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送奶奶最後一程

期末考試結束的這天中午，蘇洋回宿舍去整理床鋪和衣物，回家的車是晚上十點鐘的，這中間還有大半天的時間，蘇洋看了看手表，他打算收拾好東西之後再去和唐寧林曉諾一起吃個晚飯，時間應該是來得及的。

蘇洋一個人在宿舍裏整理着書本和衣服，他剛把東西裝進箱子電話就響了起來。是媽媽打來的，蘇洋想媽媽應該是擔心他要再次确認一遍幾點上車幾點能到家。

蘇洋接通了電話，媽媽沒有問他的車次和時間，而是告訴他說奶奶病重現在人在醫院，讓他下車不要回家直接去醫院。蘇洋問媽媽為什麽之前沒聽說奶奶住院的事，媽媽回答說怕影響他考試，所以拖到現在才告訴他。

蘇洋止不住擔心和焦急，他問媽媽奶奶現在怎麽樣，他覺得奶奶一直身體健康應該沒什麽大事，可是他沒想到媽媽的回答卻是奶奶很不好，可能随時會走，不知道能不能挺到蘇洋回來。

挂掉電話之後蘇洋全身無力癱坐在椅子上，怎麽辦，他不停地問自己該怎麽辦，十點的火車，明天早上才能到家，他害怕來不及見奶奶最後一面。豆大的淚珠一顆接着一顆，蘇洋緊緊握着拳頭，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既希望時間走得快點，又希望時間走得慢點，可終究只是希望而已，他除了等待什麽都做不了。

高遠航叼着煙回宿舍拿換洗衣服，姐姐開車來接他回家此刻正在宿舍樓下等着，所以他走得很急。他把煙頭扔在宿舍門口帶着最後一口煙走進房間，很意外地他在張嘴的瞬間竟然吐出了一個大大的煙圈。高遠航看着煙圈往窗口的方向飄去，然後他發現了呆坐在椅子上的蘇洋。沒想到在離開學校之前又見到蘇洋，高遠航走過去打算和蘇洋說幾乎話，畢竟自從上次在食堂門口一別之後，已經很多天沒見到蘇洋了。可當他走近的時候，他才發現蘇洋在哭。

“你怎麽了？”高遠航語帶關切。

“我奶病危了，在醫院。”蘇洋很無助。

“那你還不快回家，磨蹭什麽呢！”

“晚上十點的車，一天就這一趟火車，家那邊也沒有機場，我怎麽辦啊。”蘇洋說着說着哭出聲來。

高遠航看了看時間，現在才兩點多，還有将近八個小時呢，蘇洋該怎麽忍受等待的煎熬呢，怎麽辦，他不自覺地重複着蘇洋的話，然後他猛地想起正在樓下等着他的姐姐。

“你拿好東西跟我走，我開車送你回去！”高遠航不忍心看見蘇洋這麽難過，他打算把姐姐的車搶過來，讓姐姐自己想辦法回家。

高遠航讓蘇洋在旁邊稍等一會，他去和姐姐交涉。很快，高遠航就大步跑回來幫蘇洋把箱子放進後備箱，直到看着蘇洋在副駕駛坐好，他搖下車窗對着外面無奈而又不情願的姐姐做了個鬼臉，之後就開着車子快速地離開校園。

在高遠航的幫助下，蘇洋及時趕到了醫院。這時候奶奶還留着一口氣，仿佛只為了等蘇洋回來。蘇洋站在奶奶的床邊，他看見奶奶的眼睛已經深深陷進了眼眶裏，奶奶雖然看着他可眼神卻是散的。他什麽都不能做，只能一聲接一聲地喊着奶奶，奶奶，如果能讓這個一手把他帶大的奶奶多留在人世一刻，蘇洋什麽都願意去做。

可是，奶奶還是走了，她的臉雖然安詳卻看得蘇洋心痛至極。蘇洋拉着奶奶的手，他感覺到那象征着生命的溫度正在一點點消失。奶奶的手不再溫暖也不再柔軟，蘇洋卻依然緊緊握着，這一刻蘇洋的眼淚終于決堤，因為他想到或許在他出生的時候，奶奶也像現在這樣握着他的小手，那時候奶奶是笑着的，而他卻哭得響亮。可現在，一切都颠倒了，奶奶安靜地走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喜悅也沒有痛苦，蘇洋卻仍舊在哭着。

“那天你迎我出生，今天我送你走，奶奶，時間太殘忍了，我日漸長大而你垂垂老矣，如今終于要永遠離開我，以後，不管我用什麽辦法，付出多少努力，我都不能再見到你了，那我想你的時候要怎麽辦，以後，我回家你再也不會站在路口等我，奶奶，以後，我去上學，你也再不會戀戀不舍目送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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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洋和奶奶在做最後的道別，他希望奶奶能聽見他的這些話，這樣奶奶就會記得回來看看他，哪怕是在夢裏相見也好。

