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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驚魂一夜

聽了這話,陳掌櫃也不禁肅然,正色地答應了。将二十瓶療傷藥裝好。從懷裏掏出兩份契約來。

“這是少東家交待在下帶給林娘子的。少東家在兩份上都簽了字,由秦将軍和洪将軍做了見證人,林娘子看一下,若無出入,就可以簽字定妥了!”

邱晨點點頭,仍舊拿過來仔細地看了一遍,确認契約條款都是昨日她和廖文清商定好的,沒有什麽變動,也就很配合地簽了字,自己留了一份,一份交給陳掌櫃給廖文清帶回去。

這份契約書是兩年的期限。兩年內,除了幾個重大節日,或者天災人(禁詞)禍非人力所能抗拒的原因停工外,每旬林家制作二百壇療傷藥,由回春堂統一供應藥材原料,價格也在契約裏做了大致約定。出價邱晨昨天還不知道,這會兒契約上已經填好了,每壇療傷藥售價是三十兩。邱晨之前核算過成本,按照回春堂供應藥材的價格,加上人工和損耗,每壇療傷藥的成本是八兩多一點兒。再加上邱晨搭配上的每壇二十粒‘保險子’的成本一兩多一點,一壇療傷藥的成本差不多正好十兩。不算運輸費用,運作費用,每售出一壇療傷藥的毛利潤是二十兩!

因為邱晨承擔了人工費和損耗,所以契約裏回春堂也沒提運作費用和運輸費用。每壇支付給邱晨的分利就是四成,八兩!

這一次陳掌櫃不僅帶了契約過來,還提前預支了第一批二百壇療傷藥的分利,一共一千六百兩!也是防備邱晨銀錢不足,沒辦法全力制藥。陳掌櫃還捎了廖文清的話過來,第一旬的利潤提前預支,其餘的利潤,就只能等回春堂和買家結了貨款後才能支付。

這本就是買賣正常結款的程序,邱晨也沒什麽異議。陳掌櫃還拿了第一個月的‘茯苓膏’銷售賬冊過來給邱晨過目,一個月的時間,茯苓膏共得淨利一百二十六兩四錢,按照契約,邱晨該得六十三兩兩錢,除去她預支的十兩,還有五十三兩兩錢銀子,這回陳掌櫃也帶過來了。另外,還有這段時間羅布麻茶的貨款,二百四十八兩,與那一千六百兩銀票不同,這三百多兩都是現銀,裝在一個小袋子裏,一回交給了邱晨。

這些銀錢賬目上的事情交待完,陳掌櫃卻沒有如邱晨意料中的那樣告辭,反而端起茶杯喝起茶來。

邱晨猜度着他一定是有什麽事,也不追問,只笑着拎了茶壺:“陳掌櫃,那杯茶已經冷了,還是換一杯吧!”

陳掌櫃心中有事,根本沒注意到茶水的冷熱,聽邱晨這麽一說,不由讪讪地放下茶杯,看着邱晨給他換了熱茶,這才笑道:“林娘子,在下實在還有點兒私事想相求,還請林娘子看在在下的一分薄面上,多與考量考量!”

邱晨心中疑惑,她實在是想不出自己有什麽事值得陳掌櫃相求。難道是,陳掌櫃看着自己制藥賺錢容易,想要摻一腳?若是這事兒,她允了,會不會犯了回春堂的忌諱?來到這裏也快兩個月了,邱晨可是許多次都險險地碰觸到種種忌諱,也深知這個時代的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行業規矩,她多少地分點兒利給陳掌櫃倒不算什麽,可她怕觸犯了行業規矩,影響了她和回春堂,或者說廖家的良好合作關系!

毫不掩飾地露出一絲訝異,邱晨笑道:“陳掌櫃此言太見外了,你有什麽事情我能搭把手的自當盡力!”

