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白色紙錢悠揚的灑滿天空, 像是飄蕩的九天飛雪。

殷夏聽了鸠九的話之後,眸光不知所措的顫動着。

暗衛不過是主人的附屬,鸠九這樣說, 與直接承認是姬和殺的又有什麽區別呢?

為什麽?

明明前段時間他們二人站在一處的時候, 他看向她的目光那麽柔和, 以至于她覺得自己不過是個多餘的存在。

怎麽突然之間,他就殺了她呢?

殷夏一把抓住鸠九的小臂, 眸光漸漸堅定:“帶我去見他。”

她得親自弄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

李瑾元的目光落在殷夏的手上, 心中一片冰冷, 原本情緒激蕩的眸子也一點一點的失了溫度。

他看了她一眼, 忽然道:“小菀兒......來祭拜一下我姐姐吧。”

殷夏的手慢慢放開, 她擡眼看了一下李瑾元,一言不發的點了點頭。

他沒再多說什麽, 轉身走向了不遠處的丞相府。

殷夏沉默的跟着他走進去,眉目低垂的在靈堂前祭拜了一下這個早早殒命的姑娘。

睜眼轉頭,卻發現自己被團團圍住了。

李瑾元面無表情的看着她,沉聲道:“她就是姬和的未婚妻。”

殷夏掃過一眼, 心中頓時明了,他将自己引來府中,不過是方便生擒罷了。

“李瑾元,你想做什麽?”

殷夏知道他已經将往日的情分丢在一遍了, 于是她也閉口不提。

“姬大人如今是陛下面前的紅人,前兩日更是破例成為了七皇子的少傅,我們動不了他。”李瑾元眸中動了動, 盯住殷夏,“不過我知道,他在乎你。”

“讓我看看,他能為你做到哪一步。”李瑾元揮了揮手,“拿下!”

殷夏後退了一步,離她最近的家仆一把向她抓過來,在碰到她衣角的時候卻突然驚呼一聲收回了手。

一根沒有箭頭的木質小箭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在這一箭争取而來的時間中,被阻在外的鸠九察覺異動,越過院牆,自屋頂飛身而下,落在了殷夏面前,将她護在身後。

一番纏鬥之後,鸠九成功的帶着殷夏脫身了。

李瑾元見狀,不依不饒的追出府門外,卻陡然被一支陰險的暗箭射中了肩膀。

他身子一晃,倒了下去,單手按着那塊浸紅的衣料,伏在地上喊了一聲:“小菀兒!”

轉角處,殷夏終于還是回頭看了一眼。

然後她對鸠九說:“改日吧。”

見她朝李瑾元走過去,鸠九一閃身擋在她面前:“你不能過去。”

殷夏淡淡的笑了一下:“你可以回去複命了。”

鸠九依然不讓:“小姐,他想抓了你,對公子不利。”

“沒事,我有分寸。即便是相府也不敢枉顧王法。”殷夏繞過他,“況且,暗處不是還有你的一位同僚?”

鸠九不說話了。

姬和曾經下過命令,讓鸠七不得暴露自己,可是如今,小姐卻發現了。

“他叫鸠七。”鸠九道,“若是公子責罰于他,希望小姐能夠替他求求情。”

他言盡于此,之後便離開了。

“鸠七?”殷夏漫無目的掃向附近的屋檐和高樹,“出來。”

周圍沒有動靜。

數秒之後,一個一身烏衣的年輕人無聲無息的出現在她身後。

殷夏沖他禮貌的颔首,然後道:“麻煩你把李瑾元帶到我院中。”

鸠七似是疑惑地飛快看了她一眼,然後便領命去拿人了。

他動作很快,殷夏剛踏入院門,便看到他帶着人隔牆飛入院中了。

“辛苦。”

鸠七一颔首,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院中只剩了她和李瑾元二人,他此時倒是很平靜。

殷夏離他三步遠,看着他捂着傷口的隐忍樣子,開口道:“過來,我看看。”

李瑾元抿了抿唇沒有動。

殷夏看了兩眼他的傷口,道:“傷口不大,只是有點深。沒什麽大事,不過疼肯定是難免的。不想讓我看就快點回家讓人請大夫。”

她轉頭向屋中走去:“抓你來沒別的意思,這下子我們兩個扯平了。大門在那邊,請自便。”

殷夏走到一半,突然斜着沖出一只通體雪白的小狗,在她的腳邊撲來撲去。

她蹲下身揉了揉毛茸茸的狗頭,餘光瞧見李瑾元走過來了。

“小菀兒......”

殷夏利落的替李瑾元處理了傷口,中間他雖屢次疼的龇牙咧嘴,但好歹能忍住一聲不吭了。

她看在眼裏,感覺他忽然之間長大了。

不過也難怪,他一直活得無憂無慮,不知哀愁,如今他最親近的姐姐突然死于非命,他性情有變化也不奇怪。

往日在國子監上學的時候,殷夏常聽他提起自己的姐姐,知道那是一個溫柔又善良的姑娘。

先前尚書府周氏的女兒薛十娘重病垂死,藥石罔顧的時候,便是她聽了李瑾元荒唐的計劃,悄悄往周氏手裏遞的信。

殷夏雖然與她沒有什麽來往,但是對這個姑娘卻是心存好感的。

只可惜,她上一世難産而死,這一世被人所殺,皆是早亡。

......