媽媽把蘇洋拉到一旁，她和其他人一起給奶奶換壽衣。蘇洋站在牆角默默注視着他們給奶奶換衣服，然後洗臉洗手，最後用一塊黃布蓋在奶奶的身體上。所有的流程都結束後，他們又合力把奶奶擡上車。

高遠航跟在蘇洋的後面，他幾次想上前去安慰蘇洋，可是所謂安慰在這種時候真的是屁用也沒有。什麽都不能做的高遠航眼睛始終鎖定在蘇洋身上，他覺得雖然幫不上忙至少還能給蘇洋陪伴，在蘇洋想說話的時候他還能陪着他說說話，總好過蘇洋一個人默默承受。

奶奶在土葬之前要停在家裏兩天，這時候戶外已經吐氣成冰。蘇洋代替爸爸給奶奶守靈，他的任務就是要照看好棺材前面長明燈的火，不要被風吹滅了。兩夜一天的時間，蘇洋都沒有睡覺，他一直守着那盞燈不敢合一下眼睛，他總覺得奶奶沒走，只要這盞燈不滅奶奶的生命就還在。

高遠航也沒有睡覺，他陪着蘇洋給奶奶守靈。在夜裏別人都睡着的時候，他會認真聽蘇洋講起奶奶生前的事情。在這段時間裏，高遠航唯一覺得安慰的事情是蘇洋不再撕心裂肺地哭了，蘇洋變得平靜很多，有時候講到好笑的事情偶爾還會笑。恍恍惚惚的，高遠航覺得蘇洋好了，盡管蘇洋的心裏依然悲痛難忍，可蘇洋至少不哭了。他沒想到一個男人竟然可以有這麽多的眼淚，也沒想到他自己會為一個男人的眼淚而心疼萬分。

在這兩個夜晚的時間裏，高遠航眼裏蘇洋的眼淚有多苦，蘇洋在說起往事時的笑容就有多美，不管是哪一個蘇洋，他都想緊緊抱在懷裏，他想為這個人遮風擋雨，代這個人去承受死別的苦楚。

奶奶出棂的那天，高遠航陪着蘇洋睡了一小會，這時天剛蒙蒙亮，大家搬動棺材的響聲驚醒了睡夢中的兩個人。他們慌忙起身來到窗邊的時候，奶奶的靈柩已經被擡上車，旁邊堆放着花圈和黃紙。

直到這一刻蘇洋才肯承認奶奶已經走了，之前的那些錯覺轟然間崩塌，那不過是一場自欺欺人的笑話罷了。蘇洋把手放在玻璃上，他很想大喊一聲，叫那些正在往車上扔奶奶生前衣物的人把手停下。可是，他不能喊出口，他只能在心底絕望地呼喊着，不要再扔了，不要帶走它們，那是奶奶在這世界上最後的證明啊。

蘇洋的眼淚無聲往下墜落，一行接着一行，他感覺那止不住的心痛已經沖破心髒快速地占據了他的身體。此刻屋子裏站着的都是住在附近的老人，她們與奶奶年紀相仿以前經常在一起聊天。她們也在哭，她們看見蘇洋傷心的樣子忍不住上前去安慰，她們說奶奶總算是沒白疼愛這個孫子，能送終還能在死的時候哭一哭這就足夠了。蘇洋回頭看着身後的這群老人，她們都已垂暮恍如風中殘燭，奶奶走了她們能來送最後一程，蘇洋的心底湧上一陣無法說出的感激。他彎下腰，對奶奶的老朋友們深深地鞠上一躬。

蘇洋的手被高遠航攥在掌心，他在無聲地向蘇洋傳遞着能量。他聽見請來專門給奶奶下葬的人一直在喊着，現在不能哭，讓你們哭的時候才能哭。高遠航冷冷地看着說話的人，他恨不得過去給那人一個耳光讓他閉嘴，只有他閉嘴了蘇洋才能哭出聲音，而不至于像現在這樣憋得如此辛苦。

蘇洋跟着靈車到達墓地，他對着一個個隆起的小土包突然沒了眼淚。他站在墓坑的旁邊看着奶奶入土下葬，心裏漸漸安靜下來。埋在這裏也好，以後還能時常來看看，還能在奶奶的墳前給她燒紙，陪她說說話，蘇洋安慰着自己。