“那在下也就厚着臉皮說了……”陳掌櫃說着,招手叫過他帶來的那個小子,對邱晨道,“林娘子,這小子是我一位兄弟的孩子,他家本是家傳缁衣,只因那兄弟這些年經歷了種種驚險後,發誓不再讓兒孫們繼續吃缁衣飯,于是求到在下面前,給這孩子找個合适的鋪子做學徒。在下想來想去,實在沒有妥當的去處,就只能厚着臉皮來請求林娘子,暫時收下這個孩子,要是這孩子不肯吃苦或有其他毛病,林娘子大可唾到在下臉上,在下絕不讓林娘子為難。若是,林娘子看這孩子還算機靈,也能吃得下苦,還懇請林娘子收了他,讓他跟着學點兒手藝,将來不幹缁衣,也能混口飯吃。”

邱晨默默地聽着,陳掌櫃雖說這孩子的父親絕了再做缁衣的念頭,可畢竟缁衣也算是衙門裏的人,不論什麽時候,衙門裏的人都有兩面性,好了自有各種方便;若是得罪了,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給你找上許多麻煩!

說實話,邱晨一聽是衙門的人,特別是口評頗為不佳的缁衣,她就有心拒絕了這孩子。一時沒有開口,只不過是考慮着怎麽開口才不至于讓陳掌櫃太難堪。

就在她沉吟的空當,那個有些黑黑瘦瘦的孩子,突然朝着邱晨跪了下去,伏地道:“這位嬸嬸,還請收下小子。我會聽嬸嬸的話,好好幹活的!”

邱晨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受不了動不動跪啊跪的,伸手把孩子扯起來,手下的幹瘦觸感,竟讓她沒辦法把拒絕的話再說出口。

微微皺了眉,邱晨終是有些不忍,開口問道:“你今年多大了?叫什麽名字?可上過學?”

一聽這話,陳掌櫃暗暗放下心來。

就聽那孩子道:“小子叫趙成芳,家裏人都喚作成子。今年十歲。六歲的時候上過一年學,些許認得些字。”

十歲啊!比俊章大兩歲,可這孩子不管個頭還是體重,只怕都不如小他兩歲的俊章。再看這孩子的身上,雖說穿了一身青色的麻布夾衣,但衣袖褲腳明顯的短了一截,露出來的手腕和腳腕上,一層紫褐色的結痂,竟是凍瘡愈合後所成……這孩子明明有父親做着缁衣捕快啊,再怎麽說,孩子也不該連身衣服都沒有啊,手腳上的凍瘡也不對……看這情形,還不如村子裏疼孩子的普通人家呢!

擡眼看着成子幹瘦無華的小臉,邱晨略一沉吟,就招呼俊章俊言道:“你們哥幾個去燒水,自己沖碗油茶吃去!”

又不放心地囑咐:“小心些,別燙着!”

俊言俊章笑嘻嘻地答應着,過來拉了成子進屋搗鼓油茶吃去。

邱晨這才複坐回到矮桌旁,看着陳掌櫃直接問道:“陳掌櫃,你是不是還有未盡之言啊?”

“啊?”陳掌櫃微微一愣,随即紅着臉抱拳告罪道,“還望林娘子莫怪。剛剛當着孩子的面兒,在下有些話也實在說不出口。這孩子的父親是在縣衙不錯,但這孩子七歲半上就死了娘,他八歲那年他爹又娶了一個婦人,新婦入門,初始也還好,一年後那婦人生了兒子,就漸漸對這孩子冷淡了,雖不至于打罵,但吃飯穿衣上總是照顧不上了。如今,那婦人又生了一個兒子,這孩子就更是沒人管了。他爹是做缁衣的,動辄就要出去十天半個月,實在是放心不下,又管不了那婦人,這才托我給這孩子找個吃飯的地處……唉!這孩子可憐的很,在下斟酌了幾處都不甚妥當,還是覺得林娘子心善寬厚,這才帶了他過來。林娘子不用給工錢,只給他一口飽飯吃就是積善了!”

