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好狗不攔路

高遠航那天是怎麽離開的排練室，他記不得了，就像是喝多了酒第二天斷篇的感覺，不管他怎麽努力回想，都沒辦法完整地回憶起來。但是，他沒辦法忘記蘇洋看他的眼神，從開始的不能相信到最後的震驚，以及臉頰的微微顫抖，他都記得格外清楚。

這一年秋天的盡頭，高遠航是在慌亂和迷茫中度過的，他慌亂是因為他發現自己的心裏滿當當的都是蘇洋，而他的迷茫則是因為他看不到前路，他不知道自己和蘇洋的關系該如何繼續維護。高遠航最近經常發呆，他想從自己紛亂的心事中找出些頭緒來。也許只有這樣，才能解釋那一天的冰塊事件，只有這樣，他才能坦蕩地面對蘇洋，跟他說出他之所以那樣做的原因。高遠航被困在了這個秋天，他對周遭原本習慣的一切開始失去興致，不想出去玩，更不願意見其他的人。此時能吸引他注意力的只剩蘇洋一個。

蘇洋比高遠航清醒，在那天過後，他沒有去想高遠航為什麽會那樣做，因為他知道想得越多便會陷得越深，他只想快點忘掉最好能當作那件事從沒有發生過。蘇洋和高遠航唯一相似的一點，就是他們都感覺到了兩個人之間如今的尴尬。能做什麽呢，蘇洋時常問自己，要怎麽主動開口和高遠航說話呢？第一句又該說些什麽呢？

蘇洋并不是主動的人，所以面對這樣尴尬的關系，他選擇逃避。以前的蘇洋沒課的時候很喜歡宅在宿舍，可現在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因為他怕在宿舍遇到高遠航。在宿舍的時間雖短，可但凡蘇洋在的時候，高遠航就一定在，所以兩個人難免有目光相遇的時候。在四目相接的時刻，蘇洋不知道如何開口只能淡淡一笑，而高遠航的臉上卻常常沒有表情，只有那一雙眼緊緊盯着蘇洋的臉，久久不肯移開視線。

十一假期來到的時候，唐寧邀請蘇洋一起去爬山，他說要帶蘇洋出去散散心，順帶着把高遠航的事忘了。蘇洋原本很抗拒這種戶外活動，可他想到即将到來的七天假期如果他一直窩在學校，那麽就一定會和高遠航狹路相逢的。蘇洋記得高遠航以前和自己說過，他家太遠十一不會回家，那時候他還張羅着帶自己出去玩呢，可是看看現在，自己卻為了躲開他而去爬山。

這種日子究竟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啊，蘇洋一遍又一遍地問唐寧同樣的問題，可唐寧也不能給出個确切的時間，只是像複讀機一樣不停地重複着一句話，會過去的，會過去的，一定會過去的。

出發的這天上午，唐寧去宿舍找蘇洋，他到的時候發現宿舍裏只有高遠航和蘇洋在。唐寧站在門口感受着屋子裏撲面而來的壓抑，他有些猶豫，要不要進去摻和一腳呢？他想，就算能幫他們緩和緩和氣氛也好，順便解救一下可憐的蘇洋。

唐寧背着大大的雙肩包往裏走，他走得很慢，因為他發現高遠航一直在看着他。他被高遠航的眼神看得有些發毛，這人要幹什麽，唐寧突然有點後悔進來了。

“你們要去哪？”高遠航問。

高遠航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話吓了唐寧一跳，他自認并沒有做什麽虧心事，可是怎麽會有心虛的感覺呢，唐寧回頭看了一眼高遠航，他想看看高遠航的臉上是什麽表情，因為他有點害怕高遠航剛才說話的語氣。這一看不要緊，唐寧的後背開始往外冒冷汗，因為他看到高遠航的眉毛緊緊擰在一起，眼睛像兩把鋒利的劍一樣指向着他。

蘇洋收拾好東西，他推了推此刻正身處恐懼之中的唐寧說：“好了，走吧。”

