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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滿兒要上學
邱晨盤算着請先生,想了半天也沒盤算出個頭緒來,林家楊家從來沒有讀過書,親戚朋友們中也扒拉不出一個讀書人來。也只能先把這些擱在一邊,快手快腳地收拾晚飯。讀書可以等,吃飯可是等不得的。
轉回來:“先生說沒有車輛來接,很感謝咱們派車相送!”
“你可看過先生的行李?多不多,用幾輛車子合适?”邱晨問着,見林旭臉色羞慚,也就不再詢問,轉而笑道:“行了,沒事兒,吃了飯,你帶大哥再去先生那裏看看,若是行李多,咱們就套兩輛車。反正家裏有車,也方便。”
吃着飯,邱晨問了聲楊樹勇,那輛剛剛定制回來的車子,直接套車就能用。她想了想,去找了一張原來苫棚子的油布,拿了一塊松香,熬化了,把那車子推過來,打起火把照着,在車廂裏刷上一層松香,然後趁着松香冷卻前把油布鋪上。
楊樹勇遞過一把笤帚來,邱晨用笤帚稍稍用力地掃了幾遍,油布就服服帖帖地黏合在了車廂地板上。這樣子,以後清理起車廂的衛生來就方便多了。
邱晨又去拿來做好的正方形的青布棉坐墊,鋪在車廂裏,放上兩個同樣是青色的棉靠枕,又把青色的窗簾、門簾挂好。
借着火把的光,邱晨看了看幾乎和原木色渾然一體的油布地板,樸素又有點兒小文藝的青色布藝裝飾……嗯,還不錯。心裏盤算着,去縣城的時候,找找有沒有篾行,讓篾匠給可着車廂編一個竹席鋪上。
就聽到大門上銅環拍門的響聲,卻沒有呼喚聲。若是鄰裏百舍的,一般拍門的同時都會大聲吆喝了。這是誰?
邱晨看了看楊樹勇兄弟,打了個眼色,俊文快步去開了大門。
緊跟着,就聽俊文叫了聲:“徐先生!”
邱晨慢了一步,跟在楊家兄弟和林旭身後,迎上去。
幾人在大門口問候了,将徐長文迎進來。天色完全黑了,也不好在院子裏站着,林旭和楊家兄弟就将徐長文迎進了西廂房。楊樹勇陪着徐長文在椅子上坐了,楊樹猛就拿了張凳子坐在下手。
俊言俊章很趕眼色地沏了茶端上來,林旭接過來斟了茶,遞到各人面前。
楊樹勇就問徐先生明日幾日動身,需不需要再套輛馬車裝運行李之類的,徐長文一一答了。接着,徐長文謝了林家送的程儀,又說了林旭的學業問題,“……原準備讓林旭秋日參加縣試的,沒想到突然接了同窗好友的舉薦……實在是有負所托!”
徐長文說着,站起來朝楊家兄弟和站在下手的邱晨做了個圈揖,楊家兄弟連忙起身還禮。
邱晨也略福了福,道:“先生能夠出仕,乃是喜事,我們只有替先生歡喜的。至于二弟的學業,也不敢耽誤。但畢竟我們所知有限,還想聽聽先生的意思……我家裏如今孩子挺多,不知徐先生相熟的讀書人中,可有學問好人品好的可請來作先生的人選?”
徐長文似乎略有驚訝:“林娘子想自開一塾?”
邱晨微笑着點點頭:“原本想徐先生學問人品都信得過,讓孩子們跟着徐先生讀書呢,如今徐先生去赴朋友之約,這些孩子們也只能再尋個先生繼續教導!”
徐長文微微蹙了眉頭,沉默了片刻,暗暗嘆了口氣,終是開口道:“我倒是有個相熟的,名喚潘佳卿。家住安平縣城西的潘家集,品學俱佳,一年前童生試第一名進了學,卻因去歲秋季老父病逝,才沒參加今年的歲試,只能待三年孝期完滿,才能再複課業。”
邱晨微微揚眉道:“那這位潘秀才既然要志在科考,不是該在家苦讀麽,能出來就館麽?”