邱晨剛剛看那孩子的模樣,總覺得陳掌櫃有事隐瞞,卻沒想到是這麽個情況。這樣的身世,還真是不忍心不收下他了。

心中暗罵成子爹可恨,邱晨也只能嘆口氣,答應下來,但前提是給成子簽定活契。所謂的活契,與現代的用工合同類似,卻又比用工合同嚴厲,在活契期限內,邱晨除了不能定成子生死,不能随意買賣外,其他任意處置。

陳掌櫃雖說接受了成子爹委托,卻有些不敢應承這個條件。也不知那成子是不是一直關注着這邊,見陳掌櫃沉吟不決,這孩子又匆匆跑過來,跪倒在邱晨面前:“嬸嬸,我願意簽活契!”

好吧,孩子自己個兒願意的,陳掌櫃也不用怕擔責任了。

于是,邱晨拿來筆墨紙硯,由陳掌櫃執筆寫了一份契約,讓成子按了手印簽了字,陳掌櫃做了見證人同樣簽了字按了手印。成子在今後的五年內,就都算是林家的人了。

邱晨拿出五兩銀子交給成子:“這是你的契銀。你收好了!”

成子卻搖搖頭不接,道:“我沒有花錢的事兒,就請嬸嬸替我存着。”

邱晨想想,也就點頭應了,把五兩銀子收起來。又招呼俊章俊言:“你們去給他找套合身的衣褲,再燒水讓他洗洗澡洗洗頭發。今兒晚上,就讓他跟着你們一個炕睡吧!”

俊章俊言本就厚道淳樸,成子又很懂事乖巧,自然樂意多個夥伴。樂滋滋地拉了成子,對邱晨道:“姑姑,我們先吃了油茶,就給他洗澡去!”

邱晨揮手:“去吧去吧!”

成子被俊言俊章拉着走了幾步,又停了腳步,回到陳掌櫃面前,跪下給陳掌櫃叩了個頭道:“陳伯伯,多謝您替侄兒勞心費神。還煩請陳伯伯見了我父親說一聲,我在這邊很好,讓他不必惦記!”

被他這麽一說,陳掌櫃都有些撐不住了,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強撐着不讓淚水流出來,微微哽咽着囑咐道:“你且放心,我會好好和你父親說的。你嬸嬸是個心善寬厚之人,可你也要有眼力勁兒,幹活勤快些……”

成子點頭應下:“伯伯放心,侄兒記下了!”

陳掌櫃揮手道:“去吧!”

成子再次給陳掌櫃叩了個頭,這才跟着俊章俊言去了。

看着成子跟着俊言俊章還有阿福阿滿,進了屋裏,陳掌櫃側過臉,用袖子揩去眼角的淚水,吸了吸鼻子,這才起身對邱晨躬身一禮道:“這次是在下厚顏,讓林娘子為難了!以後這孩子在林娘子這裏,就讓林娘子多多費心了!”

邱晨自然不受他的禮,起身避開,又還了一福,這才道:“陳掌櫃,這孩子在我這,別的不敢說,但吃飽穿暖還是不虞的。進一步,若是這孩子能聽教導,我看到不對之處,也自會說着些。”

她又何嘗不知,陳掌櫃這會兒向她行禮,道謝是一,更主要的還是托付,希望邱晨好好待承,不要太過苛責。以後,只要陳掌櫃不離開回春堂,她與陳掌櫃打交道的時候還多着呢,所以,她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地把能應承的話說出來。至于成不成才,學到多少東西,那就看這孩子自己成不成器了。

陳掌櫃道:“那是自然。但有錯處,林娘子不必顧忌,該打該罵都使得。”

私事公事,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完了,陳掌櫃也就不再多留,告辭而去。臨走,邱晨叫了成子出來,讓成子去送陳掌櫃一程。她只到門口,就轉了回來,把兩份契書和銀子銀票放好了,去了後院繼續炒制羅布麻。有什麽話當着她的面兒不好說的,也給個機會讓陳掌櫃和成子說說話。

邱晨差不多炒完了羅布麻,成子換了一身青色的細棉布衣褲,頂着一頭濕漉漉的頭發跟着俊章俊言來了後院。

看着俊言俊章領進來一個黑瘦的孩子,蘭英嘴快,就笑道:“這是誰家的小哥兒啊?這模樣挺俊,就是太瘦了!”

