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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上梁待客
既然要辦席面,邱晨也就不摳搜。先奔肉鋪,直接要了半片豬肉,足足一百二十多斤,讓肉販給剔好了。又去賣魚的攤子上買了六條三斤重的大鯉魚;之後又去早晨的小市上轉了轉,買了幾斤新割的韭菜;又去雜貨鋪子裏買了些木耳、金針菜等幹貨,特別重要的是買了兩挂鞭,待會兒上梁的時候要放了驅除四方煞氣,以後住人過日子,也能順順妥妥家宅平安。還去集文齋買了五張紅紙,同樣是上梁的時候要用的。當然,她也沒忘了三奶奶的囑咐,買了兩封上好的蜜三刀和兩包麻糖。這才匆匆趕回劉家岙。
等她到家,上工的漢子和幫忙的媳婦婆子已經都到了。
上梁要等到吉時,其他的活計卻可以做着。此時,幾個匠人就站在屋牆上,整理好磚檐,然後做最後的上梁準備工作。其他的則開始去後院做搭炒藥棚子的準備,還有幾個平時打下手的青年,則收拾工程散落在各處的磚頭瓦片,送到大門口,那邊也有兩三個人平整地面,拿搜羅來的半頭磚鋪了,讓原本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土坡,也成了青磚鋪地,清清爽爽起來。
邱晨轉了一圈,找到林旭,讓他拿了蜜三刀和麻糖,去村西請徐先生和五爺爺去。
馬車回來,自有人上來幫忙卸車,看到半扇豬肉,一個個的眼睛都火辣辣的,幾乎要把這些豬肉看進自己的眼裏。
邱晨根本顧不上理會這些,因為楊樹勇和楊樹猛一起趕着馬車趕到了。
看着大哥二哥相似的臉上,憨厚笑容也掩飾不住的深深疲憊,邱晨感動,又找不到什麽語言能夠表達,只連忙上前,将兩位哥哥請進門。那邊兒的幾個小子看到,也都笑嘻嘻地迎了上來。阿福阿滿已經和楊樹勇混熟了,再見到楊樹猛叫二舅叫的也異常順溜,把楊家哥倆高興地抱着倆個小家夥,笑眯了眼。
林家在劉家岙的東北角,五爺爺家恰恰好在對頂角的另一端,是劉家岙村落的西南角。不算劉家大院的話,五爺爺家就是村子最西的一戶人家了。
同樣的幾間茅屋,籬笆小院,林旭慢慢地走過去。
若是邱晨在這裏,就應該明白,為什麽這位幫助了她們家的老人會被人下意識地忽略了,就在兩間茅屋西邊的空地上,一大片黑乎乎的東西散發着陣陣惡臭。這位五爺爺是以掏糞為生的,每隔幾天就會去清水鎮挖茅廁,清理糞肥,再把這些挖回來的糞肥拉回來,賣給糞肥不夠的農家。
雖說村裏人種田誰也離不開糞肥,但專職掏糞肥的人,還是會被人輕視。
到了巳時中差一刻(大約上午九點四十五分),村正、村老們和鄰裏百舍的陸續都趕了過來,林旭去請的徐先生和五爺爺,也都趕了過來,與衆人一起在院子裏站好,邱晨就見滿囤叔站到了屋山牆上,穩穩當當站好,
作為林家的代表,林旭朝着新房子做了個長揖,揚聲問道:“子醜寅卯,大川爺,何時上梁家宅安寧人畜興旺?”
滿囤爹一臉肅穆,聲音洪亮,大聲道:“今日就是吉日,巳時中上梁!”
喝聲落下,衆人齊聲應和。哄然應和聲震響耳膜,直入心底。那些早就準備好的青壯們,就在老把式的指揮下,兩名木匠麻利地把早就做好的扒角子在屋架子頂部按好,另一邊十幾名青壯則用繩索、細長的木杆架着一個等腰三角形的屋梁,往上送,安置到屋架之上,就是上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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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二十號青壯齊聲吆喝的號子聲裏,兩架屋梁順利地拉上屋架,穩穩當當地安置在屋架最頂端,滿囤爹大吼一聲:“上梁咯!”