那天最後,李瑾元問殷夏:“你是不是被他騙了?”

殷夏沉默了良久,而後搖了搖頭。

李瑾元的臉上先是失望,而後漸漸地冷了下來。

不過他倒是沒再有什麽過激的舉動,只是很快地起身告辭了。

殷夏将染血的污布擲入炭盆裏燒了,看着那乍起的火光,她心道,他不曾刻意騙過我,只是我,一直沒有想起來而已。

在李葉瑤的靈堂前,聽到李瑾元說姬和破例成了七皇子少傅的時候,她突然福至心靈,想起自己一直以來忽略的關鍵是什麽了。

少傅是個虛職,位列九卿,一般作為皇帝對有功之臣的表彰,姬和年紀輕輕被授予這個職位,确實有點高了。

不過李瑾元說的“破例”并不是指這個。

皇帝想擢升提拔誰都沒問題,可是他讓姬和當一個皇子的少傅,卻實在是不合規矩。

因為少傅此職,一直以來都是輔佐太子的宮官。

如今儲君未立,皇帝此舉必然會招致朝堂動蕩。

殷夏心道,怪不得書中的魏子珣失蹤之後,就再也沒出現過。她還以為此人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炮灰,所以從未對他多心。

可原來,他改頭換面,更名改姓,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科舉入仕的普通朝臣。

原書中用在他身上的筆墨并不多,在前期,他只不過是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

他原本一直在暗中蟄伏,直到貴妃身死,謝輕菲眼前一片坦途的時候,他才突然間橫空出世,一躍成為了皇帝面前大紅大紫的寵臣,并且,先下手為強的讓昏聩的皇帝封他為七皇子少傅。

之後,他成為了謝輕菲最難纏的對手,也就是全書中,最大的反派。

殷夏印象中的那個人,總是穿着一身暗色紅衣,面上溫潤謙和,心中冷漠陰厲。

他口蜜腹劍,上一秒還在和人談笑風生,下一刻就能轉過身讓其家破人亡。

他為禍朝堂,一手掀起政黨之争,招來無數腥風血雨,在皇帝立三皇子為太子,而七皇子一黨式微之後,成日在老皇帝耳邊說一些虛妄妖言,最後成功的鼓動老皇帝下了廢黜太子,改立七皇子的诏書。

可是那诏書還未送到東宮之中,太子便起兵造反了。

姬和聽到範盧異動的消息,以為太子想要大動幹戈,大軍圍城。而他當時已經與魏子瑜決裂,手中無兵可用,于是他不惜勾結外敵,想用他們來牽制範盧的十萬大軍。

可最後,他卻是棋差一招,不僅沒能挽回頹勢,還被太子/黨抓到了實打實的通敵叛國的把柄。

于是,太子以清君側誅叛臣的名義成功奪得民心,成為了正義的一方,殺入皇宮之後,便順理成章的被擁為新帝。

而謝輕菲,也成為了母儀天下的皇後,受皇帝一生敬愛。

......

姬和是一個誅殺賢臣,屠戮平民,勾結外敵,禍亂國家的十惡不赦的人。

不過殷夏最為在意的,卻不是這些。

窗外陡然起了一陣寒風,殷夏身子一抖,縮了縮手又攏攏衣襟。

她半阖的眼眸中,是藏不住的荒涼之色。

殷夏知道,為何這段時日以來,天道對她如此寬容了。

書中說,姬和有一位年少相識的結發之妻,她眼看着他走上險路,怕他有朝一日無法回頭,于是向他的對手傳遞消息,希望對方能夠阻止他的所作所為。

然後,她的這個舉動被姬和發現了。

他認為她背叛了她。

于是,他親手在暗獄中将她折磨至死,而後,還利用她的死陷害太子妃。

那之後,他府中未再有妻妾,不過卻有美人常伴左右。

他的發妻,就這樣被他輕飄飄的遺忘了。

殷夏回想起,自從成為姬和的未婚妻之後,她的身體果然再沒因那些名字出現過問題。

她當初十分納罕,還以為是世界的主線漸漸崩潰,天道無暇他顧。

如今看來,原來是她自己不知不覺中又跳入了一個火坑。

天道樂見其成。

想起這些之後,殷夏便不再想不通,為什麽姬和會殺李葉瑤了。

她也沒有什麽需要當面問他的了。

原書之中,姬和殺丞相女而未受責罰,反得賞賜,是姬和得寵,丞相失勢的一個信號。

那些中立的朝臣開始偏向七皇子。

然而這時,皇帝因為衰弱神傷,開始纏綿病榻。

于是三皇子一黨的老臣,開始哭求皇帝冊立太子。

皇帝無法,便封了段承瑾為儲君。

姬和的一番心思落了空,他的少傅之名,也愈發的刺耳了。

殷夏在窗前枯坐了半晌。

原本就讓她看不透的姬和,此時變得更加陌生了。

他對她說過的那些不知真假的話,殷夏有些不敢相信了。

或許對她而言,就此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京城,如同師父很久以前告訴自己的那樣,去雲澤水鄉或是溫暖南疆,抑或随便哪個寧靜的邊陲小鎮,安安靜靜的過一生,才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她心中卻只有抗拒。