邱晨笑笑:“這是咱家剛收的小工人,叫成子!”又叫:“成子,這是你蘭英嬸子、青山嬸子和慶和伯娘!”

成子立刻叫人,蘭英三人都笑着應了。成子就自動蹲在竈前替邱晨和蘭英燒起火來。

俊章俊言看這裏幫不上忙,就和邱晨說了一聲,拎了筐子和鐮刀,帶着阿福阿滿去割草了。

邱晨也不說其他,只開口道:“小火,勻着些!”

沒想到邱晨毫不拿捏,上來就指點他,成子心中一片歡喜,手下卻更加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竈裏的火勢。好在,他這幾年在家裏燒火做飯的活兒沒少幹,照顧兩個竈頭還是很輕松地。

有了成子燒火,邱晨和蘭英不必分心,專心炒藥,速度自然快了不少,剩下的羅布麻不多會兒就炒完了。

成子就又幫着去翻動竹箪子,邱晨就讓他去給青山家的和慶和家的打下手,把晾好放在一邊的倒進笸籮裏。

看看天色,日頭已快落山,邱晨不免就惦記起俊文俊書來。這會兒,倆孩子該過了程家店,差不多到清水鎮了吧?

這麽琢磨着,邱晨又回了自己屋裏,把替換下來又拆洗過的一床舊棉被和一個舊枕頭拿出來。準備晚上給成子用。然後,就開始動手做晚飯。

想着俊文俊書跑了一天,一定累壞了,晚上就準備做點兒好的。

想了想,邱晨把所剩無幾的火腿拿出來,肉切片,骨斬成段,炖在鍋裏,上邊加了竹箅子熱上饅頭,另一口鍋裏,則熬了一鍋大米粥。

正好,中午玉香過來的時候,給拿了一籃子嫩嫩的刺嫩芽過來,邱晨就拿出來摘了,洗幹淨,一半兒放入雞蛋炒,另一半則放入火腿中提鮮去膩。還用鹹肉炒了白菜,又用蝦皮兒炒了個蘿蔔絲兒,又切了一小盆鹹菜加麻油拌了--火腿有限,外邊那些挖池塘的青壯飯量大,不多做兩個菜可不夠吃。

四菜一湯做好,天色也有些麻麻黑了,劉占祥三人告辭走了。蘭英三人把後邊的羅布麻收拾利落了,也都過來幫着收拾飯菜,擺桌椅碗筷,邱晨就叫她們捎帶看着竈裏的火,招呼着挖池塘的青壯們吃飯,她則出門去村頭迎一下。

出了大門,邱晨招呼着二魁和青山,讓他們帶着青壯們歇了工,回去吃晚飯,就徑直越過挖了一大半的池塘,往村口走去。

原來都是別人等她,這回換做她在這裏等待家人的歸程,才知道等待的滋味兒是那麽不好受,随着天色越來越黑,心中的焦躁也越來越重,仿佛每一分鐘都過得特別慢。看着漸漸淹沒在黑暗中的那條通往村外的路,邱晨恨不能化成千裏眼,一下子看到俊文俊書的情況。又深恨這個時代不方便的通訊和交通,要是在現代,不過幾十裏路,又何至于一天來回,又何至于在這裏焦急擔憂,卻沒有任何辦法聯絡。

腳步聲響,卻是從身後傳來。

林旭、俊言俊章還有阿福阿滿都找了過來,後邊還跟着一個打着火把的成子。

看到呼啦呼啦燃燒的火把,邱晨恨不能拍自己腦門兒一下,上次去縣城總想着有件事沒辦,果然,她忘了買上兩盞燈籠了,出門什麽的方便,以後院子大了,院子裏最好也挂一盞,不然走哪裏都是黑咕隆咚的,上個廁所都怕掉坑裏。

懊惱過去,邱晨就把林旭懷裏的阿滿接了過來,抱在懷裏拍了拍,又問林旭:“你們怎麽都過來了?家裏那些人都開飯了?”