頓時,有人點燃了早就挂好的鞭炮,鞭炮噼裏啪啦炸響聲中,滿囤爹把一張寫着吉利詞兒紅紙貼在屋梁上,似乎又拿了什麽壓在房梁的縫隙裏,大概都是一些驅邪鎮宅之物。又對着房梁念念叨叨了一回,這才笑着轉身對下邊的人道:“安……梁!”
諧音安良,也是寓意以後日子安安穩穩,和和美美的意思。
至此,上梁就算完成。另一邊,由另一個老把式帶領的門樓也立了起來,接下來的工作,就是兩處架檩條,搭草苫子上泥挂瓦了。
這會兒,木匠和青壯們仍舊幹的火熱,村正村老們則在院子裏落座。林旭帶着俊文俊書和村子裏的幾個半大小子,送上茶水、果脯麻糖之類的點心,這些老人們臉上的笑紋就更深了。
這一日,收羅布麻的工作暫停一天,頭一天已經通知下去了。蘭英就和青山、慶和家的一起,帶着婦人婆子們忙乎。
等邱晨走進廚房,婦人婆子們已經動手蒸好了饅頭,拾在大笸籮裏,蓋上幹淨的籠布保溫,然後幾個鍋一起就開始做菜。
邱晨被公推出是廚藝最好的,又是自家的事兒,主桌上的幾個壓桌菜,就需要由她來做。她也無可推辭,麻利地挽了衣袖,上前忙乎。
做菜的前期工作已經準備好了,豬肉剁了餡兒,大魚也殺了收拾好了,倒是一扇排骨擱在一旁,無人問津。那些幹貨也大都沒有吃過,邱晨看到這種情形,就上前指導着,将排骨剁成兩寸的長段,木耳、金針菜等幹貨都用清水泡發。
這裏一些基本的做菜輔料都沒有,邱晨琢磨了片刻,就挖了小半碗面,倒了水揉洗,取了其中的澱粉後,把上層的清水倒去,只剩下下邊的濕澱粉,放進肉餡中,又加了幾個雞蛋,讓一個婦人用力攪勻,攪上勁兒。
她則開始做大魚。這裏做席面講究整雞整魚,雞已經上鍋蒸着了。魚卻沒人能夠做好。邱晨略一思忖,就拿了四條魚,裹上幹粉,下油鍋炸至金黃,魚身上的刀口也全部翹了起來,魚肉也熟了。她要做糖醋魚,但糖醋魚要趁熱吃,這會兒先放一下。
肉餡兒攪好了,邱晨洗淨手,鍋裏加油燒滾,然後她兩手拿了肉餡兒用力揉捏成團,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入鍋裏,片刻,丸子就固定成型,漸漸表面炸成了金黃色。邱晨拿了一個大瓦罐兒盛了之前熬制的大骨湯,将過了油的丸子放進瓦罐兒,細火慢炖。
整雞整魚,獅子頭,紅燒排骨,四個葷菜就齊了。邱晨又将發好的木耳、金針菜等都拿過來,三下五除二做了一個涼拌金針木耳,一個韭菜炒雞蛋,一個蜜汁山藥,還有一個炸豆腐丸子。另外,邱晨還做了四個壓桌小碟兒,一個蜜三刀,一個醋拌白菜心兒,一個蒜蓉海帶絲兒,還有一個是買來的綠豆糕。兩甜兩鹹,不倫不類……湊合着來吧。
林家這一場上梁席面,分了兩個檔次。一個是四葷四素的上等席面。另外,邱晨還讓人在靠近大門的地方搭了個長桌,擺了個流水席。
四桌上等席面,頭一桌坐了楊家兄弟倆,村正村老,徐先生,林旭坐在下手作陪。第二個席面則是幹活的把式師傅們,由滿囤坐了下手作陪。第三桌是受了累的青壯勞力們,這一桌,是青山和慶和作陪招呼。還有一桌安在了屋裏炕上,是三奶奶、滿囤娘、青山娘、劉滿銀的妻子季氏,還有慶和娘等幾個老太太,算是一桌女席,這一桌本該邱晨作陪,她卻沒有上桌,讓蘭英,蘭英推卻自己笨嘴拙舌,最後讓村正的兒媳婦季氏坐了下手,做了陪客。自然是皆大歡喜。
邱晨則招呼着婦人們在廚房裏忙乎。一大鍋一大鍋的炖菜,加了肉片兒的炖白菜,加了肥腸段兒炖的豆腐蘿蔔,炸的金黃的豆腐丸子,還有大骨炖海帶,小陶盆兒盛上,一溜兒擺開,招呼鄉親們上來吃,管吃管添,吃飽了再換一茬,到場的男女老少七八十人,一場流水席吃到下半晌,才算結束。
林家的這一場流水席,也成了劉家岙今後幾年一直念念不忘的美事。人人說起來都是一臉的回味,啧啧贊嘆一陣,再感嘆一聲:“那肉片兒,顫巍巍油汪汪的,真香啊!”