徐長文點頭道:“潘家家境清苦,加之去歲老父延醫抓藥,家中所有積蓄薄産也都當賣一空,之後潘家世伯去世,還是我們幾位好友援手才得以順利安葬,自老父過世,潘賢弟就每日去往縣城擺攤寫字,賺幾文錢糊口,奉養娘親……能夠有個就館之處,想來他是願意的。”
一聽這個情況,邱晨不禁露出一抹喜色來。
能夠想到擺攤賣字奉養老娘糊口度日,這位潘秀才想來也是個懂得變通之人。若真如徐先生所說那樣,品學俱佳,林家孩子們的讀書事宜也就有了指望了。
“徐先生,不知你何時啓程,可否與我去一趟縣城,見一見那位潘秀才?”
徐長文這回倒沒遲疑,爽快地答應下來:“正好,明日送我回城,就去見一見佳卿……若是佳卿能來就館,在下即使到了懷戎,也可免去挂心林旭學業之事了!”
“懷戎?”邱晨隐約記得自己在小冊子上看到過這個地名,好像是在北方邊關附近。一聽徐長文即将去往懷戎,邱晨下意識地驚訝了一聲,其實并沒有打探別人去向的意思。
徐長文卻因為邱晨的驚訝露出一抹喜色,轉回目光看着邱晨解釋道:“我那同窗好友剛放了懷戎知縣。因戎人侵邊,原縣衙建制俱已破壞。也因此處是大兇之地,吏部铨選無人應承,我那同窗好友耿直忠貞,卻因為過于秉正反被同僚所不容……聽聞懷戎之事,乃自請前往,并保舉了徐某前往懷戎任縣丞。也算是險中求一個進身之途吧!”
自古富貴險中求,這句話邱晨還是聽過的,可親眼看到一個相熟的人因為抱負不得伸展,就涉身險境,只為了求個進身之途……她還是覺得有些不能理解。不過畢竟她與徐先生僅僅只是林旭就塾的那一點點關系,她也沒理由阻止人家。
張了張嘴,邱晨還是微笑着送上祝福:“邊關之地多有險難,我就祝徐先生平安順遂,前程似錦!”
徐長文看着邱晨默然了片刻,似乎想要說什麽,卻終是沒能說出來。略略說了幾句之後,就起身告辭而去,邱晨讓林旭打了燈籠相送。
确定了請先生,孩子們就都能上學讀書了,楊樹勇楊樹猛兄弟倆俱都喜形于色。
一邊和邱晨商議着請先生開私塾的事宜,一邊回了北屋。
俊文俊書幾個孩子也已經知道了要請先生開私塾的事兒了,俱都是一臉的喜色。
獨獨阿滿嘟着小嘴兒,一臉不高興的,一見邱晨進來,立刻爬起來邁着小短腿兒就朝着邱晨撲過來,接着就把小蘋果臉埋進邱晨懷裏,做起了小鴕鳥。
邱晨詫異地拍着小丫頭的脊背,擡頭看向幾個目光亮亮的孩子,就見他們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俊言,不由失笑,這幾個孩子樸實地根本不知道掩飾,一下子就把俊言給供出來了。
楊樹勇滿心歡喜,也沒有注意到幾個侄兒和兒子的表情和小動作,樂呵呵地伸手把阿滿從邱晨懷裏挖出來,拍着小丫頭柔聲細語地哄道:“咱家阿滿這是咋了?是不是哪個哥哥惹到咱家阿滿了,阿滿和大舅舅說,大舅打他給阿滿出氣!”
“大哥!”邱晨嗔怪地瞪了楊樹猛一眼,笑嗔道,“哪有你這麽慣孩子的,啥事兒都沒問呢,就護上了!”
“嘿嘿,咱們阿滿乖着呢,我不護着阿滿護着誰啊!”人家楊樹勇根本對邱晨的嗔怪不以為意,仍舊振振有辭道,“再說了,他們幾個都多大了,當哥哥的就應該讓服着妹妹,看顧着妹妹,他們沒看顧好阿滿,還惹得阿滿不高興,難道不該打?!”