家裏銀票加銀子可将近有兩千兩呢,萬一不注意,碰巧被賊給摸了去,那還不心疼死!

這可是她到了這個世界後,最大的一筆收入吶!

林旭道:“大嫂放心吧,我們出門時,蘭英姐在招呼着呢,滿囤哥也過去搭悠千了,我們打過招呼了。”

“哦,那就好!”邱晨這回放下心來。其他人還罷了,對蘭英夫婦,她已經非常信任了。

有了人陪在身邊,說着話兒,雖然心裏還是焦躁,卻感覺好了許多,時間也沒有那麽難捱了,終于,天際最後的一抹日光沒去,月亮又升起來後,黑黢黢的土路上才隐約傳來了馬蹄聲。

俊言第一時間跳起來,朝着路上飛奔過去,一邊跑一邊喊:“大哥,二哥……”

俊章也要跟着追上去,卻被邱晨一把抓住:“別往上跑,黑乎乎的,萬一看不到你,碰到咋辦?!”

說着,邱晨就已經把阿滿塞給林旭,擡腿拼命邁開大步,追着俊言跑去。

雖然天色晴朗,月色也幾近盈滿,但那層淡淡的月色,放在野外還是太淡了,兩旁的灌木一團團的黑,俊言的小身影晃了幾晃就消失在了邱晨的視線中。

恰在這時,有一片薄雲遮住了月光,讓夜色更是漆黑成一片。

邱晨心裏更加着急,雖然俊言有大聲呼喊,可萬一呢?光線實在太暗了!

跑了幾步,邱晨就聽出了不對,隐約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楚,就讓她聽清了,那一大片馬蹄聲,絕非一匹馬兒能夠踏出來的,雖然她不會聽音辨別馬匹的數目,但卻可以肯定來者不僅僅是俊文俊書趕的馬車……或者,根本不是她們等待的俊文俊書!

不知怎麽的,邱晨一下子就想起了那日在縣城洪展鵬說的那句話--“……戎人扣邊”!

既然安平縣城都做了戒備,那麽,仍在安平北五六十裏的劉家岙,不是更有可能遭到戎人的劫掠?

這個念頭一下子冒出來,沖進大腦,任邱晨最自诩的冷靜理智,這會兒也怎麽無法讓自己平靜下來。她的心狂跳着,整個大腦瘋狂地變幻着在史書上、電視劇、電影上看到的那些血腥片段,卻絲毫做不到冷靜下來,尋找應對的辦法。

若是在家,她還有可能沉着冷靜地尋找逃避的方法,藏入大山;或者可以把孩子們藏入家裏幾口大缸……可這會兒,身周都是漫漫曠野,除了一些剛剛萌芽的低矮灌木,就沒有可以藏身之處。

她們一大家子,一個女人領着一大群孩子,跑,跑不動!藏,無處藏!

心中恐懼焦急,但邱晨的奔跑卻沒有停下來,反而因為對來者的猜測,更是擔心俊言的安全而驟然加快了速度。

前面就是村頭最醒目的一棵樹身歪斜的大柳樹,過了這棵大柳樹就是直通清水鎮的官道了。邱晨已經可以清楚地聽到馬蹄踏在土路上那稍顯沉悶的塔塔聲,顯見,那些騎馬而來的人,已經到了近前。

就在這時,邱晨心中一喜,因為她看到了俊言。這小子雖然一時沖動跑出來迎接哥哥們,可畢竟是從小跟着家裏人侍候馬匹的,最初沖動歡喜下沒有注意,到了這裏,邱晨都能聽得出馬匹數量不對,俊言自然也能聽得出來。這小子非常失望,又有些不甘心,于是就停在了大柳樹下,等着來人到來,還抱着一絲希望,自家兩個哥哥趕着馬車,也在這片馬蹄聲中歸來。