上梁席開宴沒多久,客人們剛吃了幾口,門前一陣騷動,邱晨、林旭和楊樹勇楊樹猛聞聲連忙起身迎了出去,就見兩輛馬車想跟着正從緩坡下駛上來。
衆人錯愕中,邱晨已經看到從第一輛車車轅上跳下來的蔣正,于是就了然的笑了。
原本邱晨只以為是回春堂的陳掌櫃來道賀了,沒想到馬車停下後,從車上下來的卻是廖文清。
廖文清今兒穿着一身竹青色的長袍,系了一條玉青色的腰帶,并沒有佩戴太多玩意兒,僅僅挂了一只細膩如脂的白玉佩,一從車廂裏走出來,就點亮了衆多大姑娘小媳婦的眼睛。
廖文清踩着凳子走下馬車,振振衣襟,朝着邱晨拱手笑道:“林娘子,恭喜恭喜!”
邱晨迎了一步,笑着道:“不過是略略修葺一下房舍,卻能得少東家上門祝賀,也讓我這簡陋的茅舍陋院蓬荜生輝了!”
林旭也上前站在邱晨身後半步,對廖文清舉手作揖還禮。
邱晨就将楊樹勇楊樹猛兩位大哥介紹給廖文清,廖文清溫和客氣地一一見過,這才跟着楊樹勇楊樹猛往裏走。
邱晨再望向後邊的第二輛馬車,劉金才領着一名穿着樸實身材瘦小的中年人,笑着向她走過來:“升子媳婦,這麽幾天就把院牆拉起來啦,呵呵,不錯,不錯,這牆砌地紮實,用上幾十年也變不了樣兒!”
“金才叔繁忙中能夠回來,我和林旭實在是歡喜,金才叔快請進!”
劉金才沒有急着進門,反而向邱晨介紹起身後的中年人來:“這個是我給你請來的種蓮養魚的把式,這位向老哥在南鄉縣可是鼎鼎有名的,一手種藕養魚的好把式!”
邱晨大喜,砌完院牆蓋完房,接下來就要挖池塘。可挖池塘總得有個數吧,蓋挖多深,多大,誰怎麽引,這邊兒的師傅把式們可沒有懂這個的。可以說,材料人工齊備,就差種藕師傅來指導着了,劉金才給請了這一位種藕師傅來,還真是雪中送炭啊!
