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辦廠
九月初, 是全國大中小學開學的日子。陶醉已經上了一個月的課,不存在開學一說,然而她也沒法淡定, 因為常醒要去北京上大學了, 以後再也沒有人騎車載她上學, 從天文說到地理、從歷史說到小說了,她的生活将會黯然失色, 所以想想都覺得難受。
常醒收拾好了行李, 準備去學校報到。臨走之前, 他交代陶醉:“我到學校就之後就會給你寫信。以後你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可以寫信來問我, 我一定會第一時間給你回信的。”
陶醉點點頭,不說話。
常醒擡手壓一壓她的發頂:“加油!努力學習, 我在北京等你!”
陶醉頭皮發麻,聞言擡頭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她可以把這個當成約定嗎?她咬着唇用力點頭:“嗯!”
常醒沒讓人送,鄭文華和常慶華都說過送他, 被他拒絕了。他和陳一帆一起去的北京,這小子真的被北郵錄取了。校長陳東方驕傲異常,特意請了假送兒子去北京報到,他不過是師專畢業, 兒子考上了重本,算是青出于藍勝于藍,他也算老懷大慰了。
孫玉樹有些遺憾, 如果他膽子大一些,填報中國政法,說不定也能上,就能和常醒一起去北京上學了,現在他則要獨自去重慶上學。常醒安慰他,重慶是個很不錯的地方,去了不會後悔的。
孫玉樹當然不至于後悔,畢竟西南政法也是一所很不錯的大學,只是略覺遺憾而已。
開學之後,陶醉換了一位同桌,叫張瑤,是暑假補課時候來的複讀生。補課結束後的那次月考,張瑤排名第五,僅次于第四名的陶醉。陶醉從沒跟她說過話,不知道她為什麽要跟自己同桌。後來張瑤說,她的英語成績不太好,想跟陶醉請教一下英語的學習方法。
張瑤個子比較瘦小,但是面相比較成熟,一問,才知道比陶醉大了兩歲,而且她讀的不是高四,而是高五,也就是說,她複讀了兩年。陶醉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只覺得頭皮發麻,張瑤的成績已經很不錯了,怎麽會複讀也沒考上呢。張瑤說,去年沒考上,今年考上了,但是志願沒填好,接近重本線的分數,最後只上了本市的一所師專,她不想去,所以又回來複讀了。
陶醉太佩服她的勇氣與毅力了,讀高三不累嗎?她居然願意讀三年!事實證明,張瑤果然是經過大風浪的人,比起應屆生,她顯得更自律自覺。然而她也并不是那種戴着啤酒瓶底鏡片的書呆子,除了學習外,她業餘生活也很豐富,比如看小說、聽音樂,甚至還交筆友!用她自己的話說:“這叫勞逸結合,不這麽減壓,我都要成神經病了。”
陶醉本來還覺得自己總想給常醒寫信有點太堕落,現在覺得應該還是人之常情。張瑤有一位黑龍江的筆友,是從雜志的廣告上看到的,已經聯系一年多了,從高四時開始的:“我這筆友今年考上了哈工大,我能來複讀,其實他也給了我不少建議和鼓勵。”
陶醉聽到這裏忍不住撓頭,她聽說過交筆友這回事,但是從來沒想過給一個陌生人寫信,不過這樣也許更能敞開心扉,傾吐那些跟身邊的人沒法說的心裏話吧。以後她和常醒寫信聊天,是不是也有點類似于筆友呢?常醒不知道已經安頓好了沒有,他已經走了三天了,什麽時候會給自己寫信呢。
常醒的信是他走了一個星期後才到的,事實上他是在學校安頓好之後就給她寫信了,信裏寫了不少開學見聞,非常有意思,說是還拍了不少照片,不過沒來得及洗出來,下次回信的時候再寄給她看。
陶醉興奮極了,拿到信反複看了三遍,這才将信收起來,鎖進自己的小百寶箱裏,連夜給他回了信。第二天寄信的時候又想起來,應該問他一些題目,否則他也許不會那麽快回信,可是最近沒有不會做的題,她便翻出資料書,找了幾道比較難的題目抄錄下來,和信一并寄了過去。