對這樣的,邱晨只能表示無語,只好轉移目标,在炕沿兒上坐了,不等她招呼,阿福就一臉慚愧的蹭到她身邊,小心翼翼地偎着她的胳膊道:“娘,阿滿要上學……”
邱晨眨了眨眼睛,随即了然。
估計是剛才幾個孩子聽說要請先生開私塾,高興着談論着上學了,阿滿向來頗為自己的聰明為榮,而且,平日裏不管是邱晨還是林旭教孩子們識字,都沒有把阿滿區別對待,這小丫頭聽到上學自然也會跟着高興。而俊言還小,不知道委婉為何物,就說阿滿是女孩不能上學,或者說阿滿太小不能上學……于是,阿滿小丫頭被打擊到了!
想明白了,邱晨先是好笑,随即難免又有些酸澀,看着窩在楊樹猛懷裏仍舊不肯笑一個的阿滿,不由地就生出一種憐惜來。
生為女子本就不易,生活在這個男尊女卑時代的女子就更不容易了。
男子可以上學讀書考取功名,即使不讀書科舉,也可以去當學徒學手藝,做好了同樣能夠做掌櫃,甚至做起自己的買賣來,行商南北貨通四海。腦力不行的,也可以練一身好武藝,上山打獵下田摸魚,甚至走武舉路線,或者去到戰場上厮殺幾回,同樣能夠出人頭地,甚至換回高位厚祿、封妻蔭子。
但是,女孩兒家生在這個時代,高門大戶還好,至少衣食無憂,還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學幾樣琴棋書畫陶冶性情。生在蓬門荜戶的女孩子,幾乎會走路不多久,三四歲上就跟着上山挖菜,回家喂雞,再大些,就要做飯、洗衣、挖菜喂豬喂雞,家裏孩子多的,還要照顧弟妹……遇到家裏困難,女孩子就是第一批被舍棄賣掉的。即使,平平安安長大,沒什麽災禍,女孩子唯一的出路,似乎就是尋一個相對不錯的婆家,然後把過上好日子的期盼都托付在那個根本不認識,甚至見都沒見過的陌生男人身上!
暗暗地嘆了口氣,邱晨伸手把阿滿從大哥懷裏接過來,親親小丫頭的臉蛋兒,柔聲道:“阿滿是想跟着哥哥一起上學,對不對?”
阿滿這回終于擡起了頭,雖然仍舊嘟着小嘴兒,但一雙大而黑亮的眼睛裏卻閃動着希冀的光,看着邱晨糯糯地問:“娘,四哥說,滿是丫頭,不上學!”
看着阿滿小臉兒上滿滿的委屈,邱晨心裏軟的一塌糊塗,親了親阿滿的額頭,笑道:“阿滿是丫頭不錯,可阿滿會不會讀書?會不會認字?會不會寫字?”
随着邱晨一聲聲詢問,阿滿的小臉漸漸擡起來,眼睛裏的光彩也燦爛起來,小腦袋用力地點着:“嗯,嗯,阿滿會,都會!”
邱晨笑着頂頂女兒的腦門兒,道:“對啊,阿滿會讀書、會認字、會寫字,到時候先生看了會很滿意,怎麽會不要這麽聰明的阿滿上學呢?”
“阿滿能上學?”阿滿還是有些不敢相信,禁不住再一次确認。
邱晨毫不含糊地點頭應承:“能!”
一定能,自家出錢辦私塾,若是連女兒上學的要求都達不到,私塾也幹脆不用辦了。或者說,那個先生連這麽點兒通達都沒有,她也不要用了。她還不信了,天底下還找不出一個肯教女兒讀書的先生來了。
紅樓夢的背景禮教夠嚴苛了,可不也聘請了賈雨村教林黛玉讀書麽!
