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男人果然在他們桌面前停了下來。

他很有禮貌地朝魏沉風和俞林點了點頭,鞠了個小躬,然後看着俞林,說:“你好,請問哪位是俞先生?”

“我是。”俞林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有什麽事嗎?”

“是這樣的。”男人說話的同時,從西裝口袋裏摸出了一張名片,遞到了俞林的面前,“我叫羅彬,這是我的名片。”

俞林沒有伸出手接名片,只是盯着羅彬看。羅彬長得很有氣質,再加上黑西裝的襯托,讓人一眼就看出他是社會上層人士。

羅彬見狀并沒有收回名片,而是把它放在了俞林面前的桌上,推到了他的面前。

“我能和你談談嗎?”羅彬說話的同時,揮了揮手,讓周圍的服務員過來,“能在這再加一張椅子嗎?”

俞林說:“你這不是像在問我的樣子。”

羅彬沒有回答,對着俞林微笑了一下。

等到服務員把椅子拿來,羅彬直接坐了下來,他打開公文包,從裏面拿出一堆文件放在了俞林的面前,說:“我就開門見山了。”

“你說。”

“我代表羅家來要回羅雯雯的撫養權。”羅彬盯着俞林,語氣很強硬,“或者用她現在的名字來說,是要回俞冬的撫養權。”

俞林蹙眉,一言不發看着羅彬。

“羅雯雯三歲的時候是被人販子拐走的。羅家也是這段時間剛剛找到她,就立馬準備接她回家了。”

“我知道了。”

“俞先生,羅家會給你一定補償的。”羅彬又在公文包裏找了找,然後抽出一張空白支票放在了俞林面前,“這個給你,數字你随便填。”

“嗯。”俞林回答了一聲,連眼都沒有擡,“說完了你可以走了。”

“我們這點東西好像只夠我們三個人吃。”魏沉風也在旁邊附和了一句。

而羅彬似乎也聊到談判的事不會如此輕易就結束,他不慌不忙地拍了拍袖子,好像被什麽弄髒了一樣,他站起身來,說:“那這件事情就請俞先生好好考慮考慮,我日後定會再來打擾。”

好好的一頓飯就這樣被攪了,魏沉風心情不是很好。但相反,俞林好像并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吃的時候還不時會說上一句:“很好吃。”

魏沉風問:“你在美國沒吃過?”

俞林搖了搖頭,說:“美國的東西也沒中國好吃。”

“也是,那裏不是牛肉漢堡,就是薯條面包。”魏沉風附和着點了下頭,“那些東西沒營養。”

又吃了一會,俞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問出了口:“昨天……是我唐突了。”

魏沉風頓了頓,一時半會還沒懂俞林的意思:“什麽唐突?”

等他問出口之後,他卻一下子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問照片的事,連忙補道:“哦哦哦!”

“幫我跟沈老師說下抱歉。”

“其實……也沒有什麽。”魏沉風撓了撓頭,“我爸他……就是怕吓着你。”

俞林還沒回答,又聽見魏沉風說:“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的。”

聽懂了魏沉風的意思,俞林卻搖了搖頭:“在美國這挺常見的。”

“你不怕?”

“怕什麽?”俞林覺得很奇怪,又重複了一遍,“為什麽要怕?”

“怕被……傳染?”

俞林忽然給了他一個白眼:“你生理課沒學過?”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魏沉風連忙擺手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在這裏……還是有很多人覺得這是病,這不正常。”

俞林沒有說話,聽着魏沉風繼續說:“他們覺得人到了一定年齡,就要找個差不多合适的異性,無關愛情,結婚、生子。幾十年後抱着孫子孫女,百年之後再埋入黃土。”

“你是嗎?”俞林忽然問了一句。

“我……”魏沉風一下子被問住了,不知道該不該和俞林說出真相,雖然自己對他沒那個意思,而且對方表面并不在意,但還是很容易讓別人誤會。

他支支吾吾了一會,覺得俞林也猜出了個大概,才沉聲說道:“我是。”

“哦。”俞林的語氣并沒有太大的起伏。

“那你呢?”魏沉風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

“我不知道。”俞林回答地很淡然。

“不知道……?”

“嗯,我沒談過。”

魏沉風不可思議地看着他。

“如果對方真的是個男的,要是喜歡得緊,我也便就認栽了。”

俞林說話的時候語氣淡淡的,也沒有什麽表情,但聽得出他是認真的。

他擡頭望着窗外,眼底的水波紋在燈光的照射下似乎是在湧動。這幅模樣,倒是讓魏沉風想起初中學過的一篇古文裏的一句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魏沉風看着俞林,心道一句,不好。

他的目光好像停在了俞林身上,讓他有些移不開眼。

雖然吃飯的途中有些小插曲,但并沒有給這頓飯造成太大的影響。吃完飯,三個人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外面淅淅瀝瀝的小雨已經停了,不過天還是壓得低低的,和着冬日裏的寒風讓人不禁有刺骨的感覺。

魏沉風問:“你們準備回去了?”

俞林回答道:“去辦點事就回去。”

其實俞林本來打算下午再帶着俞冬,厚着臉皮讓魏沉風再陪她一會,不過他突然想起有件事情,他必須要去求證一下。

“那好吧。”魏沉風把他們送上車,“路上當心。”

“嗯,你也是。”

等到俞林他們開車走了,魏沉風打開手機看了看,忽然發現邬弈偉從他開始吃飯後不久,就開始一直轟炸他的微信。不過魏沉風吃飯的時候不怎麽看手機,現在打開看見邬弈偉連着給他發了二十多條,而且內容都是清一色的意思:

你昨天的朋友圈??

為什麽俞先生會點贊??

你們怎麽了??

你怎麽不回我?!