于是兩人通過鴻雁傳書來了解彼此的生活,有時候一個星期能收到常醒的兩封信。給學生拿信的楊建國不太滿意了:“陶醉你最近的信有點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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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醉接過信,發現不是一封,而是兩封,其中一封是北京郵電大學的信封,應該是陳一帆寄來的,陶醉紅了臉,說:“我寫信問常醒題目。”
常醒上北大的橫幅在學校挂了一個多月,楊建國不可能不知道,聽說是他,便緩和了語氣:“題目盡量問老師,盡量少寫信,浪費時間。”
陶醉窘迫地點頭:“我知道了,老師。”
雖然不太情願,她還是将通信頻率改為了一周一封,要不是她的成績沒什麽波動,楊建國還是要念叨的。因為通信有早戀的嫌疑,早戀是老師們眼中就是洪水猛獸,那一定是見一個要撲滅一個的。
今年是建國五十周年,北京舉行了重大的國慶閱兵儀式。常醒的很多校友參加了這次閱兵儀式,走方陣,他們入學晚了一年,所以沒趕上,說起來是個遺憾。
這天晚上,陶醉下晚自習剛回到家,家裏的電話響了,她過去接了起來:“喂,哪位?”
“是我!”常醒的聲音在那頭響了起來,“你下課了?”
“常醒?”陶醉激動萬分,這還是常醒去北京後第一次給她打電話,雖然她知道他宿舍的電話號碼,也将號碼記得爛熟于心,但一次也沒撥出過,因為常醒除了給她寫信,也沒給她打過電話。
常醒說:“嗯。我買了手機,手機號碼是130********”
“等一下,我記一下。”陶醉趕緊拿起電話旁邊的筆,将電話號碼抄了下來。
常醒重複了一遍電話號碼,問:“你們國慶放幾天假?”從今年開始實行黃金周假期,五一十一都有七天長假。
陶醉噘着嘴:“別的年級都是七天,我們只有四天,可憐死了。”
常醒笑起來:“高三是要辛苦一點。堅持一下,明年就解放了。大學裏相當自由,每周都雙休,時間都是自己安排。”
“我知道。可你不是說也很忙嗎?主要還是靠自學。”
“是這樣的,但是至少心裏舒坦啊,沒人逼着你去學啊。”
“也是。對了,你們放那麽多天假,準備去哪裏玩?”陶醉知道可能性不大,但心裏還是有一點點期盼常醒能回家來。
“和同學約好了去壩上草原騎馬吃烤全羊。”常醒笑着說。
“風吹草低見牛羊嗎?真是太爽了。”陶醉羨慕死了。
“這我沒有親眼見過,等我見過了再告訴你。”常醒當然見過,但那是上輩子的事了,“我先去探個路,明年你過來了,我再帶你去草原玩。”
陶醉心裏騰起一股火苗:“好!”仿佛看見了自己和常醒在草原上策馬奔騰的畫面。
兩人又閑聊了一會,劉巧鳳從房裏出來:“誰打電話來呢?”
常醒在那邊也聽見了她的聲音,便道別挂了電話。陶醉跟母親解釋了一下,說是常醒買了手機,打電話過來告訴她電話號碼。
劉巧鳳說:“現在買個手機要兩三千塊吧,這孩子真是舍得花錢。不過他也真是不缺錢。”
十一國慶,常醒沒有回來,夏春生倒是回來了,因為他聽到消息,廠子已經停産了,國慶節後就要宣布破産了,都已經撐不到過年了。夏春生辭了上海那邊的工作,先回來了解情況,準備買下廠子,更換設備,招募工人,重新開工。陶長明和王軍浩他們沒有回,要等有了準信才作打算。
劉巧鳳很關心這個事,去樓下跟夏春生夫婦聊過幾回,又給陶長明打了兩三回傳呼,無非就是想讓丈夫回來。家裏孤兒寡母的,連個依靠都沒有。陶長明那邊有些不耐煩:“你老催什麽催,他們那事不是還沒确定嗎?等确定我再考慮行不行?”