邱晨心頭一松,顧不得多想,伸手拉了俊言,就往回跑。那邊兒,林旭還領着四個孩子呢!成子還打着火把……在漆黑的夜裏,火光無疑會吸引人的注意

那小子還不樂意呢,可邱晨這會兒力氣奇大,根本不是他能掙開的,也就察覺到不對了,稀裏糊塗地跟着邱晨往回跑。

這會兒,邱晨真是‘恨不脅下生雙翼’,好讓她能嗖地一聲帶着孩子們飛回家去,逃開身後越來越近的馬蹄聲。

還好,俊言剛剛跑的不算遠,邱晨拉着他跑了五六十米,繞過一團密集的灌木,就看到了火把發出來的火光。

看着俊言乖乖跟着跑,邱晨就松了他的手,并低聲吩咐:“別問為什麽,拉着俊章躲到樹棵子裏去!不管發生什麽,我不叫你們,千萬不要出來!也千萬不要出聲!”

俊言不明所以,但也意識到這時候容不得他追問緣由,跟着邱晨跑過去,林旭幾個不明所以,看到這二人飛奔着跑回來,都有些驚訝。俊言二話不說,伸手拉了俊章,就往路旁的樹棵子裏鑽。

邱晨也跑到了跟前,伸手把成子手裏的火把接過來,把阿福的小手往成子手裏一塞:“快藏起來,別出聲!等我叫你們再出來!”

說着,看着神色惶惶的的阿福和阿滿,匆匆捧起兒子和女兒的小臉親了親,心中暗道:“阿福阿滿,若能過了這一關,我就真真正正做你們的娘親!再不想前塵往事!”

臉上卻努力綻開一個笑容,對阿福阿滿低聲道:“福兒滿兒,娘和你們做個游戲。藏好不許說話,誰先說話,誰就輸了,知道嗎?”

阿福阿滿看着娘親臉上的笑容,臉上的疑問和驚慌淡了些,阿福乖乖地點頭應下,阿滿也伸手捂了嘴巴,用力的點點頭。

馬蹄越來越近,仿佛已經近在身後,邱晨一把将林旭阿滿和成子阿福推進路旁的灌木叢,看着灌木叢搖晃了幾下,恢複了平靜,這才終于舒出一口氣來。

她高高舉起手中的火把,擡手理了理因為奔跑有些散亂的發絲,抻了抻稍顯淩亂的衣角,做着深呼吸,讓自己表面鎮定再鎮定,同時在心裏告訴自己,“我就是在等兩個侄子回家……俊文俊書怎麽還不回來?會不會之前已經遭遇到了不測……”

這麽給自己做着心理暗示,邱晨心裏的急切擔憂,就真真實實地顯現在她的臉上。

說起來慢,其實也就是眨眼間的功夫,邱晨剛剛站好,馬蹄聲已經繞過了那棵歪脖柳樹,邱晨的心也随着馬蹄聲趨近越來越緊緊地揪起來。

這會兒,對方已經看到她了吧?

看不清對方的衣着容貌,只能借着淡淡的月光分辨出,前邊的是一大群人騎馬而來,光線暗淡也看不清多少人,只覺得黑壓壓一片趨近,似乎連那本就淡薄的月光也遮蔽住了。

邱晨強抑住心中的緊張,舉了舉手中的火把,揚聲叫道:“是俊文俊書嗎?”

不等話音落下,馬隊或許是看到了火光,已經齊齊收攏了馬缰,一陣馬兒的喘息聲,馬蹄聲在邱晨身前十幾步外,驟然而止……并沒有像邱晨想象的那樣揮刀就砍,挺槍就刺!

邱晨心中驚愕,馬匹可不比人,能夠令行禁止,能夠訓練到行止如此整齊肅正,除了馬蹄踏踏,竟連一聲馬嘶都沒有……不但要求騎術高超絕倫,而且,這該有何等嚴明肅正的訓練和規範才能達到啊!

可見,這一群人絕對不是普通百姓,是軍隊,而且絕對是訓練有素的精兵!

邱晨膽寒着,卻只能繼續裝下去,道:“啊,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請問幾個兄弟是從哪裏來?路上可曾遇到兩個趕着馬車的小子?”