如今姬和還沒有滿手殺孽,也沒有通敵叛國,殷夏忍不住想,事情是不是還有挽回的餘地呢?

可是一轉念,她卻被一盆冷水澆了個透心涼。

這不正是他那早亡的發妻所做的事嗎?

殷夏緊抿着唇,眸中漸漸失了光亮。

她閉上眼睛,心想,也許我是應該走。

可是随即,又有一個念頭冒出來:

如今,我還能走的了嗎?

殷夏睜開眼睛,沖着窗外道:“鸠七。”

一道黑影如墨鴉般落下,鸠七單膝跪地,垂首聽令,低聲道:“小姐。”

殷夏怔怔的看着這突然冒出來的人不說話。

鸠七半跪在原地一動不動,半晌才聽到她問:“你跟人會跟丢嗎?”

鸠七頓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麽,低聲道:“再也不會了。”

“......哦。”

真是棘手啊。

殷夏暫時歇了心思,開口讓他退下了。

她漫無目的地将目光落在窗外屋頂的飛檐之上,時間悄無聲息的流逝,窗外開始落雨,漸有傾盆之勢,她心中一個念頭漸漸冒出來,頑固的盤桓不去,以至于除了鋪天蓋地的雨聲,她心中只剩這一道聲音:

他真的會殺我嗎?

......

這場大雨三日未歇,殷夏這三日,也沒有邁出房門一步。

直到第三日傍晚,她聽到青牆之外傳來嘈雜的呼喝之聲。

殷夏心中一動,提裙沖入雨幕中,拉開院門看到一衆官兵舉着火把,押着一個身着白衣的老臣。

是丞相。

她心思急轉,電光火石之間想起,因李葉瑤之死牽出的一件事。

丞相痛失愛女,于朝堂之上懇求皇帝嚴懲姬和,皇帝卻處處回護,丞相情急之下,言語辱及已逝的貴妃。

皇帝一怒之下将他貶為庶民,并命人打了他十大板。

可他歸家之後,皇帝卻又突然改變了主意,覺得之前的懲罰太輕了,于是命人将他關入大獄。

當晚,姬和潛入獄中,想将他誅殺于牢中。

可是他的動向被謝輕菲和三皇子察覺了。

刑部本就在三皇子的控制之中,在謝輕菲的慫恿下,他決定讓姬和死在這裏,永絕後患。

姬和中了埋伏,身受重傷,幸得烏衣衛拼死相護才保全一條性命,由此元氣大傷。

......

官兵押着丞相消失在轉角之後,殷夏收回視線,心跳如雷。

她抿了抿蒼白的唇,突然喊道:“鸠七。”

“小姐。”

他像只雨燕一樣落在她腳邊。

殷夏早已習慣了他的神出鬼沒,她攥緊了衣袖:“姬和在哪裏?”

鸠七擡頭看了她一眼,回道:“在栖梧宮中。”

殷夏點了點頭,剛剛提起裙擺,就感覺到一道直勾勾的視線。

她轉頭一看,是站在丞相府門前的李瑾元。

他們隔着雨幕對視了一會兒,而後殷夏率先移開目光,頭也不回的沖入傾盆大雨中。

天邊忽然落下一道閃電,而後是滾滾雷聲。

殷夏遽然間停下腳步,看着落在道旁高牆之上的鸠七問:“丞相被關到了哪裏?”

“西山北麓,寒獄之中。”

殷夏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帶我去。”

鸠七落在她身前,從背後拿出一個不知從哪裏順來的鬥笠遞到殷夏手邊,她從善如流的接過,戴在了頭上。

半個時辰之後,他們到了西山東面半山腰處,停在了一個涼亭之中。

他們動作很快,從半山腰處向下俯瞰的時候,恰好看到那些拿着火把的官兵将丞相送入獄中。

之後又過了一刻鐘,殷夏在滂沱大雨聲中,聽到了隐隐約約的馬蹄聲,漸漸地由遠及近。

她摸出一個火折子點亮火,走到了道旁,眯眼看着那個漸近的黑影。

天色太暗,她看不清對方的臉,但是她手裏有火光,來人能看清楚她是誰。

她沒有料錯,那奔馬果然漸漸地慢了下來,然後停在了她身邊。

姬和跨坐在馬上,眸色不明的盯着她。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2-06 20:48:01~2020-02-07 21:18:5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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