劉巧鳳立即說:“你的意思是,就算是廠子辦起來了,你也不一定會回來?”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工資高,我就回,工資不滿意,我就不回。我一大家子要養,又不是學雷鋒做好事。”陶長明說。
“你上個月工資發了沒有?怎麽錢還沒有寄回來?”劉巧鳳便說起了實際問題。
陶長明說:“我不是跟你說了,上個月受了點工傷,只上了二十天班,工資比較少,又花了不少,所以沒餘多少錢,下個月發工資了再一起寄回來。家裏不可能沒有錢了吧,之前我每個月都把工資寄回來了。”
“沒多少了,陶醉和陶然開學交了學費,小寶肺炎住院花了不少。你不是說要早點送小寶去幼教嗎?幼教是按月收錢,你不多寄點錢回來怎麽夠用。”
陶長明開始不耐煩了:“你在家看個孩子都看不好。陶醉要是讀體校,這學費不就省了,明年她上大學,還有一筆大頭呢。家裏五張嘴,就我一個人賺錢,這是要把我逼死。”
劉巧鳳沉默了下來。陶長明說:“好了好了,下個月我發工資就寄錢回來。”
電話那頭挂斷了,劉巧鳳眼裏泛着淚光,無力地将電話挂斷了,陶長明這幾個月以加班少為由,每個月少往家裏寄了三百塊錢。而夏春生說他們廠裏效益很好,加班一直都沒斷過,而且他也在暗示劉巧鳳勸陶長明回來上班。劉巧鳳是個女人,任何一個女人對這種事都是敏感的,所以她敏銳地察覺到陶長明在外頭有人了。
劉巧鳳看着坐在地板上玩積木的兒子,擡手抹了一把眼睛,彎腰将兒子抱起來,放在沙發上:“不要坐地上,地上涼,着涼了又要打針。”
陶醉不知道家裏的變故,有一天問母親要早餐費的時候,劉巧鳳說:“醉醉,你以後早上也回來吃飯吧,別在外面吃了。”
陶醉意外地看着母親:“媽,怎麽了?”這幾年一直都是在外面吃早飯的呀。
劉巧鳳說:“你爸廠裏淡季,加班費少,寄回來的錢也少了,要省點花,以後留着給你上大學。”
“哦,好。”陶醉對這個說法沒有任何懷疑和不滿,因為省錢是為了自己上學,她早上辛苦一點也沒什麽。
劉巧鳳嘆息一聲:“等你夏叔的廠開起來就好了,我也可以去做事。”
“小寶還小呢。”陶醉有些意外地說,以前她和妹妹都是在廠裏的托兒所長大的,現在廠裏沒這個福利了,孩子不是父母親自帶,就是交給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帶,媽媽并不舍得将小寶送到奶奶家去。
“沒事,現在外面開了幼兒園,小班有兩三歲就能上了,小寶也能去了。”
陶醉總覺得有點怪怪的,但也說不上哪裏不對勁。
買工廠的事很快就敲定下來了,都是夏春生和常慶華操辦的,常醒沒有回來,只是跟家裏電話聯系。談判的事有常慶華把關,夏春生這一年多在上海也學到了不少東西,辦起事來果斷了不少,挨個去請工廠原來的老領導和老同事回來上班。王軍浩也回來了,他目前負責采購這一塊。
工廠每天都在拆拆裝裝,重新粉刷,搞得熱火朝天,一派欣欣向榮。工人們知道廠子換了老板,也都十分期待重新開工。夏家每天都門庭若市,常常有人過來找夏春生夫婦,都是原來廠裏的老同事,想在這裏謀份事做。夏春生夫婦嚴密把關着工人的招聘,自己這是在做生意,不是在搞慈善,幾百萬投進去,是要看回報的,而不是鬧着玩的。
夏正軒有時候回來連飯都吃不上,因為爸媽太忙了,就在陶醉家吃。在劉巧鳳看來這是天經地義的,因為自己兩個孩子在夏家吃了那麽長時間。
陶長明則一直沒有回來的确切消息,劉巧鳳打算等他回來過年的時候把人直接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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