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對于未來,滿腦子全是木木的江朗并沒有想得太遠,考慮最多的也不過是到底在木木幾歲的時候戳破朦胧的窗戶紙。
他想着木木還小,總想再等等。
相比此刻戀愛腦的江朗,陸成舟則認命多了。
他無處次在江朗耳邊吐槽家中長輩對于自己的專制,那條出國深造,學成歸來接手家族事務的路已經無比明朗,同時把他所有的想法清除地死死的。
江朗也有這個煩惱,但他選擇的是無聲的抵抗。
在不能帶着李柚一起的情況下,他并不想出國,對于爺爺三番五次提出的話題,都以沉默和不感興趣暫時揭過去了。
但是後來,江朗才知道,有些時候,事情的發展不會總如自己的意。大家都想做上位者,是因為只有身處了這個位置,你才能決定別人的去留。
江朗看着面前的老人,雖然鬓發斑白,但眼底的精光從來沒有變過。
他記得這張臉着急的樣子,冷漠的樣子,悲痛的樣子,以及說一不二的樣子,就像此刻:把所有學府的入學資料和offer分類擺在江朗面前,笑着問他選擇哪一個。
江朗聽見自己說“不”。
“是因為舍不得家裏的小的,所以不想走?”爺爺笑眯眯地說着,江朗卻在瞬間感覺到了從頭到腳的涼意。
他不知道,如果爺爺知道了肯定的答案,會做什麽。他憑直覺,一口否決了爺爺的猜測。
“我只是覺得國內的幾所大學,相關的專業也很不錯,更何況我們将來面對的更多的也是國內的市場環境。所以關于出國,我計劃裏可以再等等。”江朗鎮定地說,“更何況,我也不覺得出國是必要的選項,我不需要只為了鍍金而出國。”
“嗯,不錯,”江老爺子似乎被江朗說服了,“爺爺也是心疼你,在國內讀書,日子可沒那麽輕松了,看看你爸忙得,可是要把你找過去幫忙的。”
關于這個的話題,似乎又是暫告一斷落。
但江朗卻開始覺得不安。
他說不出這種不安源自哪裏,每每看到什麽都不知道的李柚,總會覺得害怕。
他能尋找的傾訴對象,似乎只有看穿的小叔了。
然而,江清并沒有給他想要的答案。
“如果我是你,我不會在這個時候對着幹。”江清看着難得主動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少年,蒼白的臉色,像極了當年的自己,拉着他瞬間想都不敢去想的回憶裏。
江清邀請江朗進入自己房子,這裏不曾有別的江家人踏足過。
江清點了根香煙,倚靠在窗邊。也許是心境不同,江朗看着小叔身後沉沉的夜幕,襯着手上燃着的香煙更加落寞。
“你可能也聽說過,我曾帶着一個男人離開過江家。”
江朗沒有料想到有一天會親口聽小叔說起這段,但又想到自己來的目的,心底升起來不好的預感。
“比你大點的年紀,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時候。以為只是随便打發時間的消遣,誰知道……”江清的聲音低下去了。
江朗看着他的小叔,擡手抽了一口煙,又繼續緩緩地說:“怪我從來沒有想清楚,開始的時候沒有想清楚,想要繼續的時候更沒有想清楚。以為他不同意,口中所說的江家不接受,離開就是解決一切的辦法了。所以,我就帶着他走了。我們出了國,在遙遠的另一個國家有了新生活。離開江家的生活,我們很自由,在一起做了很多快活的荒唐事。到後來,我們幾乎過着隐姓埋名的日子,想着無論如何……”江清頓住了,沒再講下去。
江朗的心被高高地吊起來,在這個遙遠的往事裏,沒有着落。
“後來出了點事情,他執意要回國。我沒勸住。我本來想着,等他處理好回來,我就回國,徹底解決家裏的事情。沒想到,機場賭氣的分別,竟然會是見他的最後一眼。如果,如果!”江清的一根煙已經抽到了盡頭,“我那時一直以為,我們的時間很多。”
“阿朗,現在輪到你了。你想清楚了麽?”江清掐滅了煙,保持着倚在窗邊的姿勢,看着江朗。
江朗沉默着。
房間裏的空氣仿佛停止了流動,讓人窒息。
“他去哪兒了?”江朗不死心地問。
“死了。車禍。”江清的嘴裏吐出來兩個冰冷的詞,不帶溫度地陳述着。
“那……那……有關系麽?”江朗艱難地開口。
“有差別麽?都已經沒了。”江清的聲音很輕,”說到底,最該被問責的人,應該是我。”
告別的時候,江朗已經是渾身僵硬。他的腦子裏充斥着各種“意外”:着火的房間,撞毀的車子,墜河、沉江……他知道自己現在緊張過度了,可是一想到李柚的臉,卻又硬生生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他不敢冒險。他根本不能承受一點意外的發生。
李柚能覺察到,但卻又說不上來。
直到有一天,江朗問他:“木木,要不要跟哥哥打個賭?”