況且,就她了解的,這個時代雖說仍舊是男尊女卑,但針對女性的禮教教條并不像歷史上明清兩朝那般苛刻。寡婦鼓勵再婚,女孩子也不要求必須圈在家裏……更何況,封建禮教最嚴苛的對象也是高門大戶家的小姐,對于底層百姓來說,吃飯比天大,女孩子和婦人們,不照樣下田幹活、上坡挖菜。
其實,邱晨也知道,不論是這個時代,還是中國歷史的古代,女孩子延請西席教學,僅僅自家姐妹或者兄弟都是被允許的。可邱晨也知道,她要設立了私塾,就不會阻止村裏的孩子們來就館讀書。而她也知道,滿兒希望上的學校,也不僅僅只有她和幾個哥哥,甚至就她一個人!
本來,邱晨對于第二天延請先生的事情滿懷信心的,可發生了阿滿這件事後,她卻有些不敢确定了。
不過,她既然答應了阿滿上學,就不會改變!姓潘的若是不同意阿滿上學,她寧可棄之不用,再尋找合适的先生!
邱晨幾句話把阿滿小丫頭哄得換了笑顏,摟着邱晨的脖子,很谄媚地接連在邱晨的臉上親了好幾口,惹得楊樹勇楊樹猛在旁邊連連抱怨,說阿滿小丫頭偏心,只和娘親,不跟舅舅親。阿滿就趴在邱晨懷裏咯咯咯咯地笑着,朝大舅二舅皺鼻子做鬼臉!
楊樹猛就伸手刮刮阿滿的小鼻子,笑道:“小丫頭這麽舌口(舌口是一個字,kou四聲,方言,厲害潑辣),以後誰敢要哇!”阿滿皺皺小鼻子,哼了一聲,把臉一扭,埋進自家娘親懷裏,不理二舅舅了。
邱晨拍着小丫頭的背,安撫着像只炸毛兒貓咪似的閨女。就聽楊樹勇在旁邊笑道:“等咱滿兒大了,招個上門女婿,守着你過,多少好!”
看着邱晨和楊家兄弟都如此寵溺阿滿,俊文俊書大了,已經懂好歹了,只看着笑。
俊言俊章難免就有些不是滋味兒,阿福幹脆蹭過來,伸手摟住了邱晨的胳膊。邱晨就在炕沿兒上坐下,一手抱着阿滿坐在自己腿上,一手摟了阿福,小哥哥這才略帶羞澀地笑了。
“哥哥,阿滿能上學!”阿滿喜笑顏開地拍着胖胖的小手兒朝阿福顯擺。
阿福咧嘴笑的燦爛,點點頭道:“嗯,哥哥帶阿滿上學!”
邱晨親親阿福,心中感嘆,這倆孩子的性格倒好像是弄反了,阿福羞澀溫柔安靜,阿滿活潑跳脫愛說愛笑,眼瞅着,還有點兒小潑辣……不過,阿福小小年紀就很有擔當這一點,卻讓邱晨很是滿意。
男人有了擔當,才會努力拼搏奮發圖強,才會樹立威信一呼百應,才會被人信任受人重用……
男人有了擔當,才能是好兒子、好丈夫、好父親……
男人可以不強壯,可以不霸氣,更可以不富有不權勢,但絕對不能沒有擔當!
俊言嘟嘟嘴,有些不樂意地小聲道:“阿滿是丫頭,丫頭哪有上學的?姑姑就哄阿滿吧。”
小子聲音雖小,可邱晨離得卻近,就聽得很清楚。邱晨聽到了,阿滿自然也聽到了。
小丫頭立刻就紅了眼圈兒,猛地站起來,邁着小短腿就朝着俊言沖過去,小臉兒緊緊繃着,也不吭聲,揮起小巴掌就打在俊言頭上!
“唉喲,你咋打我,我是你四哥……唉喲,滿兒,我是你四哥……姑,滿兒打人啦……”俊言唉喲連聲,連連聲明自己的身份,卻根本不管用。滿兒小丫頭憋了一肚子氣,這會兒一股子悍勁兒發出來,哪裏肯住手,小巴掌拍打在身上倒是不怎麽疼,可當着一家人的面兒被一個小丫頭打了,俊言還是覺得很丢臉。好在,他還知道自己是哥哥不能還手,又怕阿滿不管不顧地摔下炕,是以用兩只胳膊護住頭臉的同時,還怕摔到阿滿不敢使勁兒躲……
小丫頭這股子彪悍勁兒,把邱晨、楊家兄弟和俊文俊書都驚住了,竟一時都沒反應過來,直到俊言呼救,邱晨才猛地醒過神來,忙放下阿福,跳過去一把抱住阿滿,這才總算是把俊言解救出來!
