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見面

和蔣麗莉的見面地點,定在她住的酒店旁邊,一家叫做海岸的咖啡館。蘇洋和唐寧趕過去的時候,蔣麗莉已經坐在窗邊,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咖啡。窗外的夜色漸漸濃重,也許是咖啡店裏燈光的緣故,蘇洋竟覺得眼前的女子有種熟悉的溫暖感覺。長發紮成馬尾,臉上淡淡的妝容,坐在那裏安靜的樣子,那是一種不侵擾時光的美麗。

沒有打招呼,只是簡單點頭微笑之後,蘇洋和唐寧坐在了蔣麗莉的對面。蘇洋接過服務員遞來的菜單,轉頭想問唐寧喝什麽,卻發現身邊的好朋友此刻正坐得端莊,一雙大眼睛滿是嚴肅地看着蔣麗莉的方向。他偷偷踢了唐寧一腳,提醒他不要失态。

“我要巧克力奶茶。”被襲擊的唐寧俨然知曉蘇洋的用意,可他卻沒有放松半分。

這個外表看起來清秀可人的男孩子,他此刻就像是個騎士一般,如臨大敵的感覺讓他不敢放松半分警惕。可在蘇洋看來,這樣的唐寧,不管把身板挺得多直,頭揚起多高,眼睛瞪得多圓,都不過是只紙老虎,雖有威嚴的感覺,但不多,一點也不多。

蘇洋暗笑,別說紙老虎,充其量是只小母雞。說是小母雞也不對,自己被他保護着,難道自己是雞崽子不成。

倒是蔣麗莉先招架不住,她微笑着和唐寧示好,笑不露齒,一派淑女的做派。可是,她笑不露齒的樣子,看起來并不誠心。

“首先,我必須要弄清一個問題”,她開口說話,看看唐寧,最後視線落在蘇洋的臉上,“這三年,你和高遠航是否還有聯絡?”

“還有,他現在,和你在一起嗎?”蔣麗莉先前的氣勢慢慢弱了下來,她在等待着蘇洋的回答。

“美女,首先,你必須知道的是,高遠航沒和我們任何人聯絡過,我們這群當年一起哭過笑過甚至一起進過公安局的人,他都抛棄了。其次,他現在沒有和蘇洋在一起,三年裏,他們從來沒有打過一次電話,也沒有見過一面。最後,你最好別用這樣的語氣說話,畢竟第一次見面,我們誰也不欠誰的,不是嗎?”唐寧不甘示弱地回答道。

蘇洋皺緊眉頭,心口又開始隐隐作痛,他把剛才蔣麗莉說的話,在心裏仔細分解開,然後,他意識到一點,高遠航不見了。

唐寧看着蘇洋陷入沉思的模樣有些着急,要不是對面坐着個不知道具有多大破壞力的炸彈,他真想狠狠砸一下蘇洋的頭。太不讓人省心,是丢魂了還是眼瞎了,這眼前刀光劍影腥風血雨的場面看不見啊,還有時間溜號,合着我來就是給你擋劍的是吧。

“高遠航,不見了嗎?”蘇洋自言自語地說。

“對,失蹤了,誰也聯系不上他,已經一個月了。”蔣麗莉說得雲淡風輕,然後她和唐寧擺擺手說,“得了得了,別虛張聲勢了,既然高遠航沒在這裏,那麽我們也算不上嚴格意義上的敵人,這要是他在這邊的話,今天我怎麽也不能讓你們離開這裏。”

“其實來這邊的時候,我也沒報多大的希望,但是我還是必須走這一趟,蘇洋,我真心想見你一面,我想知道你是什麽樣子的。”

“怎麽的呢,找一下同病相憐的感覺是吧,話說這高遠航也真是個人渣,除了失蹤,還會不會點別的武藝了,這麽多年,還是這麽點出息。”唐寧喝了口奶茶,聳聳肩,身子較先前垮下了一點。

“我能湊近點好好看看你嗎,我有點近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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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洋還沒來得及拒絕,蔣麗莉已經站起身把臉湊到自己的眼前。片刻之後,她好像發現什麽一樣,瞪圓了雙眼。

“幹什麽你?”一個好聽的男聲驟然響起在耳邊,如平地炸起一聲春雷。

是林曉諾,他穿着皮衣牛仔褲,腳上穿着白球鞋,像個鬼魅突然降臨到這裏,吓了蔣麗莉一跳。蘇洋沒有擡頭,這樣的氣息和聲音再熟悉不過,不必浪費體力去确認。這裏距離林曉諾駐唱的酒吧不遠,他早該想到唐寧一定會告訴林曉諾的。

陣仗鬧得有點大。蘇洋有些抱歉地和蔣麗莉微笑,人家一個女人,對面卻來了三個男人,不再勢均力敵的情況下,蘇洋習慣性地開始同情身邊的弱者。

“呦,又來個帥哥,這是要打群架嗎?”蔣麗莉開始揶揄起面前的三個男人。

林曉諾卸下身後的吉他,一屁股坐在蘇洋的身邊,他觀察着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發現自己想象中的場面并沒出現。他松了一口氣,拿起蘇洋的咖啡,一仰頭,幹了。

“可真苦,我唱得口幹舌燥的,什麽破玩意。”林曉諾抹着嘴說到。

蔣麗莉一派主人的模樣叫來服務生,給林曉諾要了溫開水。

“蘇洋,我們的右眼角都有顆痣呢。”

蘇洋不由得身子一顫,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他從蔣麗莉的話裏聽出很多層的意思,還有一股悲傷。

“我五歲時候,算命的說,這孩子的淚痣這麽大,這輩子估計會有流不完的眼淚。記得當時媽媽聽完以後,很是不屑,一個男孩子,哪來那麽多的眼淚,她摸着我的頭對我說,什麽淚不淚的,我兒子眼角這顆痣長得多好啊,以後就算丢了,我也肯定能找到他。”蘇洋看着面前的空杯子,緩緩地訴說起過去。