蘇洋不是沒有注意到高遠航臉上的表情，他也有些納悶，今天的高遠航為什麽會對唐寧怒目而視呢？而且高遠航的眼神寫滿了恐吓和威脅，為什麽呢？唐寧來這裏有什麽不好嗎，蘇洋一邊往外走一邊思考着，他覺得唐寧能來找自己真的是太好了，要不然他還在想該怎麽和高遠航道別呢。

蘇洋和唐寧都想快點離開這裏，可是高遠航突然站起來擋在他們的前面。唐寧不知道高遠航要做什麽，可敏銳的他已經覺察到濃濃的危險氣息。他緩慢地向旁邊挪動着，想要逃離開高遠航巨大身影的籠罩。唐寧在心裏默念着，跟我沒關系啊，跟我沒關系，冤有頭債有主，快去找蘇洋算賬吧。

被唐寧抛棄的蘇洋也沒想到高遠航會阻攔自己，他不知道高遠航要說什麽，但他心裏慢慢浮現出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高遠航，你要幹什麽？”蘇洋并不害怕眼前的人。

“你去哪？”高遠航的語氣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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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唐寧去爬山。”蘇洋如實回答，他看見高遠航的眼睛裏好像閃過一絲落寞。

“你不許去！”高遠航努力掩飾着情緒，他有點激動，他沒想到蘇洋竟然扔下他一個人在宿舍，七天的假期啊，蘇洋走了，他怎麽過。

蘇洋感知到此刻的高遠航很激動，他看着高遠航微微發紅的眼睛，心裏不禁泛起一陣陣的酸楚。

“為什麽？”他倔強地揚起脖子。

“我不讓你走！”高遠航的話一句比一句說得大聲。他背對着走廊，因此沒發現被他聲音吸引過來的幾個男生，此刻正站在門口好奇地向裏面張望着。這一刻，他的眼裏只有蘇洋，他要把蘇洋留下來。

蘇洋覺得高遠航有點失控，可高遠航越是這樣，他越是沒辦法和這個人相處在同一個屋檐下。他害怕尴尬，他必須快點離開，要不然走廊看熱鬧的人會越來越多，他實在不想再鬧出什麽話題被有心的人說來說去。

再繼續和高遠航理論下去不僅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反而更容易激怒高遠航。蘇洋思考着對策，還是快點走吧，蘇洋對自己說。于是他像剛才唐寧那樣慢慢向旁邊移動，企圖繞過高遠航離開宿舍。

高遠航察覺到蘇洋的意圖，他絕不能讓蘇洋就這麽離開房間，想到這，他向後倒退一大步，用身體堵住了門口。

蘇洋沒辦法出去了。他沒料到會出現這樣的局面，也沒想到高遠航會突然失控阻攔他離開。怎麽辦，蘇洋聽見走廊裏的唐寧一直在叫他的名字，他開始變得急躁起來。

“你這樣有意思嗎？”蘇洋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再對眼前的這個人和顏悅色，他只想速戰速決，越快離開麻煩越少。

高遠航沒有回答蘇洋，因為此刻的他明白，只要他不動，蘇洋就沒辦法離開房間。高遠航以為自己勝券在握，可他沒想到蘇洋竟然會拿身子撞向他。要不是高遠航站得牢固，并且在蘇洋沖過來的時候提前做好了準備，現在或許已經被蘇洋突圍成功了。

成功守住城門的高遠航吃驚地看向蘇洋，他不知道蘇洋哪裏來的這麽大力氣，也不明白蘇洋的臉上為何會有要和他拼命的表情。這一刻的高遠航很難過，他想問問蘇洋，為什麽離開的心會如此堅決，堅決到奮不顧身不惜以卵擊石的地步。

“高遠航，你讓蘇洋出來，我們快趕不上火車了！”