“你這丫頭,還了不得了,居然打起哥哥來啦?……”邱晨将阿滿抱回來,自然要教育幾句。
可沒想到,她這教育還沒開篇兒呢,阿滿叫了聲娘,一頭紮進邱晨懷裏,摟着邱晨的脖子嗚嗚地哭起來!
小丫頭這一哭,邱晨就傻眼了。
有些無良的大舅二舅正要笑話幾句呢,被小丫頭一哭也愣住了,另外幾個皮小子一看這陣勢,也只能面面相觑。最苦的就是俊言了,挨了一頓打不說,阿滿這一哭,他簡直覺得自己快被嘔死了。
明明挨打的是他好不好?咋打人的還先委屈地哭起來啦!搞得好像是他欺負了小丫頭一樣的……他才是最委屈的那個好吧?!
見俊言苦着臉,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俊文一巴掌拍在這小子的屁股上,笑着嗔道:“你還苦着臉幹啥?看滿兒被你委屈的,你都多大了,還不知道讓服着妹妹……還不快去和滿兒陪個禮,哄哄她快別哭了!”
俊言摸着被打的麻麻的屁股,扭着身子看着俊文,可憐巴巴地喊:“大哥……”
俊文一冷臉,呵斥道:“還不快去!”
俊言又扭頭去看俊書:“二哥……”
俊書倒是笑模樣兒,擡手給了他一個爆栗子,道:“成啦,你是哥哥,不說護着妹妹,還把她氣哭了,你也別委屈了……你還說滿兒不能上學,人家滿兒認得字比你還多呢,背詩也比你多……”
俊言原本想撒個嬌讨個可憐,可沒想到大哥二哥一個兩個的每一個替他說話的,委屈的咧着嘴嘟哝:“還說我,你們不也是哥哥……”
“嘟囔啥呢?!”俊文聽到擡手又要送巴掌過來,俊言一哆嗦,連忙一出溜,躲開俊文的巴掌。
皮小子眨巴眨巴眼睛,轉頭看看坐的安安穩穩看熱鬧的爹爹和二叔,臉色更苦了一分。再擡頭看還趴在邱晨懷裏哭得嚎啕的滿兒,嘟嘟哝哝的,“難怪大龍總說小丫頭麻煩,動不動哭哭啼啼的……多大事兒啊,哭起來沒個完……”
邱晨眉頭微微一跳,不着痕跡地垂下了眼睛,附在滿兒的小耳朵旁,悄聲道:“滿兒,你哭沒用啊,你要讓讓那些看不起小丫頭的看看,你比他們認字認得多,比他們背詩背的好,寫字、講故事也比他們好……讓他們服服的!”
滿兒小丫頭顯然是聽懂了娘親的話,心下也覺得娘親的注意好,哭只能讓俊言被人訓一頓,可娘親說的,認字、讀書、寫字好了,才能讓那些人都服氣!再不敢說什麽小姑娘不能上學!哼!
心裏轉着小心思,滿兒的哭聲漸漸弱了下來。
俊言在大哥二哥那裏沒讨得援助,最後有些不情願地看向平時總在一起玩的俊章。俊章雖比他大一歲,但平時俊言一直不服氣,也從不叫俊章哥哥,這會兒被孤立了,就想着這個也是哥哥來着,張了張嘴,小小聲地喚了聲:“三哥……”
俊章笑笑,拍拍俊言的肩膀:“咱們當哥哥的,就該哄着妹妹,走,我和你一起去跟滿兒說。”
說着,又湊到俊言耳朵邊兒小聲道:“滿兒最喜歡柳條兒草帽了,你就說明兒給她編個最漂亮的柳條兒帽子,還帶花兒的那種,滿兒一高興就沒事兒了!”
