常。酸澀疲憊的眼皮終于支撐不住,緩緩合上。均勻的呼吸聲回蕩在屋子裏。不知過了多久,确認顧青的确熟睡之後,喬希恒測過身子,想替顧青蓋上被子。卻發現,顧青修長白皙的手指在睡夢裏依舊緊緊抓着自己的襯衫不肯松手。蒼白的骨節在微弱的光線下顯得尤為脆弱。
反手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顧青單薄的身體上,熟睡的顧青錯過了喬希恒眼裏一閃而過的溫柔。黑眸歸于沉寂,從昨晚折騰到現在,喬希恒也感覺到睡意的侵襲,摟着顧青沉沉睡去。
喬希恒是被門外的鈴聲吵醒的,顧青倒是睡得雷打不動。掰開顧青抓着他襯衣的手指,替他蓋上被子,輕手輕腳地關上房門。剛打開門,楚之懷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喬希恒衣衫不整的樣子,一雙琥珀色的眸子上上打量着他。喬希恒被他盯得發毛便道,「這麽看着我做什麽?」
「你怎麽在學長家裏?」楚之懷覺得喬希恒這話說得好似這個屋子的主人一般,也沒見到顧青出現。
「我把他送回來的,然後——」喬希恒默然,不知道怎麽解釋事情的經過。
楚之懷看着他笑得有些揶揄,「難得你也會有這種表情?」
「什麽表情?」喬希恒問道。
「好像被我捉奸在床的樣子。」
「你還真是想太多。」喬希恒讓開一點道讓楚之懷進門。楚之懷倒是駕輕就熟地從旁邊的鞋櫃裏拿了一雙拖鞋便等等蹬地走了進去。
喬希恒壓低聲音叫住楚之懷道,「顧青在睡覺,你走路稍微輕一點。」
楚之懷愣了兩秒,像發現新大陸一樣看着喬希恒道,「你是喬希恒?」
喬希恒挑挑眼眉道,「難不成我可以七十二變?」
「你居然會關心人。」楚之懷驚嘆了一句,「真是不可思議。」
「我以前有那麽糟糕嗎?」喬希恒整了整被顧青抓亂的襯衫,恢複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樣笑道。
「糟糕?」楚之懷語氣裏夾雜着嘲諷道,「何止是糟糕。以前的你,跟混蛋沒兩樣。」
「我怎麽覺得你現在說話口氣越來越像韓遠堯了。」喬希恒和楚之懷坐到客廳的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有麽?」楚之懷放下手中帶來的東西,轉移話題道,「你想多了吧。學長現在怎麽樣?」
「燒退了。估計再睡醒就好了。」
「那就好。」楚之懷環顧四周,碩大的公寓裏如今只住着顧青一人,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是不是也會覺得害怕。楚之懷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害怕是什麽滋味了。
「看什麽。」喬希恒見楚之懷沉默地觀望着四周好似在尋找什麽。
楚之懷轉過頭,淡淡道,「沒什麽。只是覺得學長現在一個人住,沒人照顧,應該有些孤單吧。」
喬希恒一聲不吭,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楚之懷,似乎想從他眼裏看到什麽。就在氣氛有些尴尬時,喬希恒開腔道,「之懷,你看起來好像一瞬間很安心。你在安心什麽?」
喬希恒天生敏銳的洞察力,有時候會帶給周圍的人一種莫名的恐慌,看得比誰都明白,唯獨遇上自己的事情卻會手忙腳亂。比如現在楚之懷眼眸裏閃過的情緒都被喬希恒一清二楚地看在眼底。
有些慌亂。楚之懷假意地清了清嗓子,修長的睫毛不斷在空氣裏晃動着,「你說什麽?」
「之懷,我認識你不是一天兩天。你在想什麽,也許我比你還清楚。」喬希恒的聲音裏難得帶着一絲嚴肅,「還有,你真的不擅長說謊。從小到大你就是這樣,一說謊,眼睛就眨得厲害。你的表情輕而易舉地出賣了你。」
楚之懷緊了緊冒着熱汗的掌心,喬希恒視若無睹道,「之懷,你明知道顧青不會跟你搶,為什麽還是這麽防着他?」
感覺有什麽即将破膛而出。既煎熬又疼痛。
「你不懂。」一瞬間,哀傷的表情蔓延在楚之懷溫潤的臉龐,「你從來沒愛過,你根本不懂。」
又是同樣的話。他沒有愛過。所以他永不會懂。
「即使那個人在你身邊,你也會每天惴惴不安的心情。」
「我從來沒有你想的那麽博大無私。」楚之懷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即使那個時候你愛着洛洛,我也曾經惡意地想過,如果洛洛不是我弟弟該多好。所以我永遠沒有你想的那麽善良豁達。我也只是一個普通人,不是聖人。」
「看着學長就像看着曾經的自己。我沒法忽視他那雙對遠堯燃燒愛的眼睛。即使不經意間,眼光都是不由自主地落在遠堯身上。」
「那時候我對你,應該不夠愛。」
「因為至少我從沒想過要将你完完全全封鎖在只有我的世界裏。不管是眼裏還是心裏只要想着我一個人就好。這樣自私自利的想法,我從來沒有過。」
「可是遠堯不一樣。我想他是屬于我的。完完整整,從裏到外,不被人觊觎。希恒……你大概永遠不會明白。光是看着那個人,心髒的位置就會揪起來的感覺。」
喬希恒從來沒有看到楚之懷臉上因嫉妒而露出過猙獰的表情。即使曾經在他愛着楚之洛的時候,楚之懷也不曾這般刻骨銘心,果然人一旦得到什麽就會開始變得貪婪嗎。因為記憶裏楚之懷永遠是那般隐忍退讓,所以他也久而久之習慣了那樣的楚之懷,理所當然的認為楚之懷就應該保持這般博大無私的模樣。可這天下哪有完全善良到毫無嫉妒之心的人,楚之懷說的沒錯,到頭來他也是普通人,而不是聖人。誰願意握在手裏的東西被人觊觎,如果換做是喬希恒,他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斬草除根。
「我就是來看看學長,遠堯還在樓下等我,我先回去了。」
楚之懷第一次跟喬希恒這樣平心靜氣地坐着聊天。喬希恒也是第一次知道楚之懷是一口氣可以說那麽多話的人,只是話題圍繞的中心不再是他。心髒的位置不再有窒息的感覺,失去楚之懷的痛就這麽煙消雲散,好似不曾存在一般。
坐得有些久了,楚之懷剛起身就有些頭暈眼花。喬希恒伸出手攙扶了一把,血色盡退的臉龐顯得蒼白無力。
喬希恒一時後悔剛才将話說的那麽重,畢竟楚之懷才是當事者,作為旁觀者,他沒有權力指責楚之懷的不對。或許真是顧青擾亂了他的心緒。韓遠堯走到顧青家門口時,便見到大門是虛掩着的。輕輕推開,從他的角度看過去,楚之懷和喬希恒的位置暧昧無比。行動比大腦的反應更快,沖上前,楚之懷甚至來不及反應,就跌入了熟悉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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