高遠航聽見唐寧在身後說話，他回頭去看唐寧，這才發現聚集在他身後正在看熱鬧的人群。他忽然覺得這些人的眼神好熟悉，好像和那天廣場上那群女生看林曉諾和蘇洋的眼神是一模一樣的。高遠航本想說些什麽驅散人群，可他又想起那次照片事件對蘇洋造成的傷害，所以他把話忍住了。那時蘇洋失魂落魄的模樣尚在眼前，而如今他的阻攔無疑會再次把蘇洋送到人們的口水之下。想到這些他開始動搖。

蘇洋見高遠航很不情願地閃開身子給自己讓路，他抓起背包沒時間去細想高遠航此刻的情緒，只想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蘇洋走得堅決沒有回頭看，可是他仍然無比清楚地感覺到高遠航的落寞和失望。對不起，蘇洋在心裏對高遠航道歉。有一瞬間的恍惚，他覺得剛剛被自己抛下的，其實并不是那個開朗愛笑的高遠航，而是一個對他有着很多依賴的小孩子。

蘇洋有些不忍心，他的鼻子發酸眼角像是有眼淚要流出來。他伸手去擦，果真摸到一片濕潤和冰涼。他覺得自己有些殘忍，可是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啊，蘇洋不願意責怪自己，所以他只能請求老天，把那個被他抛棄的小孩子變回從前開朗愛笑的高遠航吧，這樣他才能走得安心，才能不去惦記高遠航一個人該如何過完接下來的七天。

出租車停在車站前的廣場旁邊，唐寧拿起書包下車的時候，蘇洋還在發呆，這一路上都是心神不定的樣子。唐寧叫蘇洋下車，說已經到了，要是再不快點就真的趕不上火車了。

蘇洋的腦海裏揮之不去的是高遠航的臉，他不明白高遠航的臉上為什麽會出現戀戀不舍的表情。蘇洋聽見唐寧叫自己，原來已經到火車站了，他匆忙起身，可是就在下車的過程裏他還在想，高遠航明明有那麽多的地方可以去，明明有那麽多的人可以一起玩，為什麽會舍不得自己走呢。

唐寧看着蘇洋心不在焉的樣子不禁有些生氣，這一路上他幾次想叫醒如同夢游一般的蘇洋。他知道蘇洋在想高遠航，在想出門之前發生的事情，所以他又不忍心打擾他。唐寧叫蘇洋一起出來玩，就是想讓他把高遠航的事先放一放，可沒想到卻激化了他們之間的矛盾，明明是好意，最後怎麽會弄成這個樣子呢？唐寧也在思索答案，漸漸的，他的腦子開始變得清晰，前前後後的事放在一起來看，種種跡象給他的提示都指向一個答案：高遠航是在意蘇洋的，很在意。想到這一點，他又心生懷疑，高遠航的這種在意，是喜歡的表現嗎？

蘇洋沒有問過唐寧一起出行的人還有誰，所以當他看見程子木的那一瞬間，是有些後悔和自責的。他後悔自己只顧着躲開高遠航，而從來沒問過唐寧還有誰一起去，自責的是他的到來勢必會影響到唐寧和程子木過他們的二人世界。蘇洋的情緒複雜，可唐寧卻覺得沒什麽，他大方地向程子木介紹着蘇洋。在他心裏，他喜歡的人和他的朋友，理所當然地就應該做朋友。

蘇洋禮貌地微笑，程子木說：“你好蘇洋，久聞大名，今天終于見到了。”

蘇洋覺得程子木的話裏有話，可畢竟是初次見面，他也不方便去詢問什麽。蘇洋看着程子木，之前雖然聽說過這個人，但是他一直沒機會近距離看看程子木。蘇洋覺得眼前這個人，雖然不如林曉諾那般閃耀，但身上也有種不容被忽視掉的光彩。程子木個子高高的，人很瘦，頭發剪得很短，大概只有一寸那麽長，眼睛很大但是不如唐寧的大。蘇洋看得認真細致，他發覺程子木的笑容很好看，用唐寧的話來說，這笑容裏有愛和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