一聽這話,俊言登時覺得心裏一松,可不是,他咋忘了滿兒喜歡柳條兒帽子了,今兒盯着大龍妹妹玉鳳的柳條兒帽子看了好半天呢!反正他和俊章都是爬樹的好手,去村西大柳樹上扯些柳條子輕松一弄就成……山坡上野花這會兒都開了,也有的是。明天跟着大哥二哥去山坡上割草,捎帶着就弄了。嗯,到時候,自己也弄一個戴着,又神氣又涼快!
小孩子本就沒那麽多束縛,都是想哭哭想笑笑的,一想到好玩兒的事兒,還沒哄滿兒呢,俊言自己個兒先歡喜起來。心思轉了,也就不再糾結自己是否委屈了,再說平時俊言也挺會當哥哥的,哄滿兒也得心應手的很,也不苦着臉了,笑呵呵地湊到邱晨和滿兒母女身邊,先對邱晨叫了聲:“小姑!”
見邱晨對他笑了笑,心裏最後一絲擔憂也沒了,笑嘻嘻地湊到滿兒耳邊,小聲道:“滿兒妹妹不哭了……那啥,滿兒是不是稀罕玉鳳那個柳條兒帽子?滿兒不哭了,明天三哥四哥就去給滿兒做,咱還編上好看的花兒,比玉鳳那個還好看老多老多的……”
滿兒剛剛被邱晨那麽一說就想過來了,只不過哭的太狠了,一下子停不下來,還有點兒不好意思面對家裏其他人,就伏在娘親懷裏抽噎着,這會兒聽到俊言說柳條兒帽子,抽噎聲頓了頓,很想擡起頭來問問啥樣的帶花兒帽子,可心裏還惦記着俊言剛剛說的那些話吶,就又往邱晨懷裏拱了拱,扭了扭小身子,把後腦勺兒朝着俊言,以表達自己的氣兒還沒消呢!
俊言撓撓頭,知道滿兒是還生氣呢,可真讓他給滿兒道歉,卻又有些拉不下臉,畢竟他也是哥哥啊,哪能随便給這麽個小丫頭道歉呢!
旁邊的俊章見他無措,就繞過邱晨,轉到另一邊,擡起小手摸摸滿兒的小辮兒,滿聲細語地道:“滿兒不哭了,你四哥知道自己錯了……其實,你四哥也很疼滿兒的,這不,剛剛還和我商量,明天去山坡上找最好看的花兒,給滿兒編草帽吶!”
滿兒這會兒一聽去山坡上采花兒,再也憋不住了,一下子擡起小臉來,道:“滿也去,摘花!”
俊章朝着俊言笑笑,擡手替滿兒擦擦眼角的淚水,連連點頭道:“好,好,到時候我和你四哥背着滿兒!”
俊言也連忙湊過來,手在口袋裏摸了摸,扯出一塊皺巴巴的帕子來,給滿兒擦擦臉上糊的淚水鼻涕,又粗手笨腳地把滿兒拱亂的頭發順了順,眉飛色舞道:“這會兒山上有的是好玩兒的,滿兒,到時候四哥給你找小蒙蟲兒,還有地蜘蛛……對了,對了,今兒我瞅見榆錢兒也長出來了,趕明兒,我給滿兒夠榆錢兒吃!”
看着俊言一臉笑容地哄着滿兒,邱晨看看楊樹勇楊樹猛,兄妹仨都無聲地笑了。俊文俊書也都嗤嗤地笑着,就不再關注幾個哭哭笑笑,這會兒又玩到一起的弟弟妹妹們,轉而,聽邱晨和楊樹猛商量起第二天的種種安排來。
“哦,對了,明兒大哥記得提點着我些,既然要上學,得給孩子們做些寫字的桌椅……就去看看滿倉那兒忙不,他有空就把這活兒教給他吧!”邱晨盤算着。
雖說看在滿囤一家的面子上照顧滿倉的生意,但邱晨對蘭英那個小叔子是真的不以為然。
撇下襁褓中的女兒一出去兩年多,連個信兒也不給家裏來也就罷了,這都回到縣城開了鋪子了,卻不知道回家來看看……真是瞎了滿囤一家,特別是滿囤娘之前那麽心心念地挂念了!