李柚根本沒在怕的。從小到大,跟江朗打的賭沒有成千,也有上百了。在李柚的認知裏,賭約不過是驚喜的另一個說法。
“來!你說!”
“你上次說,最喜歡的是哥哥。我不信,我們打個賭,就賭你能喜歡多久。”江朗看着李柚的臉,朝氣的樣子,眼裏的光像是住着星星。
“哈哈哈哈,這麽簡單麽?”李柚覺得這個不像是賭約的賭聽起來很怪。
“如果你中途喜歡別人了,那就是你輸了,一切我說了算。如果沒有,那就你贏了,哥哥輸給你。”江朗說得模糊,李柚覺得自己聽懂了,又覺得好像哪裏不太對。
這個賭像是陷阱,誘惑着李柚跳下去。李柚滿口答應,心裏早開始盤算着要江朗買的游戲機了。
但李柚等到的,不是江朗的認輸,而是他的離開。
毫無預兆地,江朗就要開始他的留學之旅。而歸期,未定。
江朗是這麽跟李柚說的:“木木,哥哥出國了,你在國內要乖,不要亂跑瞎鬧。很快哥哥就回來了。”而江朗對着李柚再三強調的,也只有那句打賭的約定。
時間開始變得難熬。
李柚其實并不能經常收到關于江朗的消息,他想打電話過去,想要飛過去找哥哥,每次都會被李雪珍女士悄悄攔下。
如果不是因為有陸成舟的跨洋包裹,裏面夾帶着江朗買的禮物,李柚有時候甚至會懷疑,江朗是不是已經忘記自己了。
江朗也并不經常回來,而像爸爸和爺爺,自然有的是機會去國外探望。
現在的家裏,只剩下李柚一個人。他時常在房間裏比劃着,看自己長高了多少,離旁邊另一道痕跡,又差着多少。
牆上的記號,越劃越高,兩道記號就快持平了,江朗才回來。
倆巴掌長的距離,卻讓李柚花了4年多的等待。
江朗的回國,李柚覺得自己是最高興的人。他想着小時候哥哥還在家的時候,帶着自己消磨時間的場景,覺得4年多的空白,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比江朗更先到的,是李雪珍不容置喙的安排。
李柚的房間,除了江朗和打掃的阿姨們,很少有人踏足。而這個晚上,李雪珍女士出現了。
“木木,你過來。”李雪珍坐在房間的沙發上,把站得遠遠地李柚喊道了自己面前。“木木,你聽我說,媽媽希望你能去B市生活。媽媽找了一個阿姨在那裏照顧你,學校也都已經安排好了,這周你就可以在家收拾下,準備出發了。”
李柚聽不懂。“B市?為什麽?”
“對, B市。媽媽另外找了房子和阿姨。在那裏,除了是你一個人,一切都會比在這裏好。”李雪珍看着自己的孩子,除了小時候抱在手裏的那段時光,之後就再也沒有那麽親近的時刻了。那個小嬰兒不知不覺已經長成了一個大男孩的模樣,李雪珍看着有些單薄的李柚,內心一陣陣地發酸。
“為什麽要我去B市?哥哥都快回來了!”李柚抓到了關鍵信息。一個人?為什麽?
“阿朗回來了,也會有他的安排。他不會跟你去B市。 ”李雪珍說得很簡單。
“我不想去……”李柚本能地拒絕,但是面對李雪珍,拒絕的話說得總是少了幾分堅定。
“木木,聽話,”李雪珍的眼眶紅了,感覺到下一秒就會落淚的她連忙低下了頭。她拉住李柚微微抗拒的手,聲音裏帶着一絲顫抖:”木木,你的名字,是我取的。在你很的小時候,媽媽都是叫你‘柚柚(yóu )’,大人們總有那麽多身不由己的事情,媽媽只希望你能自由,能過得開心。”李雪珍擡手迅速抹掉了眼淚,紅着眼睛看向了低頭的李柚。李雪珍的手撫上李柚的臉,李柚正用沉默無聲抗議着。李雪珍狠着心,繼續說:“這裏不屬于你,柚柚。聽話,媽媽愛你。在外面,你要快快長大,嗯?”
李柚垂着頭,沒有說話。他知道自己,似乎是真的不屬于這個家。這裏是江家,而自己姓李。
他不清楚媽媽堅持送自己走的理由,但他拒絕不了。
走的時候,其實也沒有真的帶走什麽。李柚自己收拾着,有些東西裝上了,又放下,最終放在門口準備帶走的箱子,輕飄飄的。
他跟爺爺、爸爸告別,跟阿姨司機們說再見,然後離開了這座生活了17年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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