連忙将兩人請進門。
劉金才自然去第一席坐了,種藕的向師傅自己坐到了把式們那一桌,蔣正捧了廖文清帶的賀禮放到上禮的桌子上,就被邱晨囑咐的楊樹猛引到第一席上坐了。
倒是廖文清,與在場衆人實在是格格不入,竟是有些無法安排了。
林旭過來和邱晨一合計,就另在東廂收拾了一小桌,請徐先生去東廂與廖文清一起坐了,一個清雅,一個卓然,特別是廖文清,雖然從了商,卻也是從小讀書的,與徐先生談起文章詩詞、修身養性來,竟是很有些投契。倒讓邱晨略略松了口氣。
今兒院子西側,在新起的西廂房門口放了兩張桌子,上邊放着些鄰裏鄉親們送來的賀禮,但大都是自家的土特産,一串幹蘑菇、十個雞蛋、兩尺布頭,還有送兩個小板凳的,也有送一個自己編的柳條筐的……千奇百怪,各種各樣,但無一例外的價值都不高,充其量也就幾十個錢兒。
在這林林總總的禮物另一端,則擺着一簍子大螃蟹,幾匹顏色鮮豔品質上好的綢緞,還有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文房四寶倒也罷了,村裏人沒幾個懂這個,但那幾匹錦緞卻差點兒晃花了婦人們的眼睛。啧啧,這每一匹綢緞都得幾兩銀子吧!
殊不知,廖文清送的可是上好的提花蜀錦,每一匹都要二十兩銀子,他一共送了六匹,就是一百二十兩。而那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比這些花哨的錦緞價值更高,後來邱晨去集文齋的時候順便問了一下,竟值二百多兩銀子!她一回家就把這一套文房四寶放進了箱子裏。心裏尋思着,等林旭去考秀才的時候再拿出來給他用!
邱晨這會兒對綢緞和文房四寶沒咋在意,她看着那一簍子個大鮮活的大梭子蟹笑彎了眼。安排着客人們入了座,她立刻就去把螃蟹搬進了屋裏。孩子們都沒見過螃蟹,看着揮舞着大鉗子的螃蟹新鮮好奇的不行,都跟在邱晨身後不肯離去。邱晨就拿了一只大柳條筐,抓了兩只螃蟹放進去,擱在屋門外,孩子們立刻呼拉一下子圍了過去,唧唧喳喳地玩起來。
邱晨笑着在後邊囑咐俊言俊章:“你們哥倆看着他們,別讓他們下手,小心鉗着了!”
這麽鮮活的大梭蟹不須過分的烹調,只需清水沖洗之後,放入蒸籠蒸熟,就是紅膏白玉,鮮香滿口。當然,這個時候,邱晨沒時間坐下來細細品嘗此等美食,待螃蟹蒸熟,就撿了兩只盛盤,讓俊文端到東廂去。
村裏人更喜歡的是大魚大肉,這種海鮮在他們眼中又費事,又沒啥吃頭,邱晨也就幹脆沒給幾個席面上送了。
林家的上梁席,幾乎村裏家家戶戶都上門随了份子,自然也都拖大帶小的吃着或者等着吃流水席,偌大一個院子,裏裏外外的都是人,場面兒一時熱鬧的仿佛集市。
飯菜香酒肉香裏,衆人正笑語喧騰着,猛地從村中傳來一連的高聲呼喊:“有人滾崖啦!有人滾了鷹嘴崖啦!”
院子裏正在喝酒的漢子們,立刻聞聲站起許多,拔腿往外就跑。
滾崖,是劉家岙這邊的方言,就是摔落懸崖的意思!世代生活在大山下,劉家岙的人比其他地方的人更清楚,落崖意味着什麽,最輕也得斷腿斷胳膊,嚴重的摔斷腰成為終生躺在炕上的廢人也曾經發生過,而落崖最多的結果還是一個--死亡!
衆人跑出去,才知道高聲呼喊的是村裏的一個十來歲的半大小子,今兒上山去挖野菜了,還是路上看到一只野兔,追着去了鷹嘴崖下,才發現落崖的收成!看到收成還有口氣,小子一個人沒法子把人救下來,只好緊趕慢趕地跑回村裏喊人。
這會兒,村裏的大部分青壯都在林家,出了事兒也不用四處叫人了,劉滿銀、滿囤等人立刻召集了十幾個漢子就往山上跑。邱晨在後邊喊住也跟着往外跑的楊樹勇楊樹猛,塞給他們一床被單,兩條扁擔,并囑咐他們用床單綁在扁擔上把人擡下來。摔傷的人最可能的就是骨折,若是移動方法不妥當,極有可能造成二次傷害,反而加重傷勢甚至危及生命。有了被單和擔架綁個簡易擔架,就能最大程度地避免二次性傷害的發生。
村子裏發生這種事,林家的上梁席仍舊進行,除了那些跑出去救人的漢子外,其他人很快就把這些暫時抛開了,不多會兒,林家內外就再次喧騰起來。
邱晨卻總是惦着這件事,畢竟,在她的認知中,生命重于一切,更何況是她認識的人可能随時面臨着死亡!