想到做課桌,邱晨就想起現代孩子們的可調高低的課桌來,不過,那個她也只是聽說,見都沒見過,也學不來,只好退而求其次,把課桌的尺寸分幾個檔次,小孩子用小桌子小椅子,随着年齡增長,逐漸換到高些的桌椅上,那樣,桌椅不變,孩子卻可以根據身高選用更合适舒服的桌椅,不至于出現小孩子夠不着桌面,大孩子卻要弓着背的情況。
為了确定課桌的檔次,邱晨發好面,就洗了手,把幾個孩子排排隊,俊文一檔,俊書一檔,俊言俊章一檔,福兒……和滿兒一檔。
滿兒實在太小了,以後也不能接受這麽小年齡的學生,幹脆也就不單獨做一個檔次,到時候給滿兒弄個高些的椅子就好了。
一個個孩子被邱晨揪到方桌跟前,量椅子高度,桌子高度……這期間,邱晨還鬧了個小笑話。
邱晨印象中,孩子寫字是微微低着頭的,所以,她最初量的桌子尺寸都是稍矮的,可俊書說了一句寫字要挺直腰板兒,邱晨頓時恍然,自己又不自覺地按照潛意識的印象行事了,卻忘了這會兒書寫都是用毛筆的,最講究的就是腰板挺直,坐姿挺拔,桌子矮了自然不合适,于是,不得不重新量了一邊尺寸,才最後把四檔桌椅尺寸确定下來。準備福兒用的尺寸做四張,給福兒滿兒用。私塾開起來,山子、栓子估計也得來就塾。俊言俊章這個年齡,村裏人送孩子就塾一般都是這個年齡,估計會用的多,邱晨就決定做八張。俊書這個年齡也做八張,現在用不到,以後也能用到。而俊文這個年齡的孩子,就很少繼續讀書了,所以不用太多,邱晨只準備做四張,其中兩張還是準備放到哥幾個和林旭房間裏的,方便孩子們回房後讀書寫字用。
孩子們被按着量尺寸,一個個又是歡喜又有些小小的羞澀,大孩子小孩子無一例外的都是眼睛亮亮,臉頰紅紅的模樣,讓看着他們的邱晨和楊樹猛也都忍不住地歡喜。
折騰完了,楊樹猛帶着四個小子去洗漱睡覺,邱晨也給福兒滿兒洗幹淨了,塞進被窩,講故事哄兩個孩子睡着,邱晨坐在熱乎乎的炕上,手裏拿一本書卻根本沒有看進去。
明日去縣城請動潘佳卿的話,做私塾的房子卻還沒有着落。
原本邱晨準備秋後翻蓋正屋,加蓋二進院子的,磚瓦石料木料都定好了,可如今看來,是等不到秋後了……
不,不行!再過最多十幾天,回春堂的商隊就要出發去邊關軍營送藥了,這十多天裏,肯定沒辦法安排人蓋房子……半個月後,就是五月半,那可就臨近夏收了。到時候村子裏的百姓搶收夏糧,根本找不到人工蓋房子!
吔,既然是準備讓村裏的孩子都能上的學堂,她也不必非得自家來辦啊!她還真是又鑽了牛角尖兒了!
心中大致有了個鋪排,邱晨也就安心地睡了過去。
第二日,早早地吃了早飯,楊樹勇套了那輛新車,邱晨穿了一身淡月色衫子,系了條青色細棉布衣裙,林旭則穿了一件月青色細棉布直綴,收拾妥當,準備上車去接了徐長文出發進城。
阿福阿滿之前沒有聽到消息,這會兒見娘親和二叔都上車準備出門,就不幹了,特別是阿滿小丫頭,像只八爪魚似的扒在邱晨身上扯不下來,俊言俊章說帶她去摘花采榆錢都不好使了,小丫頭就是扒着自家娘親不放手,非得要跟了去見見先生!