“他說他愛看我的臉,卻從沒說過我漂亮,到今天我才明白,他喜歡看的,是我的這顆痣吧,這大概是我身上唯一和你相似的地方。”蔣麗莉心底一陣悲傷,就快流出眼淚來。

林曉諾聽着兩個人的對話,禁不住好奇心作祟,他用眼神詢問唐寧,而唐寧并沒搭理他,只是呲着牙攤攤手。見林曉諾一副不罷休的樣子,唐寧有點害怕,可眼前怎麽起頭說話啊,多尴尬啊。

唐寧憋了好大一股勁,拍了拍桌子說:“你倆行了啊,被同一個男人抛棄,你倆不是應該統一戰線痛批那個渣男嗎,怎麽把氣氛整成這樣,我怎麽感覺這還有點餘情未了的感覺呢,你們說說,這人多壞,多缺德,傷完男人傷女人,真是古今難尋人神共憤啊。”

林曉諾坐在沙發邊上偷樂,心裏覺得解氣。可是蘇洋和蔣麗莉卻好像商量好了一樣,同時看向唐寧,他們的眼神太複雜,吓得唐寧縮回手,退到了沙發的深處。

“半年前吧,我和高遠航吵架,我當時很生氣,趁他外出砸開了他的小木箱,那個箱子,我好奇很久了,高遠航一直把它放在書房,束之高閣,視若珍寶,每年總有那麽幾天,他把自己關在書房,一個人抱着箱子坐到天亮,我太想知道裏面到底是什麽。”

“裏面是什麽?”唐寧充滿好奇地再次湊到桌子前。

“幾封信,一些照片,和一個脫了漆的紐扣,”蔣麗莉緩緩道來,她一直盯着蘇洋的眼睛看,直到看見他的神情出現變化,眼神一陣明亮一陣慌亂,她才終于确定自己心裏的答案,“蘇洋,照片上是你,信是你寫的,那顆扣子,也是你的吧。”

蘇洋沒有回答,他掉進了很深的回憶之海。

“之後他就走了,再也沒回來。和他在一起的那幾年,我總感覺他并不是完全屬于我的,他的心裏有故事,而存放故事的那個角落,是不允許我接近的,我弄壞他的寶貝箱子,我企圖走進他的回憶,這都是他不可能接受和允許的,我們沒有吵架,他說他要和平分開,他走,什麽都留給我。”

“感情到了這裏,實在沒有挽留的必要,我也不想把一輩子耽擱在一個心裏裝着別人的男人身上,我跟他說,你告訴我照片裏的人是誰,你把他的聯系方式給我,我讓你走,絕不糾纏你。”

“我們都被困在這場不該存在的關系裏太久了,所以他沒多說什麽,寫下你的名字和號碼,他說不希望我打擾你,你也不容易。”

蔣麗莉說完這些,從包裏拿出一張紙,上面寫着兩個字和一串號碼。蘇洋接過來,放在眼前看了很久,他認得高遠航的字,這就是高遠航寫的,高遠航寫的名字,比蘇洋自己寫的還要好看。

蘇洋挺想哭的,可眼淚剛要流出眼眶,肩膀便挨了重重一拳,襲擊者是林曉諾,他有些生氣地說:“忘記疼的滋味了,是吧?”

蔣麗莉又從包裏拿出一張照片,她放在蘇洋面前,“你們都在上面,四個年輕少年。”

蔣麗莉看着面前的三個男人頭挨着頭湊在一起,他們認真的樣子,還挺可愛的。她視線轉向窗外,打量起這個陌生的城市,心裏不禁感嘆真是人生如夢啊,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來到這裏,和這樣三個人見面聊天,甚至一笑泯恩仇。這無疑是一個奇妙的夜晚,她終于知曉了時過境遷這四個字的含義。

從高遠航離開時的萬念俱灰,到現在談起往事雲淡風輕,就像是在說着別人的故事,這中間仿佛一場夢。她還是在意他念着他的,否則怎麽會孤身一人千裏迢迢來到這裏,去見他回憶裏的那個人。又或者是心有不甘,想來一探究竟,只是單純想知道自己敗在哪裏,那個人他到底有何魔力。

蔣麗莉知道,這些想法雖然都有,但都不是最重要的。她一路追尋,告別最初的恨和哀怨,現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補全高遠航的全部。她必須要知道他所有的故事,她要走進他心底的那個角落,不管隐藏在那裏的是美麗還是醜陋,她都要一探究竟。

那些付出的感情都是真的,她愛他,如果不知曉他的過去,又怎麽能算是真正愛過他呢。這就是她對待感情的态度,也是她做人的準則,她不能辜負自己付出的幾年光陰,更不能因為愛過這樣一個有所保留的人而去懷疑自己對愛情的認知和判斷。

這一刻,蔣麗莉覺得自己的愛是如此偉大,她不再記恨他的欺騙,她隐隐感覺到,他藏在心裏的那個故事,或許會有些許的美好。

高遠航,他沒來找蘇洋,他一定還愛着他,或許他現在正躲在哪裏看着櫥窗裏面的這一群人,充滿憂傷地看着,卻不能走近。那麽,到底是什麽原因,他離開蘇洋,又是什麽原因,讓他在離開自己之後,依然沒有選擇回到蘇洋的身邊呢?

找到答案,找到原因,才算不虛此行,蔣麗莉忽然覺得渾身充滿力量,于是她轉過頭看向對面的三個人,他們也正在看着自己,雖然他們都沒說話,但她知道,那場回憶的大幕,此刻正在眼前徐徐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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