之後奶奶的墓坑被一鏟又一鏟的土填平，蘇洋的爸爸在墳頭再壓上一沓黃紙，奶奶長眠的家就算完成了。蘇洋在所有的程序都走完了之後，才想起要給奶奶燒紙磕頭。

有人點燃了黃紙，它們熱烈地燃燒着化作給亡者過路用的紙錢，蘇洋看着眼前熊熊燃燒的火焰，他覺得奶奶此刻一定在天上看着她的子孫。蘇洋在心裏默默為奶奶祝福，祝福她能走得安心。這時候，一張燒着的黃紙突然被風吹了起來，它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蘇洋的頭頂。有些失神的蘇洋直到聽見頭發燃燒發出的滋滋聲才反應過來，等他把黃紙弄掉的時候，發梢已經有一小塊被燒焦了。

從墓地回到家，姑姑發現了蘇洋頭頂被燒焦的頭發，在問明緣由後她撫摸着蘇洋的臉頰告訴蘇洋說，是奶奶想他了，是奶奶想摸摸蘇洋的頭，奶奶還是放心不下他。蘇洋眼泛着淚光看着姑姑，姑姑也在哭。蘇洋願意去相信姑姑的話，就當奶奶真的還沒走遠，她正在看着這一群愛着她想着她的子孫後輩們。

這天傍晚，家裏人忙着收拾這幾日留下的雜物，再加上遠道的親戚們沒走，蘇洋無暇照顧高遠航，所以他把高遠航叫到旁邊說：“現在家裏人多沒地方住，你這幾天也沒好好休息，你先去市裏找個賓館住下吧，明天我去找你，好好跟你吃頓飯送送你。”蘇洋想到高遠航這幾日對自己的陪伴心裏很感動，他覺得以後時日還長，對于高遠航的這份心意他以後一定會慢慢償還的。

高遠航雖然放心不下蘇洋，可他覺得自己留在這裏不僅幫不上忙，而且還要蘇洋分心來照顧，所以他只好聽蘇洋的話先離開。高遠航開車走的時候，他從後視鏡看見蘇洋正站在路口目送自己，這一瞬間他有些後悔，後悔分開的時候沒抱一抱蘇洋。

第二天上午，蘇洋去找高遠航，他到的時候高遠航還沒睡醒。蘇洋看着給自己開門的高遠航仍舊是一臉疲憊的表情，他很過意不去地對高遠航說：“把你折騰成這樣，太不好意思了，要不是你送我回來，我可能連奶奶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

高遠航看着蘇洋一臉抱歉的表情不禁有些難過，他陪伴在蘇洋身邊是因為他在乎蘇洋，他的付出都是心甘情願樂意至極的，并不需要蘇洋覺得抱歉，也不需要蘇洋給他任何的回報。

“你難過的時候，我能陪在你身邊，我挺高興的。”高遠航伸出手，他想撫平蘇洋眉毛中間的結。他輕輕地移動着手指，很意外的是蘇洋竟然沒有閃躲。

“讓我進去吧。”蘇洋難得對高遠航這般溫柔。

蘇洋坐在床邊看着高遠航關好門再回到床上，經過這幾日的相處，他對高遠航已經不像之前那般防備了。他看着高遠航仍舊一臉睡意懶洋洋地縮在被窩裏，像個貪睡的孩子一樣可愛，可是已經快到中午，高遠航的家離這也不算近，他估摸着要是再不出發的話，可能高遠航半夜都趕不到家裏。

“昨天沒睡好嗎？”蘇洋問。

“沒睡夠。”高遠航在半睡半醒間答話。

“你今天還走嗎？早點走才能早點到家，夜裏開車不安全。”蘇洋好心提醒着。

“你趕我走？”

“我沒有。”

“卸磨殺驢！”

“你到底走不走，要走就快點起來。”

“不走，再休息一天，我明天再回家。”

“明天走也行，那你也要起來啊，咱們出去吃點東西。”

“晚點再說吧，我想再睡一會，你昨晚睡得好嗎？”

“還好吧，雖然覺得累，可是昨天晚上失眠了，天快亮的時候睡了一小會，着急來送你所以早早就起來了。”

“你還是挺擔心我的嘛。”高遠航咧着嘴笑起來。

“等把你好好送走我就不擔心了。”蘇洋打着哈欠說。

雖然蘇洋對自己說話總是好話超不過三句，可是他現在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氣，高遠航一把摟過坐在床邊打哈欠的蘇洋，他覺得蘇洋也需要再睡一會，所以他把蘇洋整個人拖到床上，讓蘇洋躺在自己的旁邊，見蘇洋沒有反抗他又伸出手臂把蘇洋用力抱進懷裏。

這是高遠航和蘇洋第二次躺在一張床上睡覺，摟着蘇洋的高遠航心裏不是沒有罪惡的想法，可是他和蘇洋都太累了，況且現在蘇洋的情緒也不好，天大的事也得往後放放。高遠航閉着眼沉沉地睡去，就連在夢裏他都感覺很惋惜，已經是第二次了，再不發生些什麽簡直對不起老天的安排。