眼看着日頭升了起來,再不動身就來不及了,邱晨又不忍苛責小家夥,再回頭,就見俊言俊章也是一臉期盼地望着她,卻不好像阿滿這樣耍賴皮,邱晨咬咬牙,招呼俊文另套了一輛車,把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滿一起帶上。
俊言俊章自從來到姑姑家,還沒進過城,一聽連他們也能跟上,立時歡喜地蹦起了高兒。
楊樹勇一個小子拍了一巴掌,笑着斥道:“還不快去洗洗臉換身幹淨衣服?讓先生看到你們這個憊懶樣兒,還不氣得不肯來了!”
俊言俊章也不惱,揉着打疼的屁股,嘿嘿笑着,飛快跑進西廂,眨眼就洗了臉換了一身新做的衣裳出來。邱晨看着哥倆還滴着水的鬓角,好笑地搖搖頭,把阿滿放下,揮手叫過倆小子,給他們梳了頭。俊文也套了車過來,邱晨囑咐了二哥幾句,就帶着孩子們上車,出發。
徐長文行李不多,只有兩只箱子一個包袱。看楊樹勇和幾個孩子擡箱子的吃力勁兒,邱晨猜測着,估計這倆箱子裏都是書了!
因為套了兩輛車,邱晨自然讓着徐長文坐那輛箱車,徐長文推辭不得,看着阿福阿滿兩個小孩子,就笑着招呼林旭帶了倆小的與他同乘。
阿滿倚在邱晨懷裏懵懵懂懂地看着長身玉立的徐先生,有些怯怯的。邱晨就湊到她的小耳朵邊兒低聲道:“滿兒,這位可是你二叔的先生哦,你要是想上學,就得讓這位先生知道你會讀書會背詩才行哦!”
本來有些認生的小丫頭的眼睛裏猛地爆出一團光芒,眼睛亮閃閃地看了看邱晨,看到娘親笑着朝她點了點頭,小丫頭似乎做了個深呼吸,從娘親懷裏出溜到地上,自己有模有樣地整了整皺起來的衣服,一步步走到徐長文面前,兩手放在胸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福禮……若忽略小丫頭亮晶晶的眼睛的話,乍一看,還真像那麽回事兒!
徐長文含笑看着小丫頭,和聲道:“你是不是滿兒?”
阿滿臉上微微的拘謹随着剛剛的開口散了去,大眼睛黑亮黑亮地,閃閃地望着徐長文,道:“是的,小名滿兒,大名阿滿!”
徐長文怔了一下,和楊樹勇同時笑起來。
邱晨也笑道:“時辰不早了,請先生登車吧!”
徐長文伸手抱了阿滿,笑着向邱晨點點頭,踩着凳子上了馬車,邱晨也上了後邊的馬車。楊樹勇和俊文父子揮動馬鞭,馬蹄踏踏,出發了。
從劉家岙出發的時候已經是卯時兩刻,相當于現代六點鐘左右,進了農歷四月,白晝明顯延長了,卯時二刻天色已經大亮。
這輛馬車沒有裝車棚,光禿禿的車板中邱晨放了幾只矮凳,她是坐在矮凳上的,俊言俊文卻早跑到車轅,挨着俊文坐去了。車轅一般是車把式坐的地方,有些像現代汽車的駕駛座副駕駛,男孩子麽,心裏都有個駕駛夢,更深一步說,就是都有股子駕馭的渴望!
哥倆興奮地很,一邊指指點點地說着什麽,還不忘不時地響亮地吆喝着馬匹,那神氣活現的勁兒,活像是成了只會千軍萬馬的将軍。
清晨有些風,邱晨坐在無遮無攔的車廂裏,鬓邊的散發不時就被風吹亂,撩了幾次,她索性從口袋裏摸出自己的藍色細棉布帕子來,臨時做了發帶用,把亂發固定住。
搖搖晃晃地過了一個半時辰,太陽升起三竿的時候,兩輛馬車也終于想跟着進了縣城。
徐長文的家就住在東城門內,馬車一到了城門口,一名五十多歲的老蒼頭就迎了上來接着,一臉歡喜地叫:“公子!”
徐長文下了馬車,伸手扶住要施禮的老蒼頭:“安叔,莫要多禮。我還有些事情要辦,你先把行囊送回去,我處置完事務即可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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