她跑回屋裏,把前些日子制作出來的幾瓶外傷藥和一些剪好的布條拿出來,又去尋了幾塊平直的小木板,一起放進一只小籃子裏。又囑咐在席間忙碌的俊文趕緊吃飯,吃飽了去套車,預備着傷者下山後,能夠立刻送去就醫。
劉家岙後多為較平緩的山坡,但在村西約摸三四裏的地方,也有一處坡底空了,上方有兩塊大石突出來,仿佛鷹嘴狀,故而得名鷹嘴崖。鷹嘴崖落差不是太大,卻也有十多米。十多米相當于四層樓高了,其危險可想而知!
好在離得不遠,漢子們狂奔了去,不過小半個時辰,邱晨就聽到外邊嚷嚷呼呼的,急忙拎了籃子出了門。
自從剛剛嚷嚷着出了事兒,廖文清就注意到了邱晨拿了床單扁擔的動作,這會兒見她拎着一個籃子急急地出門,自然也不會落下,朝着蔣正打了個眼色,兩人緊跟着邱晨也走了出去。
邱晨聽到聲音迎出去,十多個漢子擡着收成也已經趕到了林家門外。邱晨招呼他們小心地把收成放在地上,然後動手查看收成的傷勢。
她首先拿出一顆朱紅色的小丸子,讓滿囤塞進收成的嘴裏,然後查看被血浸濕的右腿和左手臂。因為受傷時間較長,衣服已經和皮肉黏在了一起,邱晨直接拿了剪刀将衣褲剪開,那開水沏的淡鹽水沖洗去表面的污垢血漬,這才看清楚,右小腿和左上臂都呈現出不正常的彎曲,顯見是骨折了。邱晨沒辦法接骨,她只能把傷藥粉敷在傷口處,傷口的出血較多,藥粉撒上去,很快就被出血沖開,邱晨就一邊兒撒藥一邊兒用布條将傷口包紮起來,然後,又用小木板将骨折處做了個簡單的固定。轉頭看着呼吸平穩了許多的收成,邱晨才算松了口氣。
她能做的只有這麽多了,至于接骨和後續的治療,就只能交給專業醫生了。只希望,她給收成服用的保險子和外傷藥,能夠讓收成多支撐一段時間,支撐到醫生接受治療!
很快,俊文趕了車,滿囤幾人擡了收成趕往鎮上就醫。鑒于收成的家庭條件,邱晨還拿了幾兩碎銀子交給滿囤,讓他帶去給收成支付醫藥費。
村裏人思考問題簡單直接,既然林升媳婦懂得制藥,會一些簡單的外傷治療,大夥兒也覺得合情合理,沒人覺得意外。都只是贊揚生子媳婦兒熱心腸,救人所急。有那些老太太就念着佛連贊林家救人性命,行善積德了!
只是旁觀的廖文清和蔣正兩人,都暗暗驚訝,特別是廖文清,簡直是欣喜若狂,若非心機深沉,只怕這會兒就要歡喜的手舞足蹈了!
他剛剛可是看得清楚,林娘子給傷者敷了藥之後,本來流血不止的傷口很快就有止血的趨勢,在包紮之後,布條上湮出的血跡沒有過多擴散,就能夠判定,那傷口的出血很快就被止住了!
那麽大的傷口,能夠如此短時間內止血,這外傷藥的止血效果是非常驚人的!若是,這療傷藥的收口作用也同樣好……不,哪怕收口效果稍差些,也足以稱得上上佳的療傷藥了!