一人驅馬從隊伍中緩緩走出來,漸行漸近。

邱晨按捺住幾乎要從腔子裏蹦出來的心髒,用力地舉了舉手中的火把,試圖想看清對方的衣着容貌。雖說,北方游牧民族也是黃色人種,但外貌衣着上和中原百姓總有些不同之處吧!

走出來的和後邊馬兒上的人都穿着一身黑衣,裹着寬寬的腰封,一身利落的騎裝打扮。并沒有那種游牧民族标識樣的獸皮骨頭裝飾,頭發……貌似這個時代的游牧民族都是剃發的吧?再往上看,人家居然都戴着帽子,根本看不到頭發怎樣。不過,讓邱晨微微放心的是,她沒有看到兩側和後腦垂下散發和小辮子來。

她不動聲色打量對方的時候,馬上的人也開了口:“林娘子這是等侄兒們歸來?”

一聲林娘子,邱晨手一抖,差點兒将手裏的火把丢出去。

穩了穩神,她才舉起火把去看對方的容貌。剛剛只顧着看對方的衣着了,這人又側着臉沒看出,如今,馬上的人似乎是配合她将臉轉向她,于是她看清了對方的五官容貌--微黑的臉,濃眉大眼,挺鼻闊嘴,晶亮的眼睛裏正閃着戲谑的笑意,竟是昨兒才來過林家的吃過一頓飯的洪展鵬!

認出是洪展鵬,邱晨勉強提着的一口氣立刻洩了,腿一軟,差點兒坐到地上去。

咬了咬舌尖,尖銳的刺痛讓她重新打疊精神,神情卻是略略放松了些,微微彎了彎腰算是行了禮,然後道:“原來是洪兄弟!……是啊,我兩個侄兒今日去了縣裏,到這個時辰還沒回來,我不放心就過來迎一迎。”

洪展鵬眼中的戲谑已經沒了,擡頭略一沉吟道:“林娘子不用等了,今晚你兩個侄兒不會回來了!”

邱晨一聽,心立刻再次提了起來,連忙問:“洪兄弟,究竟出了什麽事?……那啥,你見過我兩個侄兒嗎?”

洪展鵬搖搖頭,将邱晨心中的希冀打破。

“其他的你不用問,你的侄兒若是在縣城應該不會有事兒。你且安心回家等着吧。明兒,他們應該就能回來了!”

有時候,知道的事情多了未免是好事。邱晨也明白這個道理。雖然提着心,卻也知趣地不再追問,只向洪展鵬道了謝,回頭就高舉着火把走進路邊的灌木叢,把大大小小六個孩子都叫了出來。

阿滿一張小臉上挂着淚珠,嘴巴還被林旭用手捂着,一看到邱晨,立刻可憐兮兮地掙開小叔的手,叫了聲娘,就撲進了邱晨的懷裏。

邱晨将火把交給林旭,抱緊了阿滿,輕輕地拍着小丫頭的肩背,又伸手拉住阿福的小手,拖大帶小地回到路上,朝着洪展鵬點點頭,再不多問一句,轉身往家走去。

看着一個婦人拖着一大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洪展鵬坐在馬背上默然許久。身旁一名随從趨前一步,湊近洪展鵬的耳邊,低聲道:“将軍,這婦人……”

洪展鵬臉色一寒,目光冷厲地掃到那人的臉上,生生讓對方打了個寒戰,把探出來的身子縮了回去,洪展鵬收了目光,用身邊幾人都能聽到的音量,冷冷道:“今兒這事都忘了吧!”

“是!”低低的回應聲整齊地同時響起。

洪展鵬臉色稍霁,見那簇閃爍的火光慢慢地隐入房屋樹叢之中,這才擡手一揮,幾十匹馬就如來時一般,神不知鬼不覺地沿着劉家岙的東側荒坡疾馳而去。

帶着幾個孩子回了家,蘭英從屋裏迎出來,往邱晨身後看了看,詫異道:“怎麽,沒接上俊文俊書倆小子?”