魏沉風看了有些摸不着頭腦,莫名其妙地回了一句:你抽什麽風?

邬弈偉立馬就回了過來:你們啊!你和俞先生?

魏沉風:我們剛剛在吃飯,幹嘛?

邬弈偉:……牛批啊!兄弟!

魏沉風:神經病。

回完這句之後,魏沉風就沒有再去理邬弈偉了。他今天心情不錯,大概是因為俞林知道他是同之後,卻沒有任何疏遠歧視的意思。他一路哼着不成調的小曲開車回家,路過樓下便利店時還順帶買了兩罐貓糧,放在了樓道下面。

另一方面,俞林的車子在一個很大的院子前停了下來,院子裏有許多小孩正在嬉笑打鬧着。

這是一座孤兒院。

孤兒院的名字叫暖心。

“我們去看看院長爺爺好嗎?”俞林熄了車子的火,扭了個頭看着俞冬。

俞冬雙手抱着臂,眼神飄了飄,似乎不是很想進去的樣子。

“院長爺爺說他很想你。”俞林勸着俞冬,“你忘了以前他一直偷偷塞給你棒棒糖了嗎?”

在俞冬被俞林領養以前,她一直住在暖心孤兒院。因為俞冬孤僻的性格,同齡的孩子都排擠她,他們不叫她的名字,就一直以“怪胎”稱呼她。院長是個滿頭華發的老頭,也不算太老,大約六十幾歲,是退休返聘過來的。每一次,他看到俞冬被一堆熊孩子圍起來,就會用自己手中的拐杖重重地往地上敲上兩下,然後邁着小步子急匆匆地走過來,大吼一句:“你們在幹什麽呢!”

這時,孩子們喧嘩着笑幾下,一股腦兒地全都散開。

其實院長是很喜歡俞冬的,當然他也喜歡院裏的其他孩子,他希望在暖心的每一個孩子都能感受到溫暖,所以才取了這麽一個名字。

院長走到俞冬身邊,慢慢彎下腰,摸了摸俞冬的頭,然後為了不讓其他孩子看見,他把她牽到了小角落裏,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珍寶珠的棒棒糖,是俞冬最喜歡的可樂味,塞到了她的手上。

俞冬雖不大與人交往,但也知道誰好誰壞,俞林勸了一會,她才點了頭,願意一起進去看看院長。

兩人走進去的時候,孤兒院的孩子正是下午活動時間。即使孤兒院每年都會有孩子被領養,也會有新的孩子被送進來,但還是會有這麽幾個一直待在這,自然,在遠處那一堆嬉鬧的人群裏,有孩子認出了俞冬。

謝安就是其中一個。

自出生起就被雙親遺棄的他被院長接到暖心到現在已經過去17年,已經17歲的他,不知為何沒有被任何人家領養,于是他成了這裏的孩子王。一看見俞冬,他就大喊:“怪胎回來了!怪胎回來了!”

孩群因為那一聲呼喊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記得她的跟着一起起哄,不知道的孩子一臉不知所以然。

俞冬一臉冷漠,沒有什麽反應,但俞林卻停下腳步,給了謝安一記眼刀。這一眼讓謝安立馬閉了嘴,讪讪地看了看四周,然後默不作聲地轉了過去。

俞林這才滿意地帶着俞冬走開,等兩人走到了院長辦公室,院長正帶着一副老花眼鏡,很吃力地看着今天的晨報。見有人敲了敲門,他說了一聲“請進”,然後扶着他的眼鏡,脖子往前伸了伸,這才看清了來者。

“俞……俞冬?”院長問道。

俞冬上前抱了抱院長,已經十五歲的她已經是在長身子骨的階段,所以再也不是以前那麽嬌小。

院長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背,感嘆道:“哈哈,好姑娘,長大了,長大了。”

俞冬這才放開院長,跑去一邊自己玩了起來。

院長看了看俞林,向他點了個頭:“俞先生,謝謝你。”

“沒什麽可謝的。”俞林淡淡地說道。

院長笑了兩聲,摘下了他的老花眼,繼續說:“不瞞你說,當初把俞冬交給你,我還挺不放心的。”

“我知道。”

“畢竟……你太年輕了,而且還是個單身男性。”院長頓了頓,“不過現在看來,當初幸虧把俞冬交給了你。”

說話的同時,院長拿起桌上的茶壺和多餘的杯子,給俞林沏了杯茶,推到他面前。

俞林沒有拿起茶杯,找了張椅子坐下,注視着院長說道:“不瞞院長,其實我今天來是想問您一件事情。”

“哦?你說。”

“俞冬那時候……”俞林看了一眼俞冬,壓低了聲線,“真的是被親生父母家暴的嗎?”

“是啊。怎麽了?”院長感到很奇怪,随即又嘆氣道,“這姑娘也不知道是上輩子造了什麽孽,遇到了這樣禽獸不如的父母。”

俞林沉思了一會,繼續問道:“那在她父母過世之後,是公安局送她過來的嗎?”

“這倒不是。”雖然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但院長倒是記得很清楚,很爽快地回答了,“其實她是從隔壁院轉過來的。”

“隔壁院?”

“對。”院長回憶了一下,“那時候隔壁院說他們那一下子接受了好幾個孤兒,上面批下來的資金有些不夠,所以就把俞冬轉到我們這了。”

“為什麽是俞冬?”

“這……我也不清楚。”院長愣了一下,“那時他們通知我的時候,就直接把俞冬帶來了。”

“那隔壁院是哪家孤兒院?”

“天陽。”院長毫不猶豫地說出了名字,還不忘抱怨了一句,“明明那時候上面批給他家的資金比我家多。”

不過,就在院長報出那個名字的時候,俞林的心忽然緊了一下。

天陽孤兒院,就是他以前待過的那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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