這不正是他冥思苦想求之不得的東西嗎?!
還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哇!
收成受傷救治對村裏人來說不過是個小小的插曲,滿囤帶着一個收成的堂哥趕了林家的馬車去鎮上求醫,這邊兒的流水席再次繼續。
酒席自午時開始,直到未時末才宣告結束,鄰裏鄉親們酒飽飯足紅着臉,油着嘴巴,滿臉滿足,相互攙扶着離去。那些把式們青壯們卻很自覺,一人喝了一碗酒就擱下了,只吃了個肚兒圓,稍事休息,就繼續開始砌西廂房的牆了。說起來,因為西廂房背靠院牆,所以,後牆是借了院牆的,只剩下前左右三面,再去掉門窗和地基,所剩的需要用磚壘砌的牆也就有限了。
三間西廂房,按照慣例分了一明兩暗。西廂房這邊活兒有限,就有一部分被抽出來,去後院兒建炒藥棚,馬廄、香獐子棚舍、雞舍,和邱晨強烈要求的廁所,同樣用青磚壘砌,也同樣搭了頂子,就是蹲坑也不是随便壘砌,都是用青石板鋪陳,加了一個斜度,直通到後邊挖好的大化糞池裏。化糞池的出口在院牆外邊,也加蓋了一塊青石板兒,平時不會腌臜,等清理的時候,只需掀開青石板即可,同樣很方便而衛生。
後院擴出去了三畝多地,種種建築都是貼着四周圍牆而建,所以中間的空場仍舊寬闊敞亮的很。馬廄之類的都建在東北角,炒藥棚子則貼着西牆,距離頗遠,互相毫不影響,不用擔心馬廄雞舍茅廁的異味髒污影響到炒藥棚子這邊。
新擴出去的那部分院落,沒有和原來的宅基地找平,圍牆也是依着地勢而建,可以預見的,等後院的房舍建起來,前屋後舍将會層層錯落,顯出一種步步登高的格局。邱晨覺得那樣會更加自然,也趣致,她不喜歡大片太過嚴謹平整的房子,會讓人感覺壓抑憋氣。
如今這部分只是簡單的清理了一下灌木雜草,邱晨準備把荒地翻整一下,弄成園子,種些玫瑰之類的可提取香料的花卉,還可以種些竹子、葡萄之類。
徐先生今兒雖然來吃席,學堂裏卻沒有放假,他在未時初,就告辭離開了。
等忙乎完了,邱晨給廖文清送了一壺茶過去,略略說了幾句,廖文清就主動提出去邱晨的院子看看。于是,兩人一起走出東廂,從顯得小了許多的正房東邊直接去了後院。
俊言俊章和阿福幾個小不點兒也混了個肚兒圓,邱晨就招呼他們一起去後院玩耍。
看着豁亮的後院,廖文清贊不絕口。邱晨也沒有當真,廖文清的家裏什麽樣她是沒見過,但從廖文清的穿着,從回春堂的生意情況來看,這麽一個簡陋甚至很有些寒酸的農家小院兒,又哪裏能夠入了他的眼。
邱晨挺疑惑,廖文清今兒趕着上梁過來,究竟為了什麽?僅僅一個茯苓膏、一種羅布麻,根本不值得回春堂的少東家如此放下身架,屈尊降貴到林家來恭賀,送禮不說,邱晨知道那些東西在廖文清眼裏不算什麽,但能夠留下來用飯,用完飯還不走……她就可以确定廖文清此來,必有其他原因。
不過,她不會主動追問。廖文清誇她的家,她就樂呵呵地聽着,廖文清稱贊依山看水,她也笑眯眯地應和着……有事的人不着急,她也不急。
這會兒,房子蓋得差不多了,上梁待客也圓滿完成了,她有空也有閑情,還靠不過他?
等兩人緩緩走到後院的後半部分,這裏幹枯的雜草灌木雖然被清理了,但地上一層剛剛生長出來的嫩草野菜卻沒有清理,邱晨走了兩步,就聽到阿滿在那邊大喊:“娘,這裏好多荠荠菜,咱們挖了,做餃子好不好?”