邱晨點點頭:“想來是在縣城裏有事耽擱了,咱們這地界安穩的很,路途也平坦,想來不會有什麽意外……嗯,明天應該就回來了。”

蘭英聽邱晨比她還明白,也就不再多言,伸手摸摸阿滿的小辮子,笑着道:“行啦,天這麽晚了,你不吃飯,孩子們也跟着挨餓呢!飯我蓋在鍋裏溫着呢,你趕緊收拾收拾吃飯吧。我去給你們拾掇出來!”

滿囤已經把悠千搭好了,邱晨領着孩子們去看了一眼,卻沒有哪個要上去玩兒。邱晨道過謝,把蘭英和從後院轉出來的滿囤一起送出門。

把飯菜熱了熱端上來,洪展鵬說的那幾句話孩子們躲在灌木叢裏也都聽到了,也不需要邱晨說什麽,只是,因為都擔心着俊文俊書的安危,衆人也沒有誰能吃得下,都随便扒拉了幾口就擱下了碗筷。

“吃,不想吃也得吃。吃飽了,萬一有什麽事也有勁兒!”邱晨說着,将阿滿喂飽後往炕上一放,自己端起一碗飯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林旭第一個默默無聲地再次拿起了碗筷,幾個小的也都沉默着吃起來。

林家的飯桌從來不講究什麽‘食不言’的規矩,從來都是邊吃飯邊說說笑笑的,熱鬧而溫馨。這一頓晚飯,一家人卻吃得特別安靜,除了碗筷相碰的輕微聲音,再不聞其他。

吃飽飯,邱晨把阿福阿滿放進被窩,讓俊言俊章也回北屋炕上來,并囑咐孩子們睡覺時不要脫衣服。又讓成子去西廂北間燒炕,她只把林旭留下來給自己燒火。

面沒有發,只能烙薄餅。邱晨一邊烙着餅,一邊和林旭道:“今兒晚上睡覺警醒些,雖說不一定真的有事兒,但咱們要以防萬一。”

林旭默然的點點頭,邱晨又道:“我想了,咱們這院子即使起了院牆,真要來了人也擋不住。一聽到動靜,你就背了阿福跑,拿了我給你準備好的包裹往後院跑。院子角落裏滿囤家的梯子還在,你背着阿福爬梯子出去,然後往山上跑,也不用跑太遠。從咱們砍柴的地方往上,有一個水塘,那水塘附近有個隐蔽的山洞。你帶着阿福就去那裏躲着。包袱裏有餅,水塘裏有水,夠你們藏幾天的……”

聽着邱晨只是安排他和阿福,完全沒提自己怎麽躲避,不由擔心道:“大嫂,那你和滿兒呢?”

邱晨輕輕地籲了口氣,道:“滿兒小,帶不出去……讓俊章俊言帶着她藏進東屋的炕洞裏……還有成子,有水有吃的,也能躲個幾天。”

見林旭皺着眉還要問,邱晨笑笑擡手止住他的詢問,道:“不用擔心我。我的身量和你差不多,到時候我就換上你的一身衣服,再抹了頭臉,一定能躲過去的。到時候,你只記得完全沒了風聲,就家來。”

說着,伏低身子,湊到林旭耳邊道:“我待會兒就把銀子封在壇子裏,放到後院的灰坑裏。咱們都回來,自然我去挖出來。若是……你就去挖出壇子來,買上一百畝地,好好地帶着阿福過日子……那些銀子夠你和阿福長大成人和讀書所用了。”

這話,就隐隐有些交待後事的意思了。

林旭心中一急,伸手握住邱晨的衣袖道:“大嫂,咱們一起跑啊!剛剛事發突然,我想要出來已是來不及,不然反會牽連了阿福阿滿俊言俊章。可這回,我堂堂林家男兒,不能丢下家中婦孺,獨自偷生!”

說着,眼圈兒一紅,竟是滴下淚來。

邱晨擡手拍了拍林旭的肩膀,目光看着眼前流淚的少年,道:“二弟,你聽嫂子的,我不能走,我不能把俊言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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