前幾天,邱晨做了一次荠菜餃子,味道鮮香濃郁,這小家夥看到荠菜就有惦記上了。
不過是一頓荠菜餃子,肉餡兒都有現成的,方便的很,邱晨怎麽會不答應,笑着答應下來,俊言俊章畢竟大些了,立刻飛奔了去前院兒拿筐子和鏟子。
邱晨就回頭對廖文清笑道:“若是少東家事務不忙,就再留下來,品嘗一頓荠菜餃子吧,剛剛長出來的野菜味道鮮美,也算是嘗個鮮!”
又道,“我曾經聽過一句諺語,說‘三月三,荠菜賽金丹’,如今恰好三月初,吃點兒荠菜還頗合養生之道吶!”
廖文清笑着點點頭,臉上一片雲淡風輕,心裏卻仿佛揣了一團火。
那日,問了秦铮大軍供藥之事,秦铮親口許下,只要有治療外傷的上佳方藥,大軍供藥之事即可交給回春堂。那可是北境十斤萬邊軍的藥材供應,一年的采購量就能達到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白銀。若是能夠拿下,回春堂就絕不再是小小的成州府藥界魁首,而是能夠一躍成為北方,甚至全國的醫藥界的翹楚。那醫藥傳家數百年的廖家,也會在他廖文清的手裏,真正光大起來。
男人生在世間誰沒有雄心壯志,不過是有的人希冀讀書科考光宗耀祖,有人想着千裏征戰封官進爵,從而封妻蔭子;而他既然生在醫藥世家,自然就想着把廖家做大做強,成為整個大明醫藥界的翹楚!
但是,都知道大軍的藥材供應利潤豐厚,拿下來的條件自然也不好滿足。秦铮之所以對他提出療效上佳的療傷藥,就說明他對之前軍中所用的療傷藥不滿意。而能夠給他這個許諾,秦铮自然也能夠給其他醫藥世家杏林高手許諾,為什麽秦铮還在尋找,而且不惜用大軍的藥材供應這麽一大塊肥肉做砝碼?一定是秦铮到目前為止,未能找到令他滿意的療傷藥。觀全國醫藥界,擅長外科的醫藥世家、杏林聖手,可不在少數吶!那些以外傷傳世的世家、郎中都沒能滿足秦铮的要求,可想而知,絕對不是随随便便一個療傷方子就可以的。
可就在廖文清愁腸百轉,四處打聽絲毫沒有一點兒眉目的時候,他卻偶爾從趙先生口中得知,邱晨去回春堂買了不少藥,沒有配方,都是單獨包了帶回去。而讓廖文清升起一股希望并趕過來的,就是趙先生說了邱晨購買的藥材中,有一味治療外傷的聖藥--三七,而且,三七價高,邱晨卻一次就購買了二兩!
三七産自西南雲貴高山,精細貴重,平素入湯劑不過兩錢,外敷傷藥每瓶也不過入一二錢。二兩三七,若是配制外傷藥,都夠配制幾十副了!
聯想到邱晨拿出來的茯苓膏方子,還有從未聽說過也不見任何記載,卻效果甚佳的羅布麻,廖文清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推測。這個林娘子手裏一定還有藥方子,而且一定還有療傷的藥方子。所以,他早上聽說了林家起屋上梁,緊趕慢趕地在午時前來了!
不得不說,廖文清還真猜對了。剛剛救助收成時,他也已經确定了自己的這種猜測!
現代最著名的療傷藥首推兩種,一種是南方的白藥,另一種則是北方的紅藥。兩種藥治療外傷的效果那不用說,生死人肉白骨不敢說,只要不是致命部位,都能給救過來。更何況,邱晨手裏可不止這兩種療傷聖藥的配方,還有許多種這個時代的人想都沒想過的外傷處理辦法。包括消毒、止血、清理、消炎,甚至還有縫合,和一些簡單的外傷手術操作,邱晨自己做或許來不了,但她絕對可以指導着那些治療外傷臨床經驗豐富的郎中們正确操作。至于操作的熟練度……多做做,自然就熟了。
沉吟再三,廖文清還是開口道:“林娘子,聽聞你前幾日去店裏拿了一些外傷藥,不知是誰受了傷啊?”
邱晨自己買了多少藥材最清楚,廖文清為什麽只拿出外傷藥來問……這裏邊就值得琢磨了!
微微一笑,邱晨道:“哪裏有人受傷啊,不過是買些藥回來備用……少東家也看到了,我家孩子多,孩子們淘氣,難免磕磕碰碰的,備下點兒藥物,磕着碰着了,用着也方便。只是,沒想到今兒會有村人受傷,也算是湊巧了。”
廖文清聞言眼中精光一閃,語氣卻仍舊控制着平緩道:“呵呵,林娘子剛剛用那藥粉療傷在下也看到了,效果頗佳。那都是林娘子自己配制的?”
邱晨笑了,笑的舒緩,充滿自信卻仍舊謙遜道:“呵呵,不過是幾個療傷的驗方罷了!”
不是處方,而是驗方!
驗方是什麽,驗方是指經過臨床驗證後,療效确切的配方!可不是一般的配方能比的,更不用提什麽偏方之類的。即使有些所謂的秘方,沒有經過臨床驗證,也沒辦法與驗方相比較!
廖文清的心髒猛地狂跳起來,那種深切的驚喜一下子從心底竄上來,即使沉穩如他、深沉如他,也無法完全掩飾過去,不知不覺中,眼角眉梢中已經挂了一抹洋溢的喜氣。
他正要說話,邱晨卻沒給他機會,再次微笑着開口了:“怎麽?少東家可是有親友受傷了?”
剛剛廖文清為了引出療傷藥方的話題可是問了邱晨家裏有沒有人受傷……好好地,誰願意別人問自家人生病受傷啊,這不,邱晨立刻就給他原話兒還回去了。
廖文清被噎的有些突然有了一種找不到自己舌頭的感覺。
邱晨展顏一笑:“少東家既然如此牽挂,想必是親近之人。少東家還請放寬心,只要少東家那位親友受的傷不在要害部位,我對自己制的藥還是有那麽點兒信心的,想來可以很快就讓少東家那位親友的傷勢好轉。”
既然問題說出來了,兩個人也算是正事交過一回手了,邱晨也就不再和這位公子哥兒磨叽,她可是還頂着一個新寡的名頭呢,雖說後院孩子、青壯許多人看着,但誰知道會不會白那些聯想超級豐富的長舌婦們聯想出什麽來!
“我看少東家着實牽挂,走,我去給少東家拿藥。今兒我就不再留少東家盤桓了,少東家拿了藥就回去吧!”
一刻鐘後,廖文清坐在馬車裏,手裏捏着兩個完全談不上精致的小瓷瓶子,滿臉郁悶的出了劉家岙!
雖然,拿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療傷藥物,可他怎麽就沒有一點兒歡喜,反而仿佛吞了一口粘糕,卻卡在了喉嚨裏,上不來下不去的,真是噎的難受哇!
與之相反,邱晨卻是滿心歡愉,盡管臉上沒怎麽表現出來,但行動起來卻腳下生風,做起活兒來,也麻利了幾分。
蘭英剛剛就隐約聽到了幾句婦人們的風言風語,這會兒看到邱晨将那容貌俊美,穿着富貴的公子哥兒送走了,就立刻湊了過去,低聲問道:“這位公子……”
邱晨自然猜測出蘭英會問,有話不說瞞着藏着,就不是蘭英了。
笑了笑,坦然道:“你還不認識吧,這位可是咱們的財神爺,你天天炒的羅布麻就是他家收的!”
“啊,你是說回春堂……他是回春堂的少東家!”蘭英恍然,不由叫出聲來,繼而道,“嗳,我這豬腦子,咋就沒想到呢,你可不就是叫他少東家嘛!”
又問,“人家做着那麽大買賣,咋就上咱這兒來道賀了?”
聽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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